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by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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戥子听了,也疑起来:“也是啊,既然是外头的事,那他鬼头鬼脑的干什么?我叫决明再打听打听去!”
阿宝摇头:“不用, 我自个儿问他。”
“就这么直问啊?”戥子有些忧心。
“就这么直问!”
两人正说着, 螺儿捧着一盘子鲜果进来:“大厨房才刚送来的鲜樱桃和八达杏, 姑娘是吃新鲜的,还是浇着蜜和酪来吃?”
“我吃新鲜的,你再分几碟子,我记着燕草最爱吃这个。”
姑娘连燕草姐姐爱吃时令新果新菜都记着,螺儿笑了:“我也记着呢,得少夫人先动了,咱们才好分。”
这几日端阳节,裴家虽在守孝,可丫头婆子们也配起艾叶,簪上石榴花。
窗上挂起艾虎,燕草螺儿手巧些,拿红纸剪了红葫芦贴在窗上,屋里屋外总算添了些彩,看着人上前一亮。
“燕草结香人呢?”戥子问。
“结香姐姐吩咐婆子们擦缸釜,明儿就预日了,得汲满水才成。”端阳正日为避井毒不能从井中打水,前一日就得先把水存满,免得到了正日没水可用。
“燕草姐姐正点收送来的节礼点心。”这活计原来是白露的,如今由燕草接过手来,一笔一笔写在礼单子上。
戥子说了两句闲话,等螺儿走了才又劝:“你可跟姑爷好好说,别闹脾气使性子。”
阿宝呶呶嘴,瞧她一眼:“我什么时候使过性子了?我是最讲道理的。”
等到道理讲不通了,再说。
夜里二人一同用饭,裴观道:“今岁没办金明池宴。”不独金明池宴,去岁办的许多宴会,今年都没办。
“我知道呀,朝中上下都削减了开支,不是你说的么,恐有战事。”邸报上有过这一条,连后宫都尚简朴,这些日子来的书生们,也不再穿得花花绿绿的。
阿宝看邸报之前,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关联,如今才知,连这些细处也非凭空如此的。
“龙舟不划了,秋日里的赛马必得要办罢?”那会儿还在孝中,也不知能不能去瞧瞧热闹。
“要办。”裴观颇为满意,微微颔首,教个聪明学生,自比教个笨学生要强得多。
才要低头喝汤,裴观一扫食桌:“怎么今儿没有长命菜?”不是吩咐了厨房,每日桌上都得有一道,这才几日就忘了?
螺儿掩口笑了:“这馄饨就是长命菜做的馅儿。”
真是拿姑娘当孩子,端阳节虽是吃长命菜讨吉利的时候,可哪家的长辈也没天天让小辈吃长命菜的。
阿宝早就吃絮烦了,大厨房换着法的做上来,好在馄饨里头搁了鸡蛋碎,要不然,她才不吃呢。
她吃了只馄饨,清清嗓子:“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戥子冲螺儿挤挤眼睛,两人退了出去。
坐在廊下,螺儿看墙角点的熏蚊香,后知后觉道:“姐姐早知道姑娘要跟姑爷说私话?”要不怎么早早点起熏蚊香来。
戥子不光点了香,还从口袋里摸出点心,塞给螺儿一块:“按我说呀,这香就得天天点,天热了,外头坐得一会儿,身上就全是包。”
姑娘姑爷说私话的时候可太多了,要是回回都这么干守着,那不全便宜蚊子了。
说着问:“燕草呢?”她可是连歇假都要往正屋来三趟的人,今儿却半天都没瞧见她。
“燕草姐姐有些不舒服,收完端阳礼就回房去了。”螺儿还给她送了粥去,她躺在床上,瞧着一脸精神不济的样子。
“是不是点节礼,点累了?”各家送来的粽子点心,小山子似的叠了满桌。
戥子又问:“这回各府送来的点心,可有什么少见的?”她是来了裴家才知道,原来讲究的高门大户,连走礼送的都是私房点心。
外面没得卖,也买不着。
螺儿想了想:“倒有一匣子我没都没见过的糕,我问了,燕草姐姐没答。”
竟还有连燕草都不知道的糕点?
