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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须啼——by怀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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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英红哪有那么多讲究,也根本不懂这其中弯绕,当即答应。
  静室中有床有桌,收拾得雅洁清净。
  小沙弥将裴夫人引进来,裴三夫人笑着冲陶英红颔首。
  陶英红没成想进来是这么个秀雅夫人,也冲她点头。
  那边刚坐下,陈妈妈就领着小丫鬟过来,丫鬟手里提着个花梨木酒膳食盒。食盒镂空,能瞧见得总共有五层。
  “我们夫人,谢夫人让出半间静室。”说着打开食盒子,里头竟还装着一把小银壶,梅纹式样的酒壶酒盏,还有四层点心。
  “不用不用,这有什么的。”陶英红哪跟这样的夫人打过交道,她浑身不自在,连连摆手。
  陈妈妈说:“夫人不收下,我们夫人心不安,这也不是酒,是香糖梨子露,正适合姑娘喝。”
  礼佛不能饮酒食荤,带的都是素点心糖饮子。
  说着放下食盒,退回那半边去。
  阿宝方才已经吃过寺中的茶果,还跟戥子感叹这寺庙里的点心,做得竟比外头买的还细巧。
  如今一看对面送来的,每样只有手指头那么大,这还不一指头就捏散了?
  四色攒盒里摆着四色点心,红黄绿白,她都认不全,一时不知该挑哪个。
  阿宝跟戥子互望一眼,两人凑在一起悉悉索索个不停。
  就见那夫人托着茶盏轻轻笑起来:“杏仁佛手做得极酥口,奶沙卷子小姑娘们很爱吃。”
  她本以为阿宝会先拿奶沙卷,谁知阿宝听了先拿了佛手酥。
  给陶英红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
  阿宝也不知怎么,被那夫人一看,坐得端了不说,还无师自通,学会了用小碟子托住,拿银签叉着送到嘴边。
  裴夫人留心细看,最甜的点心,她是放到最后才吃的。
  陶英红可算见识了京城贵人是怎么个作派。
  就见裴三夫人身边丫环婆子,先铺上坐垫扶那位夫人坐下,又拿出软毯盖在她腿上。丫环拿一蒲团跪在地上,取出两只玉锤就要替她锤腿。
  裴三夫人摆手:“不必,也不很累。”
  跟着丫环们就取出自家带来的茶具茶叶,让小沙弥送来山中泉水,不喝寺里的罗汉茶,而是自己煮水沏茶喝。
  七八个人,行动举止一点不乱,进进出来没一丝声响,个个都跟燕草似的。
  再看自家这儿,戥子拿个点心,还弄出动静来。
  裴三夫人微低下头,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捏着茶盖儿,撇一撇浮沫,饮上一口。
  “夫人是刚到京城罢?”那边不开张口,裴三夫人只好再搭话头,搁下茶盏言笑晏晏,“头一回来京城?城中好吃好玩的,可有许多。”
  阿宝竖起耳朵。
  这才把话桥搭起来,两边你一句我一句,裴三夫人让丫鬟把坐垫挪过去。
  陶英红看她文弱,刚想自己动,被她抬袖一拦:“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还是我过来。”
  坐到阿宝身边,笑着打量她:“几岁了?”
  “十四了。”
  “那就是属虎的,我也有个女儿,也是属虎的。”这倒不是假话,可惜没养住,两岁的时候没了。
  裴三夫人到如今还留着女儿的虎头小帽子。
  “那她人呢?没来?”阿宝问。
  裴三夫人容色微慽:“我是来给她和她爹添灯油的。”
  阿宝笑容收住,立时站直身子,两手一抱:“对不住,我不知道。”
  裴三夫人手还托着茶盏,仰头怔怔望住她,想说什么的,又笑起来:“不知者不怪。”说着把茶盏递给丫头,冲阿宝伸出手去。
  阿宝不知她要干什么,只把手递过去。
  裴三夫人从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镯,套到阿宝手上。
  她连月辛劳,胳膊细了一圈,这只镯子套在她腕上松落落的,给阿宝戴,倒正正好,还显得镯子窄了些。
  “不成不成,咱们才头回见,怎么好收你这样重的礼。”陶英红瞥阿宝一眼,示意她赶紧把手镯摘下来。
  阿宝也知不能这么收人家的礼,想把镯子摘下。可她胳膊丰润,一时竟褪不下来。
  被裴三夫人握住了手:“我看着她很喜欢,是好孩子才送给她的。”
  “这……这怎么合适。”
  “到了京城,往后也是常来常往的,我夫家姓裴行三,家住在建安坊东门,一打听就知道。”
  一句常来常往,倒把陶英红劝住了,知道了住址,也方便还礼,可这也太贵重了,难道京城的富贵官家,出手这么大方?
