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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须啼——by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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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明白过来,也已经走了许多弯路。
  裴如棠见孙子默然,喉间一响,吐出口浊气:“咱们家眼下有两条路可走,你可知是哪两条?”
  裴观抬眉:“第一条是辞官还乡。”退居田园,或可保得几日太平。
  “第二条是忍辱蛰伏。”伺机而动。
  裴如棠阖上眼:“你选一个罢。”
  这是祖父临终之前给他的试炼,但他当年没能通过,祖父必是心灰丧气,很快就撒手离世。
  裴观伸手接过,捏着那张纸笺,粗扫一遍,林氏的名字藏在其中。
  其实他不必非选林氏,祖父将差不多的人选都算在内了,这些人后来是升是贬,官居几品,他自有本帐。
  但再看一次,林氏也依旧是最佳选择。
  “我选林家。”
  但见裴如棠精神一振,他睁开眼,看着孙子缓缓颔首:“你明白了。”
  他这个孙子,自来极看重读书人身份,先头的宁氏又是打小看好的人选,门第品貌才情,样样都是天作之合。
  而这张纸上的人,旁的暂且不论,只论门第,没一个堪与裴家相配。可如今孙辈中最拔尖的人材,也只能在这里头挑。
  原还怕他书生意气,压着他娶,不如让他心甘情愿的娶。
  “孙儿明白了。”
  裴观口中的明白,不是一时的明白,而是到他中年,才明白祖父临终之前,在棋盘上留了个活子。
  但他当年心高气傲,处处被人耻笑探花郎娶了马夫的女儿,与林氏并不相偕,白费祖父一番苦心。
  裴如棠握住孙子的手:“我去之后,族中这些人该打发回老家的就回老家,该容让的容让。” 握着他的手使一使劲:“不要手软,不要拘泥。”
  裴观微诧,这一句,上辈子祖父并不曾对他说过。
  也确如祖父所言,他虽留下遗命,但依旧生出许多祸端。

  “早知今日,便不该让你应试。”
  旧皇帝跟前的探花郎有什么用?连主考官都下狱了,座师无人,同窗四散,独木难支。
  “要是你爹还活着……”裴如棠徒然一叹。
  裴观反握住祖父的手。
  裴观大病一场,重回年少,一睁眼就回到裴家风雨飘摇的时候,他正有太多的遗憾要弥补。
  “祖父有什么事都交待给我来办,且安心养病罢。”
  亲手喂完药,扶祖父睡下,他才从书房中出来。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又打得玉兰枝颤花摇,僮儿打起伞:“公子,您就拿着手炉子罢,身子要紧。”
  裴观接过手炉,他掌心烫得很,不止掌心烫,浑身上下一股热劲难散。
  方才来时,疾步而行,回去的路却走得极慢。
  雨丝扑面,他并不伸手拭去,一任急雨顺着眉梢往下。
  年十六点探花,二十六才谋职外放,三十六岁死在任上。
  他从没有心绞症,怎么那夜一杯茶后,心如刀剜,倒下时,四周竟无一人。
  裴观沉眉敛目,转过月洞门去。
  三十六岁死,他的悼词中该用“宝剑光沉”“风催椿萎”。
  再睁开眼,回到未出仕时。
  雨越下越大,书僮不敢催促,他打小就侍候公子,平日也敢玩笑两句。可这回公子病好之后,脾气都变了,眉目冷冽,不苟言笑。
  老夫人和夫人都说公子这是经过事,更有大家风范了。
  只有贴身侍候的人最能知道其中变化,喝的茶,吃的菜,素日里穿的衣裳,就连熏的香都不同了。
  简直就像,就像换了一个人。
  裴三夫人正在房中等儿子,裴观一进门,她站起来:“怎么还淋了雨?”赶紧让小丫鬟送上巾帕,“快,快喝盏姜茶,祛祛寒气。”
  裴观只觉得心头有火在烧,他压根不觉得冷。
  是谁下手?太子的人?
  他接过碗去一饮而尽,裴三夫人还怕儿子辣了嗓子,把蜜饯果子推过去:“外头,是不是已经安定了?”
