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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港来信——by三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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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我们都老。”尹雪青说。
  “比我们加起来都老。”
  并不是应隐入了戏,找到了状态,就拍得轻松了。栗山的戏不好过,这些平实的对话里藏着暧昧的细枝末节,往往要演上七八遍。
  第一场的激情戏,在腊月二十六之前开拍,在哈英的房子里,也就是姜特的房子里。
  开拍前,栗山细致地讲戏:“她的衣服很紧,因此是用你的手掌虎口推上去的。”他做了个精确的动作演示,“这是你们第一场,但是是哈英脑子里的第一百场,他忍耐很久,在这一晚上,在尹雪青的目光中,他知道不用再等了,所以有一股急切,但不是急色,这个急切中有狠劲,是他被崇山峻岭喂出来的天性。衣服推上去以后,你的左手揉上——只是一个动作,镜头只到这里,就会切你的脸,但你的手还是入画的,所以你不能揉第二次,否则色情,明白了吗?”
  姜特连吻都没接过,照理来说不明白。
  但他明白,栗山说的每个字,他都明白。
  “应隐,”栗山转向她,“你有经验,我应该不用多说。她现在,妓女的重量还是拉着她的灵魂,这当中的尺度你要分配好,肢体中越娴熟越好,表情越期待越好,是一种割裂的状态,但是他想要亲吻你的时候,你转过了脸,把脖子让给了他。这其实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厌弃,来得很快,眼泪要控制在他亲你脖子的那一秒落下,在此之前,烛光在你眼底,你的眼睛可以湿润,也可以不湿润,由你定夺,但不能流下泪。”
  应隐点点头。
  栗山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说:“我会清场。”
  “我不能走。”缇文说。
  她是女生,又是应隐的经纪人,栗山同意了。
  三个机位,男女主特写各一,其中男主那个是轨道机位,呼吸画面,女主的是固定机位静态画面,因为她的生命正在流失,要凝固成标本。剩余一个机位在侧位中景,仰拍,构图偏低,带一点床底的黑暗,这是影片从一开始就有的偷窥暗喻,即使在激情时,观众也会感受到一股严峻的不安感。
  除了三个掌机,房间里所有人员撤离。
  床头蜡烛燃烧得笔直,另外还有五处未入画的烛火光源,早已调试布置好。
  正式开拍前,栗山给到两分钟的准备时间。
  应隐反复深呼吸,姜特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冒犯了。”
  “演戏是这样的。”应隐笑了笑,垂下眸,躲开他的目光。
  但这样一场复杂的戏,对于姜特来说太难了,不仅超出了他的表演经验,也超出了他的人生经验。他眼神到位,又似乎不到位,因为他紧张、羞涩、喉结滚动,远不是哈英的掌控与笃定。他推着尹雪青的衣服,眼里看到的是应隐的脸。应隐的脸往常是尹雪青的脸,但在这一瞬间,她在他眼里拥有的是本名。
  栗山咔了四次,每一次都在他左手揉上的动作前,意味着从一开始,姜特的戏感就不对。
  “应隐,你带他。”栗山示意。
  当对手戏演员经验不足时,便需要前辈的能量带他入戏。应隐是一个在镜头前能量很强的演员,但她的能量来自于哪里?她也不是源源不断。
  她看着他的眼,想到的是另一双沉沉如山雾的眼。
  他看着她的眼神,心头的躁动静止了下来,绷在火山口,化为一种危险冷凝的质问:“你在看谁?”
  他眯了眯眼,如同被冒犯。
  三位掌机的摄影一直没断,耳麦中传来栗山的机位调度。
  他推上她玫红色的线衫,抿着唇,下颌线冷硬深刻,左手揉上去时,他呼吸顷刻间屏住,瞳孔蓦然睁大。
  应隐的目光凝视着他,纤长的胳膊光裸着从被窝里伸出,娴熟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即将要出戏的那一秒,他被带了回来,俯下身将要吻她。尹雪青咬牙转开脸,闭上眼时,应隐想到春坎角绮逦那荒唐的一夜。
  是谁说,将来拍激情戏,就带着他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拍。
  他留在她身体里的,只有痛苦。
  哈英的吻到了她的颈侧,应隐的眼泪自紧闭的眼中滑了下来。
  商先生,我的命留不住了。
  俊仪抱着她的羽绒服,在片场外来回转悠着。月光蓝蓝地照在雪地上,她等着应隐拍完,太冷,她用力抱紧衣服。
  那衣服的底下,怎么有一个圆圆的东西?
