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港来信——by三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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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商陆走到玻璃门前,长话短说,“我是想问你,那串佛珠是你的?”
“嗯。”柯屿按着小蟹,把它按进沙子里吐泡泡,“我送你的。”
商陆眯了眯眼。托管处的地勤冲他鞠躬,他颔首,摘下耳机对她说了声“稍等”,继而问柯屿:“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柯屿认真地说:“可以帮助你平静自己,护心养肝。”
商陆:“……”
黑色涂装的直升机已经检查整装完毕,随时可以起飞。商陆把行李箱交给欢迎他的飞行员,登了机,坐上驾驶座。
飞行员:“……?”
他的客户却已经戴上墨镜,摘下话筒与地面塔台沟通了。他对操控面板的操作十分流畅,不见思考的痕迹,可见是轻车熟路、惯于与这些打交道。
“证书在背包里。”商陆瞥了他一眼,“戴上耳罩,给我领航。”
飞行员果然翻到了他的相关证件,有英文的,也有中文的,并看到了他名下拥有的一台双发旋翼机,与目前这台是同型号。从发证时间看,他的执飞时间比他这个靠此糊口的还要久。
飞行员放了心,将他的证件收好:“雪地升降你有没有经验?”
“有一年冬天,我就住在安克雷奇,经常飞进北极圈看看。”
安克雷奇靠近北极圈,冬季漫长,直升机几乎成为家庭的日常交通工具,雪域飞行对他们来说是常态。
飞行员没话了,握着扶手,爽快地登进舱门。系安全带时,他顺口说道:“你去阿恰布,也是进剧组?我们有台飞机已经在那边执飞了一个多月了,也是双发。”
他们是新疆这边唯一能提供大型双发旋翼机服务的,因此相关消息十分流通。
商陆没有多想,以为是栗山租去拍摄空中镜头的。但很微妙,因为这部片他听柯屿聊过,从气质上来讲,就算需要鸟瞰全景,也是少量,不应该执飞一个多月。
耳麦里传来塔台的航飞指令,晴空下,螺旋桨鼓荡出风声,带着黑色直升机向远方原野飞去。
大概还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不适合大张旗鼓登场,两个多小时后,商陆将飞机降落在了阿恰布外的一处平原上。登机箱原本就是为了装羽绒服而带,他把笔电、平板和其他零碎东西都收整到黑色双肩包中,之后徒步了二十分钟进村。
片场内,气氛紧绷。
这是一场尹雪青被村子里几个青年调戏的戏份。
确认了自己对哈英的心意后,尹雪青回了一趟家乡,看了眼父母用她的卖身钱所造的大房子。那房子的地基很深,水泥方格里蓄着雨水,绿莹莹的。
“雪青,要盖四层,现在大家都盖四层。”父亲笃定地说,皱纹深刻而木讷的脸上,因为房子而显出生动的神气。
尹雪青点点头,给他转了账。站在房外的空地上,她仰头看着水泥工一层一层砌着外墙,红色砖块和深灰水泥严丝合缝。她是等不到这房子盖好的那天了。
“你大舅妈给你找个对象,你什么时候见见?在镇上消防队的,虽然是合同工,不过……”
尹雪青“嗯”了一声,将目光从房子上收回,仔仔细细地依次看过她的父亲、母亲:“等我下次回来再说。”
她能感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在回到这个边陲牧村的中巴车上,她疼痛难忍,咬着毛巾,额上布满豆大的汗,攥着婚纱的手心满是湿汗。
尹雪青是抱着走过人生中最美好一程的心愿回来的,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村庄里的流言蜚语。这些话语没有源头,也许是她平时总是花枝招展,穿最艳丽的颜色,也许是她纵使裹得很密实,眼角眉梢也还是流露出风情。这些风情在无罪的时候无罪,在需要一个女人有罪的时候,就真的成为罪证。
村民说,看她平时走路就很风骚,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果然。难怪哈英跟她不清不楚。女人应该像白云流水,她这样的,连最脏的公马都要嫌弃呢。哎呀哎呀,别说了,哈英跟你发疯。哈哈,他在山上。你看你看,又回房子了。要干净的哦,三天两头洗一次澡呢。那有什么,又洗不干净。她听到了。到你那儿吃茶去啊?嘘,别看她,当不知道。不知道身上是不是跟脸一样白?哈哈。
商陆随手拉住一个小孩,问:“今天电影在哪拍?”