  阿宝见红姨还踌躇,自己已经作主收下了,正对裴三夫人行礼:“谢裴夫人。”
  拉拉扯扯,显得小里小气的。
  裴三夫人笑着受了,不小气不造作,心中点了第二次头。
 
 
第7章 如新

  吃完茶果斋饭,林家该下山了。
  陶英红与裴夫人别过,阿宝还特意又给裴夫人行礼。
  等她们人都走了,裴三夫人才松下来,她肩一松,小丫鬟便给她捶腿揉肩。
  方才不是不累,是不想在未来亲家面前摆派头。
  这么应酬一场,累得她眼都睁不开,陈妈妈拿出鼻烟壶,里头搁了薄荷白芷冰片,举到裴三夫人鼻间。
  裴夫人深嗅一口,只觉得鼻喉一凉,这才缓过劲儿来。
  小丫鬟捶完腿,陈妈妈一个眼色,一众丫头都这到门外去。陈妈妈知道,裴夫人定有话要说的。
  静室的门一掩上,陈妈妈就问:“夫人可还满意?”
  “满意。”就是不满意,也得满意。
  要是连她自己都先流露出不如意的神色,那不光外头的人家,家中几房凑在一处,就有眉眼官司可打。
  老爷子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家里已经瞒着他,悄悄在准备装裹,得赶在老爷子走之前,把观哥儿的亲事定下来。
  裴夫人也疑惑过,怎么就非得是林氏,难道满城就没有能结亲的人家了?就算是在新帝亲旧中选,那……总也有读书的人家罢?
  可老爷子开了口,那就得是林氏。
  有些话既然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就由她来帮儿子把事做平了。
  裴夫人就道:“咱们今日已经是撑着笑脸儿贴上去了,林家若是知礼数,就该来还礼。这一来二去,就能提亲事了。”
  “要是林家不来呢?”陈妈妈有些担忧,林家乍富,身边的丫头仆从没形没状的,主家也不知懂不懂礼。
  裴夫人才刚嗅了薄荷,精神头略起来些:“不来?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咱们再凑上去。”
  如今是她们上赶着!
  自打她儿子开蒙读书,裴夫人不论是家里还是家外,耳朵里灌满了褒扬颂词。想跟裴家结亲的,可都是高门大户的女儿。
  宁氏就曾亲手给她做过抹额,还曾说过要给她绣睡鞋的鞋面。她虽不是那等好磋磨儿媳妇的婆婆,可宁氏孝敬,她当然高兴。
  “对了,回去得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
  “知道了。”就要相定亲事了,旧的那桩再不能提,宁家原来送的东西,是得仔细收一收。
  “我看观哥儿……像是很钟意她。”要不怎么悄悄打听,还知道得那么仔细。
  陈妈妈也觉得怪,裴观也有庶妹堂妹,若是妹妹们行止不合闺训,他定要出言教训。定下宁氏,也是因她端方庄重。
  林家姑娘那么蹦跶,观哥儿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不更好了。”陈妈妈笑着宽慰,“夫妻相偕,那不比过不到一块去要强啊,夫人方才怎么不提一嘴观哥儿。”
  “不能急,别露了形迹。”她有这个底气,只要林家一打听,就能知道建安坊裴家出了少年探花郎。
  该亮的亮出来,该藏的先藏一藏。
  裴三夫人说完问:“观哥儿呢?”
  “他在另一头,陪林大人。”
  母子二人很有默契,裴三夫人来探女眷的底,裴观就去了另一间静室,有意与岳丈和韩征交往。
  阿宝走到大殿前,就见表兄跟刚才看她的那个男人,两人一起坐在圆石凳子上,各自手中执一树枝,正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干什么?捉蚂蚁吗?
  她忍不住踮脚,悄摸走过去。
  还没走近,便听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在争执,表兄拳头上的青筋都崩起来了,他想打人啊?
