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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须啼——by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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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既想明白了,面上忧色渐褪。
  就见灯烛下,裴观沉着脸,看神色比她还要烦恼,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国子监的事难办?那两个学生放出来没有?”

  裴观不能告诉她为了什么,她哪里懂得这些,告诉了她,岂非让她为了几年后的事情担忧。
  “咱们一众人去求情,暂时是放出来了,可国子监学规过于严苛,这些年……”裴观想到因学规死去的同窗。
  他重病醒来之后,与陆仲豫第一次推心置腹,就已经想好要弹劾宋述礼。
  “他纵不为官,也可为吏,平白身死,当有人为他鸣冤。”
  这是他当时对陆仲豫说的话,是时候要办了。
  裴观微微出神,回过神来就见阿宝关切的望着他,他轻笑道:“今夜我留在书房里,你先回去睡罢。”
  阿宝点了点头,离开书房时还替他带上门。
  站在门口吩咐卷柏:“让厨房预备些热汤饼,别让他饿着睡。”
  青书松烟如今常在外头跑,卷柏空青提上来侍候裴观衣食住行。
  卷柏点头应声:“少夫人放心。”
  中秋不过一日,夜间月色依旧澄澈明亮。
  裴观坐在窗前听见阿宝柔声吩咐,半晌悠悠叹出口气来,取出纸笔,亲自墨磨,将他所知的北狄情况尽数写了下来。
  放下小楷,从笔架上拿起大楷,浓墨一沾,划去几句。
  余下的才是韩征能知道的,把这些写在信中,又将信封下。
  虽才中秋,书房角落也点了个炭盆,裴观仔仔细细将方才写的草稿烧了,这才又坐到桌前,写起弹劾的奏章来。
  宋述礼是他的师长。
  学生弹劾老师,不必细想,他都知道会面对什么。
  裴观重铺一张新纸,抬眉望了眼卷山堂。
  跟着低下眉去,笔尖沾墨,埋头疾书。
  阿宝吩咐丫头们各自散了:“今儿他不过来,你们都睡罢,不用侍候我。”独把戥子留了下来。
  螺儿几个得了吩咐俱都散了,她临要出门,阿宝道:“对了,这碗酪我不吃了,你给你妹妹拿去。”
  那小丫头穿上秋衣了,还薄薄一片,瘦得跟纸人似的,得好好养一养。
  螺儿千恩万谢,端上蒸乳酪回屋:“姑娘特意留给你的,你快吃。”
  福儿接过碗盏,望着书房里的灯火:“少爷时常不回房么?”
  “那倒不是,今儿难得如此。”饿久了的人,大鱼大肉吃下去反而克化不动,得用米粥养着,再多吃些奶点心之类的,那个更补人。
  “你今天去园子里摘花,可还好?”螺儿坐在灯下,手里拿着给妹妹改的衣裳,“这是我的,先收一收给你穿,到下个月发了棉花和布,给你做身新的。”
  福儿偎在姐姐身边:“我的手也没那么疼,我还是去当差罢。”
  “都跟你说了,莫要着急。”螺儿摸摸妹妹的头发,“放心罢,姑娘绝不是那等折磨人的主子。”
  折磨人的主子是谁,两姐妹心知肚明。
  三姑娘没了,四姑娘在宫中只怕也难有个好,螺儿说完这句,心里倒替四姑娘念了声佛,只盼她自求多福罢。
  戥子守夜,原先都是睡在床上的。
  今儿抱着枕头刚要睡,又想到这是姑爷睡过的,她可不能再这么睡到阿宝身边,就在床下铺开被褥。
  “你睡地上干什么,睡床上来。”
  戥子呶呶嘴:“有味儿,你就不觉得有味么?”
  阿宝一怔,裴观爱干净得很,身上自有股松叶味,她一直觉得好闻,怎么到戥子嘴里这么嫌弃。
  戥子瞧她一眼:“知道啦,你自己的男人你自己不嫌弃。”拍着枕头问,“阿兄真要走啊?”
