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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港来信——by三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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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影后抗拒入戏,就是因为谈了这个身份尊贵的男朋友?很不敬业,但符合白榄对这些演艺明星的认知和预设印象。
  “好各组准备,五分钟!”现场副导演的声音透过扩音喇叭传来。
  白榄饰演哈英的前妻努尔西亚。因为哈英坚持离婚,他们成了村子里五十年来第一对正式离婚的夫妻。
  哈萨克人对于姻亲是慎重的,谚语说,“婚订百年,亲订千年”,结了亲便是家族之事了。即使进入二十一世纪,在现代文化的交融冲击下,哈萨克族的离婚率,也仅为0.78%,是唯一一个离婚率低于全国平均的民族。
  传统哈萨克妇女身上背着族权、父权、夫权以及教权的规训,被视为“资源”。在曾经,哈萨克族流行一句民谚,称:“女人的一条腿如果属于她的丈夫,那么另一条就属于她丈夫的氏族”。在一种名为“安明格尔”的制度下,如果妇女不幸守寡,她将由丈夫的兄弟继承,或者叔伯长辈,如此顺延,直至这个氏族内的最后一个男人。
  这样违背人伦的制度虽已消失,但观念的变更迭代,却需要更漫长的时间。
  被哈英坚持离婚的努尔西亚,如同一个好端端的、却被遗弃的“资源”,她成了村子里的透明人,一道淡白的影子。这个村子繁衍了上百年,三四百户人家,地底下枝叶相连,努尔西亚,成了当中唯一一片凋零的叶子。
  今天的一连几条都是努尔哈英的独角戏,拍摄她从村头溪流里汲水,抱着木盆回去时,经过前夫哈英的木屋,将目光黏在上面的戏。
  她反复地窥探哈英。
  这样的镜头有好多个,反复重复,有时她一边走一边侧目,将视线探过去;有时她走得近了些,仰起下巴,目光用力。
  也有时,她走到窗口,目光从洞开的窗户中触角般伸进去,逡巡一阵,看到哈英搭在椅背的裤子和皮带,把冻得发烫的手指头伸进冰水中,下意识地搅着。
  遇上赶马出去刨食的村民,她收回神情与视线,自在地寒暄两句。
  “别看啦,山上呢。”村里男人躬着肩背,笑谈中带有听得出的奚落。
  努尔西亚笑笑,刻板下脸,抱着木盆转过屋子。
  在白榄为努尔西亚所写的人物小传中,她写道:“努尔西亚的目光如白色胶带,那是一种鱼肚白色的白。死物的白,变成了双面胶的白,她精神上的死亡,死死地粘连住她的丈夫、她的凶犯哈英。”
  这是白榄入组许久后正式开拍的第一天,虽然应隐跟她的对手戏在六场之后,她仍然早早到了片场,在棚下观摩她的表演。
  她跟俊仪说,白老师是辞了编制来出演的,破釜沉舟,这样的勇气让她敬佩。栗山看遍了话剧圈的演员,几千个,最后认择了她,这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这部戏有点舞台剧的风格,虚虚实实,象征隐喻。窥探的视角无处不在,就好像观众在看戏,所以表演上最好也能有一些舞台剧的突破。这方面我不擅长,问了柯老师好多次也不是很醒悟。白老师很厉害,我要看看。”
  俊仪倒有些天真的费解,快人快语:“你拿了那么多奖,又不是水的,她在话剧圈混了二十年还没出头,难道你还演不过她?”
  应隐笑了起来:“电影和舞台剧的表演是截然不同的,这方面我的经验为零,她是老师。何况,演戏不是赛跑,哪有什么谁演得过谁?”