“什么样的?你说咱们能不能分到两个?” 两人在窗外聊着怎么分点心,笑声一高,戥子赶紧做个手势,指指屋里。
螺儿赶紧住了口,也听着屋里的动静,免得里头要茶要汤,她们错过了。
阿宝见裴观面露疑惑,又追问:“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
裴观被阿宝问得一愣:“瞒着你?”而后叹口气,“谁告诉你的?决明?”
阿宝自然不能供出决明来:“就松烟那鬼鬼崇崇的模样,长了眼睛都能瞧出来,我看我像瞎子?”
她说着,指指自己的眼睛,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乌溜溜望住裴观。
裴观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她鬓边:“没想瞒着你,是怕你知道了心里不落忍。”还有,毕竟这是犯了忌的。
“我替宁家疏通的事,你是知道的。”裴观缓缓说道,“宁氏女在宫中过身了,托人送出信来,望我替她收尸。”
阿宝闻言微愕。
她面前的小瓷碗中还盛着五六只长命菜馅的素馄饨,勺中还剩下她咬过的半口。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天热了,尸身放不住,得赶紧安葬。
原先死个宫人,草席子一卷运出宫来埋了便是。
因张皇后仁德,特开恩典,可以通知宫外家属来接回尸身安葬。
这规矩是定下了,但多半是作作样子的,有些宫女太监早就没了亲人,就连死后烧纸也是宫中的同伴摸出钱来,设些供果就算祭过。
但因有此条,宁氏女才能送出信来。
“她没有别的家人了?”
裴观点头,阖族俱灭,姻亲获罪。就算有苟全性命的,也不敢再接这烫手山芋。
“那她托你,是因为你曾经帮过她。”阿宝推己及人,她要求人,也会去求伸手帮过自己的人。
“也许是如此罢。”
裴观心里明白,宁氏是想让他知道她的死讯。
他没提那片红叶,待到落葬时,便把那枚红叶一并归入尘土,这才是红叶该去的去处。
这枚红叶,和红叶上的诗,不必告诉阿宝。
他其实早就不记得宁氏女的模样了,至于诗中所托情思,也是她想像。两人上辈子便没有私情,这辈子,更连一面也没见过。
裴观收下红叶时,见到叶瓣上那两句提诗,除了唏嘘,心湖不起半点涟漪。
许是深宫冷寂,她心中只得这点念想罢了。
人都已经没了,这点念想自然也就随风而逝。
阿宝半晌不曾说话。
到这会儿,她更明白了些裴观对珠儿婚事的全盘考量,叹息一声:“那你办罢,给她办得体面些。”
话是这么说,再想体面也不能,不过薄棺一口,葬衣两件,坟茔上立碑也只留下一个名字罢了。
“这事要不要告诉珠儿?”宁三与珠儿曾是好友,后来虽情分淡了,但珠儿这样的性子,知道她过世必要难过的。
“说一声也可,只不必告诉母亲。”非为着母亲喜欢宁氏,而是宁家抄家,让人惶惶难安,母亲还在喝养心汤呢。
阿宝直等到第二日裴观出了卷山堂,叫来螺儿,吩咐她:“你预备一身干净衣裳。”
螺儿“哎”一声应下,又仰脸问:“少夫人要做什么用的?赏人还是送人?”
阿宝看了她一眼:“装裹的,给你放几天假,你去办罢。用干净的包袱皮包着,拿给松烟去。”
螺儿正自疑惑,旁人装裹的衣裳,怎会让少夫人来办?
想到什么,倏地抬头,望向阿宝,张口说不出话来。
就见阿宝冲她微微点头。
螺儿刹时明白过来,低头咽泪,说了是:“是。”
宁家的姑娘们,打小就不穿外头人做的衣衫鞋袜。临到去了,给她从里到外,预备一身干净衣衫,叫她干干净净落葬。
螺儿忙了两日,一面裁衣一面想起在宁家的旧时光,不住落泪。
戥子悄声问她:“你不是说你们姑娘待你不好?怎么哭得这样?”
“非全为着姑娘们哭,是为我的姐妹们哭。”还有她妹妹,真要没了,有没有一身干净衣裳穿。
燕草歇了两天,到阿宝屋中去。
“你身子好了?怎不多歇两天?”