  当着人叫表少爷,私下里还是阿兄。
  阿宝点点头:“阿兄从小到大的志向,他岂肯困在宫禁里。”
  戥子吸吸鼻子,打仗什么样儿,她们都知道:“什么时候走?来不来得及做鞋呀?”当兵就是费鞋,以前红姨做那许多都够穿的。
  阿宝道:“如今哪还会少了鞋穿,鞋子干粮,红姨都备下了。”
  戥子抱着枕头,整个人缩在被中:“那咱们去给观音娘娘烧香,家里那尊瓷像还带了来呢。”
  那会儿天天给观音上香,求菩萨保佑远征的人平安。
  “红姨早供起来了,明儿见了阿兄,多说点儿吉利话,说不准,他还能挣个将军当当。”阿宝跟戥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谈天。
  闭上眼睛,她还真梦见阿兄当上将军了。
  梦里的阿兄比这会儿更壮实,人也更黑,腰间挎着大刀,风尘仆仆回来看她,一见她竟哭了起来:“阿宝,你怎么……你怎么这样了……”
  说到最后,竟不成句。
  阿宝刚要说他如今威武得很,张开口说不出话来。
  戥子就在她床下踏脚上,眼睛肿得桃儿一般:“阿兄!”
  屋里实在是安静,可就是这么安静,阿宝都一样能听见丫头们的私语声:“怎么竟直直闯进来?又不是亲兄长,真好不讲究。”
  “啪”一声脆响,似是有人扇出一耳光。
  阿宝听见个声音:“你仗着自个儿是桑姨娘身边的就敢放肆?你跟我去见夫人!看夫人剥不剥了你的皮!”
  跟着便是哀求声,尔后又静下来。
  那管声音略有些耳熟,阿宝细细分辨,竟是福儿的声音。原来梦里她也跟螺儿团圆了,那螺儿呢?
  阿兄满面寒霜。
  裴观跟着进来了,他脸上瞧不出喜怒。
  只是对着床上的人说:“方才那些人我都发落了,你莫要烦恼,安心养病就是。”
  阿宝恍然,她病了?
  胡扯!她从小到大都没生过几场病,至多咳嗽两声,一剂药下去保管第二天就好了,哪会病到起不来床。
  她往前两步,就见帐里的人满面病容,连软枕上的头发都失了光泽,焦枯焦枯的。
  阿兄到底不能久留,说了些话,又留下人参燕窝,这才走了。
  戥子送他出去,福儿进屋陪在阿宝身边。
  她对帐中人道:“少夫人宽心,少爷把人发落了,人牙子这会儿都快到门上了。”
  少爷正站在门口,他恰巧听见,连桑姨娘也一并发落,说她管束不住下人,莫要以为有孕在身,就能不敬主母。
  桑姨娘吓得捂住还不显怀的肚子,人人都当少爷会睁只眼闭只眼就罢了,谁知他罚了桑姨娘半年的月例,让她闭门思过。
  福儿看着她,轻声道:“少爷已经是个……”
  是个守礼的好男人了,外头纵妾灭妻的又有多少,何况桑姨娘肚子里的,那可是三房的独苗啊。
  阿宝脑袋发懵,她以前作梦,与梦中阿宝是两个人。
  可今天作梦,她才刚迈出一步,竟与梦中阿宝合二为一。
  一阵目眩,再睁开眼,目光所及处便是锦绣罗帐。
  “拿镜子来。”连声音都失了生气。
  福儿不忍,但依旧拿了面小镜,举到阿宝面前。
  阿宝自镜中看见自己,一时梦中阿宝的喜怒哀乐,俱都涌到她心头。
  她猛喘一声,惊醒过来!
 
 
第141章 吃肉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骤然惊醒, 回神就觉手足麻痹,躺在软枕上轻轻喘息,一时间竟不能坐起来。
  原来她也曾从梦中惊醒过, 但从不曾手足发麻, 有一回还把戥子吓得滚下了脚踏。
  手足发麻,不能动弹的梦里那个阿宝。
  夜浓如墨, 屋里无火屋外无灯, 阿宝睁大眼睛, 也只能隐约看见锦帐的轮廓。
  她不愿意住到松风院中, 就是因为每回作梦都没好事。
  可哪一次都不似这一次。
  阿宝从未想过,有一日她竟虚弱得连鞭子都拿不起来。
  那些情绪扑山倒海, 瞬息将她淹没。
  梦里的她,是要死了么?
  阿宝徐徐吁气,好半晌指尖才有了力道,她敲敲床沿, 哑声唤她:“戥子。”
  戥子没动, 她躺在脚踏上呼呼大睡,她怀里抱着只软枕,不知在想什么美事。中秋节,阿宝身边的丫头们每人都发了二百钱赏钱, 戥子高兴着呢。
  哪像在梦中时, 戥子日夜为她忧心,哭得眼睛肿成核桃大,每日都要用湿帕子敷过,怕人瞧见以为阿宝不行了。
  也怕裴府的管事嬷嬷们说她不懂得规矩, 越没到那个时候, 越是不能作哀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哭丧”了呢!