  开拍前倒数两分钟,妆造助理最后一次补妆后退下,白榄脱下羽绒服,轻轻吁气。她没有助理,由实习制片暂代,但人家小姑娘也顾不上她,因此她是自己将羽绒服卷好后放到月亮椅中的。
  在演员副导演的调度声中,她人生中首度走到镜头前,并鬼使神差地回头,瞥了眼应隐所在的方向。
  戏一条接一条地过了,间隙中,除了工作人员将新雪覆盖脚印的扑簌声,现场杂音很少。应隐走到监视器后,跟栗山一起看回放。她心里没设防,冷不丁被镜头里的那双眼吓了一跳。
  晴天白日的,那双眼珠真像死鱼眼,凝滞着,一心一意窥探,脸上的风霜皱纹坚硬、刻薄、纹丝不动,独有视线缓慢转动。
  “怎么样?”栗山问。
  应隐抓紧了手中的热水袋:“尹雪青承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栗山点点头,“她演得很好。”
  接下来三条,是应隐和白榄的对手戏。
  栗山把白榄叫过来:“眼神像触角,要让观众看到介入的层次。尹雪青第一次跟她视线交锋,只觉得不自在,第二次,她觉得这女人奇怪,是不是精神状态不对,但你冲她很客气很正常地笑了,第三次,从窗户窥视进去,尹雪青和哈英正在温存说小话,雪青回头,被你吓得剧烈一跳。你在第三次,把你所有的刻薄、恶毒、偏见,都释放给她。”
  白榄认真听着,到最后一句,她有些错愕踌躇。
  “栗导,我听说,她在看心理医生……要不要收着点演?我看过她一些访谈,她的入戏方式是危险的。”
  栗山瞥她一眼:“你不嫉妒她?你很有才华,充沛的观察力,敏锐的洞悉力,但时运不佳,在镜头前欠缺个人特质,所以被埋没了这么久。她跟你不同,十七岁就一鸣惊人,名利双收,拿奖,风光无限。两种人生,凭什么?她技巧也并不比你成熟,只不过这个圈子总是优待长得好的。正如尹雪青怎么偷窃了哈英?无非是她长得好,够骚,懂调情。哈英跟观众一样,说什么自我觉醒、精神上的契合,说出花来,无非是她漂亮,而你不够漂亮。”
  白榄哑了哑,嘴唇动了动,但说不出话。
  她目光里像有大厦倾倒。
  栗山淡淡地说:“去吧。”
  白榄魂不守舍地去了,一连Ng五次,栗山的声音传遍片场:“怎么,你上午不是演得很好?现在是要跟影后对戏,你接不住,自卑心虚是不是?现在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小时。”
  现场鸦雀无声。
  他在push她,用最令人难堪的压力。
  沈喻出来晒太阳,顺便看看他的病人。听到声音,他轻抬唇角摇了摇头。这里有一柄比他更准的心理手术刀,却是杀人不见血。
  雪上脚印再度被覆盖好,场记入镜,打板声落。
  从窗框的视角延伸进去,尹雪青和哈英正温存。尹雪青双手圈着哈英的脖子,贴着他耳朵耳语,哈英不住将亲吻落在她的面颊上,总是很沉默的面容上,流露出温柔与不舍。他即将再度上山巡视护林,两人要告别两天。
  在如此沉醉的氛围中,尹雪青听到窗外一连串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有什么脚步在靠近。她没有在意,直到莫名打了个冷颤,她下意识回首瞥去,看到窗户上探进来的脸和视线,引着颈,向下撇着嘴角,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
  尹雪青吓得身体一抖,是真被吓到了。她仓促地推开姜特,在这视线中后跌几步,撞翻屋里凳子。那道视线停在她脸上,将她丰腴曼妙的身体扫视一圈,轻蔑、鄙视又古怪地收了回去。
  努尔西亚完成了她的又一次窥探,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并不觉得自己在窥私。
  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被村庄窥私后,异化了的人。
  “神经病!神经病……”尹雪青抓起梳妆台上的面油,追到窗口,发着抖砸了出去。面油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深坑,什么声响也没有。
  栗山的“咔”声落下时,应隐浑身还在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怕。她交错抱着双臂,双目空洞,好像忘记眨眼,求助无依地、下意识地看向姜特。
  姜特义无反顾地抱住了她,直到两秒后,他听到一声:“放手。”
  那道声音沉冷,当中的情绪很稳,却有无穷的压迫感。
  只要是生活在草原的动物,对狮群都有着本能的臣服,那是刻进基因的遗传性记忆。
  姜特捏紧了拳,却不得不松开怀抱。下一秒,他和剧组所有人,一起看到应隐被对面的男人圈入领地。
  他握住她的双臂,视线望进她眼底:“看着我,应隐。”
  应隐的目光艰难回焦,眼前光点模糊,晃动不清。
  耳廓被他温热的唇压住。
  商邵一字一句,温柔、语速匀缓地说:“我就在这里,你看我一眼。”
  “嘿不是断了,怎么又在走秒…”大摄蔡司出声,但话没说完便听到“嘘”了一声。是从耳麦里传出的。栗山坐在抱臂坐在摄影机后,命令他:“继续拍,先不要关机。”
  商邵固执地等到了应隐目光的回焦。
  他在她瞳孔深处看到自己,才沉稳地、商量地半哄着问:“我们去找沈医生,好吗?不怕。”
  应隐过了一秒,迟缓地点了一下头。
  “商邵。”
  “嘘。”商邵的指腹停在她嘴唇上,很克制地轻揉了一下,“今天也做得很好,晚上想吃什么?你最喜欢的普罗旺斯西红柿好不好?”