  该削的削了,该退的也退了。
  老爷子眼看穆王壮大,上表辞官,闭门谢客,又替两个儿子谋外任当闲差,大撒银钱,这才勉强保全家族。
  比起别家,裴家已是大幸。
  “娘不必担心,外头差不多安定了。”余波难平,新帝在未来十数年都还在算旧党的帐,安定?哪有这么容易安定。
  但裴观不想吓到亲娘,何况前头的事,自有男人顶着。
  妇人本就该在后宅安享太平。
  “那你祖父叫你去是说什么?他身子如何?好些了么?”家中人人噤若寒蝉,大爷二爷被贬官外任,老四原就领着闲差,五爷没出仕。
  一家子人都怕裴老爷此时撒手。
  “祖父叫我去,是论婚事的。”
  裴三夫人神色一黯,她极喜欢宁氏,可宁父获罪下狱,也不知是要杀头还是要流放。
  建安坊这一路过去,隔几家便能见到贴着抄家的白条。
  裴家堪堪自保,再无余力救人。
  “说哪一家?”若有了人选,还得她来操办。
  “太仆寺少卿林家。”还未任命,但他这位岳父确实是官任太仆寺少卿,后来又被调去行太仆寺,专管军马。
  “林家?”短短半年,裴三夫人鬓边已添银丝,她想了许久也没起这家人来,“哪个林家?”
  “是此番新进京来的,林家。”
  裴三夫人明白了,是新贵。
  如今清贵不贵,新贵才贵。
  太仆寺少卿,四品官。自己的儿子少年探花,前途无量,前头的宁家是什么底蕴,这个林家……原先怕是根本无官无职。
  裴三夫人为儿子抱屈,但怕触动儿子的伤心事,硬生生忍住,咬牙道:“进了咱家的门,娘自会好好教导她,让她能担得起裴家妇。”
  裴观一点也没犹豫,点头应是:“那是自然,交给母亲,我很放心。”
  他已然记不得林氏的相貌了,只记得林氏不擅文墨,但她治家有方,母亲就曾夸过她好几回。
  可惜早早病故,也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林氏病故的时候,母亲很是伤心。
  裴三夫人见儿子神色如常,还当他为了让她安心,在极力抑制。
  “子慕,忧伤肺,思伤脾,你身子才刚好,万不可再过于忧心了。”裴三夫人口中虽劝,自己心中也不好受。
  真是太可惜了。
  裴观点点头:“儿子明白。”他根本不知母亲在说宁氏,只一心回想这几年发生的事。
  迎娶林氏之后,他就出仕了。可因为裴家在先帝时就拥嫡皇子上位,一直不受新帝信任,得不到重用,在冷衙门里苦耗光阴。
  好不容易投效齐王,才某职外放。
  太子和齐王争了十数年,十二皇子异军突起。
  裴观心中掐指,十二皇子这会儿应当开始学说话了。
  正想得出神,胸中一阵滞闷,垂头咳嗽两声。
  “子慕,万般都是命,你若实在放不下,咱们使人疏通疏通……”裴三夫人急起来。
  “母亲在说什么?”裴观不解。
  “当然是在说尔清了。”说到宁尔清的名字时,裴三夫人放缓了声调,唯恐触及儿子心事。
  裴观恍然,他已经很久没想到过这个名字。
  娶了林氏之后,许多年中他都时不时会想起宁尔清,但林氏病故之后,他就再没想起过了。
  “你?你方才没想尔清吗?”
  “是该疏通,我来想法子,母亲不必担心。”
  裴三夫人一时无言,儿子应当是极喜欢宁氏的呀?
  两家虽未定亲,但也只差走个行式了。要不是因为守父孝,宁氏已经进门,可若宁氏真进了门,裴家有这门姻亲,只怕又要再脱一层皮。
  裴三夫人心中,虽则叹息宁家的命运,但也还暗自庆幸。
  幸好,幸好没定亲,要不然裴家又要背负个背信弃义的恶名。
  “陈妈妈,夜深了,扶母亲回去歇息。”裴观起身躬送,“明日我再给祖母母亲请安。”
  宅中人惶惶多日,慢慢又都按着原来的轨迹过日子。
  裴三夫人走在廊下,陈妈妈扶着她胳膊,她走几步又回头望一眼儿子,就见儿子还立在门边,低头不知思索什么。
  “他,他原先并不喜欢宁氏么?”她还以为给儿子挑了个称心合意的妻子呢。
  陈妈妈是裴三夫人的陪嫁丫鬟,打小看着裴观长大的,一样心头纳罕:“观哥儿定是怕你伤心,明日把松烟叫来问问。”
  裴观见母亲转过廊角,这才回房:“松烟,磨墨。”
  松烟也不敢问怎么这么晚还要读书作文章,铺好纸磨好墨,立在一边侍候。
  “出去,把门关上。”
  “是。”松烟头都不敢抬,退出去紧紧掩上门。
  裴观抽出一支狼豪细笔,将他能想起来的,都细细写在纸上。
  灯罩中蜡烛换了又换,到天色既白方才停笔,拿起来粗扫一遍,又提起笔来,在林氏的姓名旁边,写下一行小字。
  “年二十三,北堂春去。”
 
 
第4章 论婚
  明日要起大早去佛寺给娘点灯,阿宝却还不睏。
  库房的东西还没点完,她屋子里已经多了许多漂亮玩意儿,忍不住东摸摸西看看。
  红姨还说大姑娘该打扮了,让燕草给她收拾出许多首饰穿戴,阿宝打小就穿了耳朵眼的,也只有一对儿金丁香两只小银簪。
  这会儿手里拎着个金葫芦吐舌头:“这么重的东西,吊在耳朵上?”
