金吾不禁,长夜未明——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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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心中浮起些警惕。
他不动声色,不说破彼此关系,起身作揖:“多谢博帅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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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将张行简带回军营,带回他们藏身的山头。
张行简代表敌军首领,去和博容谈判。沈青梧掉头就走,忙她的事。
从头到尾,二人没有说过话。
张行简倒是看了她好几眼,但是她连眼神也不给他,他无奈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
如今,那几人应该在谈判。
山中雨水淅沥,军人站岗守营,沈青梧查看完营地布置,便坐在营帐外看雨,看山间灯火,看敌军方向。
她脑中时而想到战场上所见的张行简。
他靠在她怀中,气息浅浅地拂在她颈上,她周身激起一种战栗酸麻感。
沈青梧慢慢地伸手摸上自己的心跳。
她对他的身体有感觉,对他的脸有感觉,她一贯知道。
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不见……见到他,她竟会在大脑反应过来前,身体先去救他,怕箭伤到他。
说起来,她明明下令停战了,是谁故意想杀张行简呢?
难道是博容?
为了不跟少帝和解,要杀掉张行简?
沈青梧抿抿唇,心中生起烦躁与茫然。
“姐姐。”
清婉的女儿声,在气氛紧张的军营中,如春夜绵雨一样让人心间放松。
靠树而坐的沈青梧抬起头,看到美丽的堂妹撑伞站在几步外,她身后,跟着那个武功非常不错的江湖人。
沈青梧从来不管别人的事,自然不知秋君身份。
而沈青叶见到姐姐后,目中敛着一汪烟雨般的愁绪。她回头对秋君轻轻一笑,柔声:“秋君能让我与姐姐单独聊一聊吗?”
秋君走后,沈青叶走到沈青梧面前,蹲到姐姐身边,想看一看姐姐身上的伤。
沈青梧直接干脆:“你有话与我说?”
沈青叶:“何以见得?”
沈青梧道:“你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娘子。”
沈青叶怔忡看她。
沈青梧冷眼看着天外雨丝:“自到军营,你只和你那个卫士在一起,很少来见我们。我们商量什么,你也不插手。你怕我们为难,怕影响耽误我们。你认为自己是个弱女子,不应频繁出现在军营。
“那么你今夜主动来见我,必然是有话要说。
“什么话,明说吧。”
沈青叶怔怔看着堂姐许久。
她喃声:“堂姐的直觉,真的非常准啊。”
沈青叶目中愁绪不退,沈青梧让她直言,她仍犹豫很久,才缓缓开口:“有一桩事,我在心中压了许久,始终不知该不该让姐姐知道。
“博帅与我谈过后……方才,博帅派人来找我,要我告诉姐姐这桩事。
“我不知道这件事告诉姐姐,对不对。我很犹豫……姐姐,你还喜欢张三郎吗?”