小孩仰头望他,觉得他高得自己脖子快仰断。愣了会了才怯怯地指了个方向。
商陆点点头,对小孩儿也是一视同仁的冷峻语气:“谢谢。”
黑色工靴在残雪上印下一行深刻脚印。
栗山的片场管理严格,每日拍摄时都会清理人群,派场务驻守出入口,以防止偷拍。他们在这里拍了快三个月,阿恰布的居民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场外并没有多少看热闹的闲人。
场务见有人靠近,刚皱起眉想驱赶,下一秒,认出这位年轻气盛的名导,愕然道:“商导?”
商陆单肩挂着背包,问:“拍着呢?”
“拍着呢。”
“我找你们栗导有事,能不能进?”
“哎哟,这您可真是客气了。您稍等,我问下罗主任啊。”
过了一会,罗思量小跑过来:“商导,您看您,怎么在外头站着?我带您去导演组。”
场务放行,两人往导演组走,脚步很轻。到了棚下,没人敢打扰栗山,商陆冲罗思量一颔首,将脚步无声地停在了栗山背后,桀骜的眉宇下,一道视线已经习惯性地注视向监视器画面。
应隐穿着青绿色锦缎夹棉旗袍,外面罩着一件蝙蝠袖的短款棉袄,脸色很白,鼻尖和眼圈很红,不知道是妆造效果还是冻的。
商陆掏出手机,给柯屿回微信:「你朋友看上去不错。」
几个向来在村子里游手好闲、没点正经名堂的青年,拉住了尹雪青。
“别走这么快啊,到我那里喝酒去,你酒量应该很好吧?”
尹雪青挥开他的手,“走开,我没空。”
雪没过了她的小腿,她身形歪着趔趄了一下。
“别啊,哈英不是在山上吗,你还没空?”另一个青年笑道,拦在了尹雪青的去路。
尹雪青茫然一下,瞳孔中明显紧张起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走开!别动手动脚。”
“就准哈英玩玩多没意思?我们比你们汉族男人有能耐得多,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来这里的?大冬天的,我们也很寂寞啊。”
尹雪青的声音被冰雪冻薄了,很纤细,发着抖:“你们再这样,我叫人了。”
“叫人?”几人眼神交换一圈,狎昵地笑起来:“怎么,我们四个还不够你玩?”
四个人围拢在她身边,形成一个充满压迫感的包围圈。尹雪青的脸从镜头前消失了,景框中,只有雪,和合拢的黑色圈子。
这是很纯洁的画面构图,但给人以密不透风的窒息感。缝隙中,观众窥到尹雪青的青色旗袍跌进雪里,她呼救的手挥扬起又滑落下,玉色的,自那包围圈的暗色中倏然一现。
栗山喊了“咔”,“很好,调整半小时,准备下一镜。”
下一条还是同样的场景,但是镜位调整为俯瞰特写。这是栗山的标志性机位,人物如标本,被无力地钉死在画面下方。在这一条中,尹雪青将强迫自己微笑,拿出周旋嫖客的轻薄与风骚,从言语中与他们调戏起来。她如此才得以脱困,回到木屋时,她哆哆嗦嗦地插着插销,眼泪从冻麻了吓麻了的面颊上滑下,最后,她反转过身,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空洞目光回焦时,尹雪青呕吐起来。
暴君性格的大导,其作品节奏大多如此,有休息时间,但没有喘息空间,演员需要持续性地沉浸在状态中。这是一种高强度的精神工作,也因此,很多演员跟大导合作后,都感觉像被剥了一层皮。栗山被称为圈内最会调教演员的导演,正是因为他的残酷严苛会让演员脱胎换骨。
片场随着休息指令而活泛起来,俊仪把羽绒服和暖手袋塞给应隐:“下一条很要紧,还有后面逃回木屋里的戏,我去叫商先生。”
“不着急。”应隐喝了口热水:“他下午有会议,我可以的。”
俊仪观察她眸中生机,确认她没有逞强后,问:“那你去哪里休息?”