  阿宝看那人是个书生模样,怎么挨得住阿兄一拳头,赶紧上前去,想拦着些。
  真走近了才看见地上画了个四方图,图中有画叉的,有画圆的,还有画着三角的。阿宝眼睛一扫问:“你们在打仗啊?”
  裴观并未听见脚步声,猛一抬头,对住双莹净眸子。
  那眼睛的主人,却没在他身上多逗留,饶有兴致盯住泥地。
  裴观目光微敛,片刻之后,他才说出了隔世重遇她的第一句话:“姑娘也懂这些?”
  “这有什么难懂的,一看就是两军对阵,喏,这是兵营,这是主帅营帐。”阿宝听他口吻,颇不爽,随手抽出他手里的树枝子。
  在泥地上点一点:“这儿是马匹军械。”
  阿宝很小的时候,陶老爹和林大有时常带她去崇州大营。
  穆王练兵已久,治军极严,本是为了防御外敌,没想到有一日会用来自保。
  阿宝见过兵丁操练,回去还在四合院的泡桐树下学着兵丁打拳头,问阿公:“是他们拳脚刀枪厉害?还是咱们鞭子厉害?”
  陶老爹大笑,揉着她的头发道:“那是打人的,咱们这鞭子是赶马的。”
  “那有什么不同?咱们就强不过他们吗?”
  陶老爹只是笑,全不拿小外孙女的孩子话当回事,被阿宝缠不过了,就教她说:“咱这鞭子练好了,指哪打哪儿,最要紧的就是指力腕力要强。”
  怎么练指力腕力呢,就是转铁弹子,挥鞭子。
  练这个不必地方大,鞭尖儿甩出去,打着目标再收回来就行。
  “你娘就行。”陶老爹想起长女,“咱院里这棵泡桐树,你娘一鞭子卷过去,能摘下一朵花来。”
  紫花泡桐开时,花朵密密挨挨的,娘的鞭梢是怎么只卷下来一朵的?
  阿宝信了,陶老爹也不全是哄她的,铁弹子转久了疏筋活血,确实有益处。
  裴观目光往她腕上一扫,那只缠丝白玉镯子是母亲的爱物,竟套在她腕间。上辈子林氏过身之后,他守了妻孝,便又议婚。
  继娶的梅氏,便不如林氏得母亲喜爱。
  母亲从不会当面说些什么,可她的爱物陪嫁,只给过林氏。
  阿宝还认真盯着泥地上画的图:“你俩在争什么呢?”
  “我们互攻城池……”韩征没念过兵书,说不出裴观嘴里那些兵法,但他跟着穆王南伐四年,“嘴上说是一回事,真打起来那是另一回事。”
  “这是自然,我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裴观脾气极好的笑一笑,方才二人论战,韩征急得青筋爆起,裴观偏还气定神闲。
  此时裴观先认输,韩征也并不满意,觉得自己在气度上又输了人一头。
  “我虽不通兵事,却有向学之心,可否常与韩兄相约论战?”穆王打的这些仗,裴观上辈子就了然于胸。
  穆王如何点将用兵,又在排兵布阵时有些什么小癖好,裴观一清二楚。
  他问了两个问题,韩征答不上来,心下正自不服,听到裴观这话,分明是约战,一口答应下来。
  “好!我每十日一休沐,咱们再来。”
  裴观微笑点头:“谢韩兄赐教。”
  阿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下明白了,是表哥输了。
  竟输给一个读书人?
  阿宝的眼神让韩征脸上更挂不住,原来就黑的脸,这下更黑。
  裴观这才站起来,整衣肃冠:“在下裴观,裴子慕。”
  “啊!你是裴夫人的儿子!”阿宝笑了,她挺喜欢裴夫人的,又送她点心,又送她镯子。
  裴观颔首,他好像从未曾跟林氏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过话。
  上一世,他不理会林氏,林氏也不理会他。两人一人住在书斋,一人住在后院。分明就在一个院里,却仿佛隔却几重山。
  日头升起,山间雾气消散。
  熏风拂过,她身上有股松针清气。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
  裴观识得她,又从没认识过她。
  “我是林昭,他是我表兄。”阿宝的大名是陶老爹花了十文钱,让王府前街算命的瞎子算的。
  那人一开始叫瞎子,等他算出过穆王要得天下,人人都称他一句先生。
  再让他按八字起名,十文可不够的。
  韩征知道阿宝已经到能相看小女婿的年纪了,刚想将她挡在身后,又见裴观的目光清正,并无任何无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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