沈青梧看着沈青叶。
沈青梧说:“我不喜欢他。”
沈青叶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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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走到近前,清清楚楚地听到沈青叶问题,也听到沈青梧从来很冷漠的回答。
在一刹那,张行简洞悉了博容的意思。
他明白了博容轻易放自己见沈青梧的原因——摧毁二人本就薄弱的感情。
死士跟着张行简,看到张三郎一瞬间脸色灰败、怆然。死士自作主张与秋君动手,要护着张三郎叫断那姐妹二人的私话。
张行简抬了抬手,制止死士的忠心表现。
张行简抬目,看着寥寥烟雨,看着天地灰蒙。
他好像回到十九岁那年,秋夜雨。
天龙十九年的那场雨滂沱巨大,从当年一直下到今日,仍然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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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笑了一笑,觉得有趣、可笑。
天龙十九年秋夜雨后的结局,在多年蛰伏后,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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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叶蹲在姐姐身旁,慢慢诉说天龙十九年沈青梧所不知道的那些事——
“是张三郎在雨中登门,来找我,我带他去见了伯母。
“张三郎事后跟我承认,逼迫姐姐出走的主意,是他出的。是他跟伯母说,姐姐心里在乎的人,只有一个生母,一个嬷嬷。若是两家想定亲,想让姐姐松口,让姐姐不去大闹,必然要蛇打七寸。”
沈青叶低着头:“我后来没有告诉过姐姐,是我以为姐姐会与张三郎毫无瓜葛。我希望姐姐忘掉曾经的事,不要再记住什么张三郎。
“我不想姐姐去爱,也不想姐姐去恨。爱与恨都要花费很多精力,忘记最好。我以为这是对姐姐最好的结局。”
沈青叶眸中噙起些泪意,望向沈青梧:“但是……博帅说,张三郎喜欢姐姐,我有必要让姐姐知道一些过往旧事。”
沈青梧面无表情地听着整桩故事。
她靠着树,记忆不可避免地回到当年。
果然一切都是张行简算好的。
也是,除了那种七窍玲珑心,谁会兜兜转转用心算计她?人家算计她,与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只有她不甘了很多年,越想越不平。
沈青梧忍不住再次怀疑,长林说张行简喜欢她,到底喜欢她哪里?长林是不是弄错了,张行简怎么可能想娶她?
在那个上元节烟火夜,她是不是又弄错了什么——
张行简眼中,怎会有爱意呢?
沈青叶望着沈青梧:“姐姐,你很伤心吗?对不起。”
沈青梧回答:“我不伤心。”
本就对张行简没什么期望。
她现在只是觉得可笑——反悔了的张行简,真可笑。
沈青梧抬头看天。
她忘了今日下了一整日雨,到如今还在大雨滂沱,天上没有月亮,不能让她一眼看到。
沈青梧随意地笑一笑。
湿发贴面,眸子静黑。
她望着没有月亮的天,淡声:“月亮永不爱我。”
温雅清冽的男声靠近她们:“沈二娘子,你怎么知道月亮永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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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姐妹一起抬头,看到从密雨中撑伞走来的张行简,看到浓郁树林在他身后,他在雨中也这般清雅多姿。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刚刚说过人坏话的沈青叶神色不安,不知如何自处。
她匆匆站起,要向张行简行礼。张行简少有地忘了回礼,目光只盯着那个坐在树下、动也不动的冷漠女子。
张行简平静地笑一笑:“沈青梧,月亮永不爱你吗?”
沈青梧被他问一遍又一遍,心中厌烦,猛地抬头,凶恶万分地瞪着他:“不爱!如何?”
张行简:“逃跑的人是谁,拒绝承认的人是谁,不给机会的人是谁?
“你从不承认,也从不问,让他怎么爱?
“你从来不想要,你怎么就知道——月亮永不爱你?”
第72章
沈青叶默默告退时,听到沈青梧说了一句:“怎么,教训我?”
内容之冷情,语气之肃杀,让沈青叶回头,担心地看过去。
她看到张三郎的死士跟着自己一同往远离的方向走,而在被雨水浇盖的树冠下,撑着伞的张三郎蹲了下去,将伞收起。
他袍袖垂曳在地,淋淋漓漓沾上雨与泥点。
背影依然清逸。
沈青叶忽有一种感觉,张三郎会哄她那位堂姐。
然而……她堂姐性情执拗孤直,又刚刚听过她的“挑拨离间”,真的会认同张三郎吗?
沈青叶不禁望向有些许灯火的另一个方向,她在心中轻语:博帅,你为什么要让我说这些呢?
沈青叶临去后,沈青梧岿然不动坐于原地,张行简蹲在她面前,微微仰一点头,用温润的目光看着她。
张行简看到她下巴与唇角上的血,伸指来抚摸。沈青梧倏地侧头,不让他碰。
他目光暗一暗,只好收手。
张行简温声:“梧桐,我们谈一谈。”
谈谈谈。
整天要和她谈。
哪有那么多话和她谈!