  俊仪伸手捏了捏。不应该,这里不是口袋,而是衣角。
  圆圆的,像什么瓶子。
  俊仪在这一时刻身体定住。她不是想不到答案,正因为想到了,眼睛才睁大,呼吸也屏住。过了片刻,她手指发抖地伸进这件黑色羽绒服的兜里。
  兜的内衬布有一个不起眼的洞,程俊仪一手隔着衣摆将那个瓶子托起,一指伸进洞里,把那个瓶子挖了出来。
  那上面的药名,她闭上眼都会背的。
  帕罗西汀。
  抗重抑郁、抗焦虑。
  那药瓶无声地掉进了雪里,又被俊仪捡起来。她一直蹲着,掉着眼泪,机械性地拂着药瓶上的雪和脏。
 
 
第78章 
  湾区的富人,向来是注重过年传统的,商家更是如是。每一年的农历新年,商家五个子女无论是分散在世界各地还是忙碌到脱不开身,都要飞回香港过年,即使远在美国的商明卓也不能例外。
  对于商檠业和商邵来说,农历新年的繁忙更有另一层意味。商宇全球员工过万,许多华人被外派至海外,一年到头都与家人团圆不了,新年也要驻扎在项目上。因此,对这些员工的新年慰问,便成了商檠业和商邵的惯例。
  但今年,所有活动都只有商檠业一人出席。董事会再三旁敲侧击,得到的答复都很肯定,“执行董事商邵因身体尚未康复,暂不参加新年活动。”
  所有员工后知后觉。对啊,今年腊月十六的尾牙,邵董也没有出席呢。毕竟按往常,尾牙向来是由商邵作为董事局代表发言的,届时全球员工都会在同一时间听到他的辞旧迎新、鼓励慰问。
  执行董事是实权实职,许多事情,商邵远比商檠业介入得更深。被暂缓职务后,高管工作的请示审批一度乱了套,还是习惯性来询问他,他也不推辞,点拨数句,帮他们拨云见雾,但更多的就不说了,笑一笑,平淡地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从法国la base回港的那天,商檠业亦在深夜回了家。
  “我放你去谈恋爱,你倒去法国玩帆。”商檠业递给他一支烟,将自己手中的雪茄在桌上磕了磕,“是谈腻了,还是想通了?”

  整个庄园的光都熄了,只有书房的灯亮着,父子俩人隔着那台雀眼纹的书桌相对而坐。
  商邵没抽他父亲的烟,“分手有一阵了。”
  商檠业错愕,皱眉抬眸:“为什么?”
  “怕再谈下去,她活不了。”
  商檠业抿着唇,指间夹着那支雪茄,迟迟没了下一步动作。他太敏锐,只言片语,就够他推敲出全部。
  “她本来就要跟我分手的,一天也没想过做商家未来的女主人,你的动作,我的动作,其实都很多余。”商邵略抬了下唇角,“她不想嫁给我,因为她比你更明白那种病,比你更不想拖累我,给我添麻烦。她说,她愿意一直做我情人,直到我要结婚、或者厌倦她为止。
  “我在那条我二十岁买的船上,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她一直称自己是情人,而不是女朋友,这不是内地和香港的语言有别,而是,女朋友是要谈婚论嫁的,情人却不会。放烟花的事,你知道了是么?我在那天晚上跟她表白,现在想想,‘女朋友’三个字也是我教她说出口的。”
  “她不图你什么。”商檠业终于把雪茄抿进唇中。
  “她什么也不图。”商邵坐着,肘立在桌沿的两手掌根,抵住了他深深闭着的眼窝。
  “你怪我吗?”商檠业问出了一句非常不属于他的问题。
  他似乎弄巧成拙了。
  “我不怪你。”商邵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怎么会怪你?如果不是你,我要多晚才会发现她的病?那个时候还来得及吗?我该谢谢你,留住了她的命。”
  商檠业顿了数秒,脑海里滑过一道声音。
  他不该问的,但如果不问,也许他将永远亏欠长子。一个短短相识数月的女人,都能把他一生的快乐放在首位,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被家族责任蒙了眼太久。
  “你怎么知道,”商檠业审视过自己,淡淡地问出口:“现在是来得及的。”
  商明宝第二个回家,在花园里头碰见康叔,才知道她大哥也在家。她有好多话要跟商邵聊,便径直把花束扔给佣人,也没顾得上去跟温有宜问安,蹬蹬的一阵就跑向商邵那边。
  商小妹还心有余悸的,知道他的书房不能擅闯,手指节叩叩门:“Do you wanna bulid……”
  这句歌也不敢唱了。
  房内传来一声:“进来。”
  明宝进去,脚步尖轻轻地落地,有种参观帝王领地的小心雀跃。
  商邵躺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长腿搭于脚凳,一本厚重的书摊开了却没看,而是盖在脸上。
  温热海风攀上山崖,徐徐吹入,正是午后散漫好时光。
  “有些人焦虑得都看不进去书啦?”明宝拉开他的办公椅,舒舒服服地坐进去,“是不是怕大嫂入戏太深,忘了你啦?”