  她更怕那些来府里探病的夫人们, 瞧见她肿成桃核的眼睛,心里头更称意。
  她们为什么称意?
  阿宝刚这么问自己,脑中就有了答案。
  裴观守过妻孝,就要续弦的。
  她眼看着要不行了,裴三夫人日夜忧心,病倒在床。陈妈妈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但也每日都来松风院中探病。
  初得病时,万医婆看不出所以然来。
  很快就换了御医,裴家虽大不如前了,但根底还在,请御医上门瞧病,不是什么难事。但药一罐一罐喝下去,身子怎么也不见好。
  阿爹给她送来人参,怎么补也没用。
  好像她的精气神从身上每个窍中钻出来,一丝丝被风吹散。
  查不出因由的病,叫什么呢?
  叫老天要收她。
  裴珠也回家探过病,她很想把她的孩子抱给阿宝看看。
  可当了娘,便生了另一种心事,孩子太小了,她怕过了病气。
  阿宝脑中又勾勒出一张圆脸来,是桑姨娘。
  桑姨娘是外头买来的,裴三夫人作主,买了个南边的女孩:“不是家生的,就没根底,你莫要慌。”
  桑姨娘天天替阿宝念经上香,一张黄纸上百个空心圆,她每念一次经,就在那纸上点一下。
  她涂满了百来张黄纸,都是在求阿宝能活得长一些。
  丫头们都不信,福儿还哭:“谁知她念的什么歪经!”
  阿宝却相信桑姨娘是真的在求她能活得长一些。
  她又不傻,对她这样有孕的姨娘来说,一位多病的主母活得越长久越好。比立时死了,夫主隔年续弦要强得多。
  她的身子还真好转过一些,能让婆子抬着她到院中去晒晒太阳,原来那假山石,不过一蹿也就上去了。
  那棵老松树,还没崇州家中的泡桐树生得高,打小她上树就快,可如今就只能睁眼看着,看得久了,还没精神。
  桑姨娘以为念经有用,念得更勤快了。
  再念也无用,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油枯灯尽。
  裴老太太那儿挤着许多上门的夫人们,先去老夫人那儿请安,再得老夫人一句“看看六郎媳妇”,她们才能奉着老太太的命来走动。
  老太太是故意的。
  反而是五房的婶娘卢氏,逆了老夫人的意,从没按吩咐,把她娘家的女儿们带到她床前来过。
  阿宝心里已经有数了,续弦的门第也不会太高,应当就是那姓梅的人家。
  说是梅侍郎元配的女儿,虽是嫡女,在家境遇并不好。只有这个女孩子,不曾到她床前来。
  换作她是裴三夫人,也会挑这样的女孩儿。
  阿宝怔住!
  这些事,她明明不该知道。
  ……
  可就是一股脑的塞进她心里。
  她再想起裴六郎时,脑海中竟是那张无喜无怒的脸。他方才的温言软语,一时竟都想不起来了。
  原来的梦,有真有假,时间、人物、事件多数都对不上号。
  阿宝从没像今夜这样,确定这些都是真的!
  肌体无力,生命消逝的感觉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明明盖着软被,明明还在中秋,她却四肢发冷,竟冻得直打颤抖。
  等天快亮时,戥子终于醒了。
  她在被子里打了个哈欠,又抻一抻腿,这才爬起来,挑起帐子。
  阿宝坐起来,脚下一蹬,似是从床上弹了起来。
  戥子一个哈欠卡在喉咙口:“你今儿怎么这么有劲头?”是了,今儿还回娘家,得见阿兄!
  阿宝含含混混应了声:“我的鞭子,铁弹子呢?”
  “都收着呢,不是说去了小院再练么?”
  “拿出来,挂起来。”一日不看,一日不练,她就一日不心安。
  “还有那张域图,也挂起来。”
  她想必是死了的,死之前也没能见着阿爹,阿爹不知会哭成个什么样子。
  戥子眨巴眨巴眼儿,应了一声,怎么一大早起来就古里古怪的。
  决明一溜小跑到门边:“少夫人,少爷出门去了,差我把信给少夫人送来。”
  戥子接过来送进去,阿宝拿过来一瞧,信是写给阿兄的:“知道了。”
  少夫人虽没问,决明却已经习惯了:“少爷昨儿一夜都未睡,一直在书房里,卷柏哥送去的热汤饼,少爷吃了半碗,今儿一早用了素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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