沈青梧脸上神情十分不耐烦,她起身就要走,他伸手握住她手,放于她膝盖,制止她站起来。
张行简:“听我说下去。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见我,不想再听我说……那这次就是最后一次,我绝不会再去打扰你,说到做到,好不好?”
最后一次……
沈青梧身子僵一下,她推开他握着她的手,却也没有再坚持离开。
也许是好奇他到底能再说出什么谎话。
沈青梧说:“你的说到做到,从来都不算数。”
张行简默然。
他轻声:“我其实是说话算数的……只是在你眼中,恐怕我就是一个每句话都有目的的恶徒。我很努力去改你对我的这种印象,但是……因为一些事,看起来我失败了。”
沈青梧心想,他可真冷静。
与她闹到这一步,还能蹲在这里与她说话。
以为她会那么温柔?
以为现在是很好的聊天时间?
张行简不去和博容勾心斗角,不去操心那些让沈青梧厌烦心烦的事,却要收了伞,和她一起躲在这棵树下说话。
张行简低着眼,目光近处是她笔直的腰身。
能否成功,在此一战。
张行简希望用最小的代价,解决这场叛乱,希望所有人回到原先的位置,不再劳民伤财。他同时希望沈青梧相信自己,愿意和自己一同离开。
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若说服不了她,可能会永远失去她。这是张行简要做的极为慎重的选择之一,他耐着性子,此时此刻仍在斟酌。
张行简仰着脸,让她能看到她一直喜欢的这张脸。
他目中光华流动如星子闪耀:“梧桐,我喜欢你。”
他重复:“我是真的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沈青梧无动于衷。
张行简笑了笑:“我想娶你。”
她有了反应,冷冷看着他:“你做梦。”
张行简微笑:“我当然知道我在做梦……这是我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天龙十九年时我去查你的过往,登门拜访沈家。”
他平静地面对曾经的自己。
他说:“雨大不住,天地幽静。从我踏入沈家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断绝你我的任何可能了。”
这个故事,沈青叶刚刚讲过。
张行简从他的角度,要重新给她讲一遍这个故事。
张行简说得很慢,句句斟酌。他在思考,也给她思考的时间:“……我确实做了那些事,确实为了断绝你我的可能,给了你致命一击。但是我当时……并不觉得你无路可退。
“梧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一年的我,做出那些决定的我,是不爱你的,对你毫无感情的……我和你在当时,是一对陌生人。”
沈青梧盯着他:“我救了你!我将你从活埋中救出,我带你逃亡,帮你杀那些追杀者。我救了你!”
张行简轻声:“是……你是我唯一的救命恩人,我当然知道。可是……梧桐,其实,我不需要被人救。我没有其他意思,你不要多想,我是想说——对当时未及弱冠的张月鹿来说,沈青梧是一个救过他一命的女子,但是他本不需要被救,他有自己的解决方案……沈青梧对当时的张月鹿来说,是人生一个意外。”
沈青梧沉默。
张行简静静看着她,见她没有发怒,他才试探着继续说下去:
“梧桐,你确实……是很奇怪的。我如今折服于你的奇怪,但是你不能要求我刚刚见过你,就了解所有的你,被你的不容易打动。我对陌生人都是那样的——报恩归报恩,正事归正事。
“在当年的我想来,你武功高强,沈家不支持你,我对我的救命恩人的报答方式,就是让她去一个适合她的环境。对于一个可有可无的救命恩人来说,我认为我解决她当时的困境,并不算错。
“我确实不能在当时顺应她想要的报答方式——梧桐,你当初是想嫁给我。可是除了‘救命恩人’这个头衔,我们并无交集。不是说你喜欢我,你救过我,我就必须以身相许。那是不对的。”
沈青梧睫毛被树上落下的水溅一下。
她道:“你在强词夺理。”
她说:“那年,我真的很不开心。”
张行简心口被刺扎。
他颤声:“是、是,我后来知道了。但我当时不知……梧桐,我确实不能预测到后面发生的事,我也不知道你脾性那么倔,什么都不要就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