  她还不知道他们两个已经分手,话语里充满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商邵掩在书下的面容毫无表情,听到这一句,他手指夹着将书拿走:“她拍戏还顺利吗?”
  “你不知道,反过来问我?”明宝奇怪道。
  “我不知道。想要什么?哥哥给你。”
  他的温柔很奇怪,明宝被他吓到,陷在椅子里一动不敢动:“我……”
  似乎,要多少钱都不合时宜。
  明宝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我也不知道啊,你还不如去问缇文快一点,她不是经纪人吗?栗山拍戏很严格的,他要求演员毫无保留。哦,”她忽然想起来:“我说过没有?他就是那个让男女主单独相处二十四小时的导演。”
  “这样。”商邵也忘了明宝有无说过了,但他心绪平静,那阵心底的钝痛,是海底的沙子,很缓慢很缓慢才扬了起来。因为是海底的,所以是无声而黑暗的。
  将来有一天,他会不会看到她和男主角因戏生情的恋爱故事?也许那个时候,她面对镜头会笑得很甜。
  明宝打开微博:“开机官宣照你有没有看过?大嫂也真是,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
  “她入戏,不能用外面的事情打扰她。”
  明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说什么,一时忘了。照片找了出来,她递给商邵:“你看。”
  纯白雪中,她和男主并肩而行,身后留着一串长长的脚步,身前是望不到头的雪。她穿绿色掐腰的大衣,像一朵早春的花。商邵认出来,那是在德国时,Anna买给她的。漂亮且衬她,他会心动,别的男人也会心动。他试图体悟身旁男主的心情。那男主高大年轻,沉默锐利,有很强的进犯性。
  明宝陪他一起看:“对了,我刚想说来着……越是入戏,越是需要外面的事情打扰。”
  “为什么?”
  “因为她需要一根风筝线。”明宝明亮的双眼注视着他,天真且无烦恼,“比如小岛哥哥入戏,商陆就是他的风筝线。这根线是把他从戏梦里拽出来的线,如果没了这根线,他们会落不了地的。大哥哥,你是应隐的这根风筝线吗?”
  因为明宝的这句话,商邵夜里无法入眠。
  他梦到过,她从悬崖上坠落,如风筝飘走。
  柯屿在半夜三点接到他电话。手动震了会儿才把他从睡眠中震醒,他看着来电显示,目光从迷茫到震惊,最终变为更深的迷茫。
  商邵找他,只可能因为应隐,因此他轻手轻脚地揭开被子下了地,以免吵醒商陆。
  “大哥。这么晚。”他披了衣,去了起居室,点起了一支烟,以让自己提起精神。
  商邵不是那种半夜三更打扰人的性格,柯屿指间擎着烟,笑了一息:“你一来电话,我心惊肉跳的。她怎么了?”
  “拍电影入戏,是一种什么状态?”商邵毫无迂回地问他。
  柯屿怔了一怔,想起应隐去拍了栗山的电影,心中了然。
  他跟应隐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会三天两头联络,但她要借两千万,首先想到是跟他开口,而他也不会推辞。栗山当时为《雪融化是青》观察过许多女演员,最终敲定应隐,有柯屿推荐的一份工。应隐进组后,他们只联系过一两次,他问她拍摄进展,她说一切都好,只是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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