  那还不疼死啦!
  燕草笑了:“这是节里才戴的,平日用不上。”
  阿宝把金葫芦摆回去,又抓一只草虫儿簪子玩。
  用金子打的螳螂捕蝉,眼睛翅膀还嵌着宝石,在灯下摆弄,活灵活现,真有意思。
  爹还许她明日点完灯到城中逛逛,不过得让阿兄跟着。
  “外头时不时就要过兵,你哥跟着方便些。”
  阿宝才不怕呢,过兵有什么好怕,崇州人哪有见了兵还怕的。
  因明日要出门,夜里燕草下了大功夫,先用蔷薇油把阿宝的头发搓软,再用花露浸泡,最后一面在熏笼上晾头发,一面用篦子把头发梳直。
  戥子哪做过这么细致的活计,她梳了没几下就由燕草接手。
  燕草也看明白了,戥子说是姑娘的丫头,不如说是打小的玩伴,侍候人的活计,她好些都不会。
  燕草手眼不停,屋里一共四个丫环,她提醒阿宝:“该姑娘给咱们赐名。”
  “你们原来叫什么,就还叫什么呗。”阿宝握着草虫簪子昏昏欲睡,熏笼里点的香真好闻,帐子也换成白底儿绣蝴蝶的,连灯罩上都有蝴蝶。
  全是红姨挑出来专给她用的。
  屋里暖烘烘,阿宝光着两只脚丫子晃荡。
  她这般自在的模样,让三个新来的丫头也跟着松快起来。
  阿宝不计较这些,戥子的名字就没改过。戥子是梁州人,家中开香药铺,所以才给她起这么个名字,戥秤就是用来秤香药金银的。
  梁州大旱,她爹娘带着她逃荒出来,半路走散了,被拐子拐到崇州卖了当丫头。她从进林家起,就想好以后定要回梁州,要找爹娘,名字不改就是个记认。
  “那就各人自报姓名,若有冲撞的再改。”
  那个白天自掌嘴巴,对自己下手特别狠的丫头,叫宝螺。
  拉她出去的那个叫结香,三人都不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只是在人牙子那儿一同呆了几天,处出了几分情宜。
  私下商量好了,把宝字去掉,改叫螺儿。
  阿宝翻个身,半趴在床上,燕草换个姿势给她梳头,发尾处抹上点香露,熏得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你胆儿怎么这么小啊,扯一下头发就要打自己?”阿宝问螺儿。
  螺儿怯生生不敢答话,结香看姑娘没一点怪罪责罚的意思,这才说:“她原来侍候的姑娘,规矩重。”
  螺儿刚到人牙子那儿时,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腿上还有旧伤痕呢。
  燕草一听就明白了,原来主家苛刻,掌嘴只怕是家常便饭。
  “那你原来的主家姓什么?”
  螺儿摇头不说,散都散了,何苦还说人坏话。
  只是那一日,她正给姑娘串鞋上的珠子,一面串一面哭,若串得有一点不合心意,又要罚她不许吃饭。
  正哭呢,冲进来许多兵,把她们这些丫环拢起来交给官牙。
  阿宝看她不嚼旧主的舌头,反而喜欢她些,打开点心匣子:“吃吧。”
  一只攒盒里放满了点心,甜松糕糖薄脆,好几样阿宝也是今天才吃着的。
  她对京城里什么都很好奇,有什么好吃,有什么好玩,她都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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