  俊仪上前来,展开羽绒服要披。商邵接过,为应隐裹上,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肩,在整个片场的注视中,他另一手拢盖着她的脸,护着她走出布光灯。
  “栗山是不是快杀青了?”商陆忽然问。
  他刚制作完那部在喜马拉雅拍摄的纪录片电影,歇了没两天。宁市的四月已经很热了,太阳晒得人发烫,他半躺在云归别墅的二楼泳池边,将手中书页啪地一合。封面上,《罗生门》、芥川龙之介几个字在绢面上烫金。
  “不知道,怎么?”柯屿抬眸。
  “有个点子,想找他聊聊。”商陆已经起身,叫过管家明叔:“明叔,看看飞新疆的机票!”
  “你等等,”柯屿制住他,艰难捋了会儿:“你跟栗山,是完全两个风格的导演,你不是觉得他商业性很浓吗?”
  一个形式主义,一个现实主义,一个是调度大师,一个是坚实的天才,一个商业性盖过文艺性,一个反过来。要说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两人在片场都挺费演员。
  “对,所以我觉得如果一个罗生门式的故事,由我拍前一半,他拍后一半,会很有意思。罗生门,罗生门……”商陆哼笑一声,“不错。”
  明叔已经过来了,将机票的班次汇报给他。
  柯屿已经僵硬起来,咳嗽两声,问:“你直接去片场?等他杀青了再聊,不好吗?”
  “好,但我要先看看他的工作方式,这样子我在写剧本时,才能更贴他。”
  “他准备退休了。”
  商陆十分冷酷:“还没老年痴呆,退什么休?不是说要拍到八十岁?还早。”
  妈的……
  柯屿绞尽脑汁。商邵也在片场!
  “应隐的戏,”商陆回过脸,云淡风轻中些微的不情愿:“你要不要去探班?”

  柯屿:“……”
  斩钉截铁的一句:“不了。”
  “真的?”商陆眯眼,“这部片听说拍得很难,你不去关心关心她?”
  柯屿清了清嗓子,顶住他目光的审视:“不用,我怕冷,那里雪还没化。”
  商陆:“……喜马拉雅哪座山不比那里冷?”
  柯屿一本正经胡诌:“对,所以我冻出心理阴影,看见雪就不太好。”
  考虑到这趟行程确实不会怎么舒服,商陆就没有坚持,径直让明叔买明天的机票,同时预定一架直升机,好直接带他去片场。
  柯屿点开给商邵通风报信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又停了下来。
  等等,为什么要给大哥通风报信?总要见父母的,到时候他们全部皆大欢喜,只有他在商陆这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一声手机锁屏声。
  柯屿愉快地关了手机,愉快地亲自给商陆收拾行李,再在第二天一早,愉快地挥手送他去登机口。
  三个半小时后,商陆落了地,从行李箱里取羽绒服时,看到了里面包着的一串菩提佛珠。
  商陆:“?”
  什么玩意儿?
 
 
第90章 
  从机场到达大厅前往托管停机坪有数百米距离。是个大晴天,连绵不断的玻璃窗外,云影明亮地倒映在荒山起伏上。
  “喂。”商陆推着登机箱,另一手挂上蓝牙耳机。
  “你落地了?”柯屿蹲在海岛的野生沙滩上,从沙里揪出一只壳还很嫩的小蟹。
  浪潮声瞒不过商陆,他问:“在沙滩上?”
  云归别墅区有一片业主私享的沙滩,他跟柯屿经常去那边消磨时间,最近宁市天气好,柯屿很喜欢在沙滩椅上看书,或者玩填字游戏。
  柯屿其实在另一个海岛,很小,是他随便找的,跟五星级度假村比起来,这里的滩涂和蚝田更多一点。但他没明说,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问:“新疆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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