“我有事要禀报姑娘。”燕草曲膝行礼,“萧家送了节礼来。”
她真点收礼品,螺儿看见一盒子没见过的点心,拿给她一瞧,是杭城萧家的私房点心,大耐糕。
燕草见到旧物,脸色泛白,立时去查往年的礼单,往年萧家没给裴家送过节礼,既送了礼来,那就是萧家人又进京了。
“萧家?”阿宝说完才想起来,是燕草的旧主家。
第128章 大耐
嫁娶不须啼
怀愫
“你是说萧家找你来了?”
可燕草改了名字, 又改了年纪。
纵是太平世道,人海茫茫也难寻觅,何况是战乱时节。
燕草本该被卖到北边去的, 若不是打仗道路不通, 根本不会被转手卖到京城来。
阿宝见燕草不过两日就满面病容,长眉微蹙, 伸指点了点榻边的绣墩:“你先坐下来, 坐下慢慢说。”
燕草行了半礼, 这才坐下。
她轻轻摇头道:“我猜, 萧……萧家人还不知道我在京城。”
萧家送来的大耐糕其实是个拍马屁的糕点,大耐取的是“大耐官职”的典故, 是赞为官者人品高洁,政务通达。
萧家送这点心来,又有明夸又有暗赞,是祝裴观仕途高升之意。
这点心杭城的点心店铺随处可买, 多是些红的绿的粉蒸糕点, 取个大耐的名头罢了。
只萧府的做法与别处都不同,得将李子去皮,挖空了用甘草片和盐白梅煮开,再将松仁、核桃、瓜仁、石蜜拌的馅填进去蒸熟。
虽还叫糕, 但别家只用糯米粉, 萧家的不用一点粉,用大柰子,讨个吉祥好彩头。
光看这点心,燕草便猜测裴姑爷虽在丁忧, 但在朝中能使上劲儿, 萧家只怕是想走一走裴家的路子。
“既不知道你在这儿, 你更不用担忧了。”阿宝还是那句话,“你就挺头挺胸,该如何便如何。”
阿宝出嫁之前,燕草已经向她坦诚过往,剖白心迹,她的心里早不想着那位萧公子了。
燕草微低下头去:“我心里记挂爹娘。”
离得远时,她只想两处安好,活着就是了。如今知道萧家进京,怎会不想打听打听爹娘的消息,知道他们好不好。
她这么说,阿宝十分体谅。
换作是她,要是与阿爹相隔千里不知死活,那她不论如何也得给阿爹去信报平安!
“我知道不该再有此请,可我更不敢自作主张。”
燕草手上是有钱的,她在裴府又有身份,是阿宝的陪嫁大丫头,托裴府下人家在丁打听两句外间的事,并不很困难。
“我不想报平安,只要知道他们都还好就行。”
送信给家人就是节外生枝,他……他不记得她是最好,若还记得她,恐又生波澜。
只要知道她的家人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心满意足。
阿宝想都未想,一口答应:“好,咱们找人替你打听。”
她又看向燕草,心知她为何几日不出门:“再过几日,我们就搬到国子监山脚下的小院子去了,这几日你先去松风院养养病罢。”
燕草差点落下泪来,她成日忧思,每每听得留云山房来客,就怕是他来了。
姓许的公子都能来山房作客,那萧……萧家公子也能来山房作客,夜间惊梦,更是梦见她一转身,就见到那个人。
就在一城之中,绕肠百回,她也死咬牙关,绝不能复见。
阿宝隔着九曲桥望向书房,皱着脸发愁,要怎么跟裴观说这事?每央他什么,他都索要一件针线。
别的也就罢了,针线这东西,十天半个月都做不好。
阿宝暗自猜测,裴六郎是不是就因她针线做得慢,才故意问她讨要荷包扇套的,这样一来,她一年也央不他几件事。
她正皱眉,燕草顺着阿宝的目光望向书房,知道姑娘是要替她向姑爷张口。
立时站起来:“姑娘!此事……此事万不能托给姑爷。”她知道姑爷待姑娘千般好,可这些事,再是千般万般的好,也绝不能说。
阿宝微怔,她心中,亲人是排第一位的。
是以燕草想知道父母平安与否,阿宝想都不想,立刻答允。
但她既成婚,裴六郎也是她最亲的人了,他们白日相对,深夜相拥。这些事在阿宝心里并不用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