应隐抱着暖手袋,将之贴了贴脸,那姿态小女生。
“我去看看他。”
俊仪仔仔细细地帮她围好披肩:“那我帮你跟导演组知会一声,你先去。”
应隐“嗯”一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出片场。商陆收回目光,等监视器里这一条过完后,他才出声:“栗老师。”
栗山一怔。这圈子里只有一个人,即使在恭敬时,也仍含着笃定不驯的气场。他扶着折叠椅起身,脸上皱纹松动:“你怎么来了?小岛呢?”
商陆笑了一声:“他没来,就我一个。”
栗山接过助理递过来的热毛巾,边擦着手边问:“你找我?”
“有个想法想跟你当面聊一下。”
其实商陆并不欣赏栗山的风格,栗山也恰好不欣赏他的风格,两人从拍摄到叙事的审美都截然不同。听到商陆的罗生门想法,栗山眉心皱着,沉吟一会儿,“我倒真觉得有点意思,不过要看剧本。另外一点,这个片子拍得很累,我怕是要休息很久。”说着,他探了下手,示意道:“这边走。”
“拍得不顺利?”商陆让开一步,陪着他往外走。
“我看应隐的状态很不错,比她当时在安吉拉里更成熟。”
栗山点点头:“我很看好她拿奖。”
“从香港地区报送奥斯卡,赢面会不会更大?”
栗山递给他一支烟,不置可否的一句:“这几十年,壁垒难破。”
商陆接过烟,一时没点,掐在指尖停了停,“中国能拿奥斯卡的女演员,我最看好她。”说完,他轻哂了一声,轻缓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去看看她。”栗山点起烟,领着路,往应隐离开的方向走去。
“你说她状态不错,其实是拿命拼的。我尊敬她。”
商陆失笑起来:“这一声‘尊敬’后面,得是她献祭了什么?我实在不敢想。”
栗山掸了掸烟灰,眯眼远眺,“等我退休后,写自传的时候再说吧。”
片场离应隐下榻的房间不远,聊了几句便近到眼前了。
栗山脚步却忽然停下,从嘴边夹走烟,看着商陆:“不对,你提到她的语气不对,她不是你……”
话音被木门开合的吱呀声打断,应隐从门里出来,两手抓着羽绒服领子和披肩,一抬眼,愣在当场。
“bonjour,靓女。”商陆轻扬下巴。
他一手插在兜里,另一手夹着烟,高大的身体姿态散漫,“什么表情?就算没想过会见到我,也——”
没合紧的门页被一只手扶住。那手修长,指骨分明,白皙的肤色上覆着淡青的血管,令商陆觉得眼熟。
下一秒,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自门影中走出。他没设防,还在打着电话,抬起眼眸时,带着处理公务时习惯性的谨严淡漠。
四目相对,烟灰跌过指尖,商陆掷地有声的一声:“我操。”
商邵:“……”
他还有余裕回答对面高管的一个问题,接着才按断电话,目视商陆的同时,抬起右手,将一旁呆若木鸡张口结舌的应隐,自然而然地搂进了怀里——
应隐跌了一步,满面通红:“唔。”
第91章
我操。
商陆满脑子只有我操。
他敬爱的、敬重的、令人尊崇的、知己的、吾日三省吾身的、君子的、稳重的大哥,当着他的面,搂住了应隐。
what the fu*k……?
在商陆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容下,是转速超过一万六千时速超过三百迈的灵魂拷问——
为什么?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地方勾搭上的?他哥的眼光发生了什么质的变化三观发生了什么重塑?
when?where?why?
how????
怎么可能?应隐是什么人?对虽然她很漂亮可爱清纯妩媚行事大方端庄得体也敬业有天赋敢闯敢拼人品看在柯屿的面子上勉强给她打个好人标签——但是,她是这样、这样的一个人,而商邵是那样、那样的一个人!
商陆狠狠地抹了把脸。操。他好像个绝望的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