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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港来信——by三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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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他寒暄的笑,在看到戒指时,便凝固在了脸上。
  他不会认不出,这是被应隐弄丢的那一枚。他对她可以近乎心疼的大方,说不必在意,确实如此。但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它出现在商邵手上。
  康叔一口茶也没喝,微微躬身,英国式的礼貌和疏离:“商先生让我给您带句话——”
  “戒指,物归原主,人,他护下了。”
 
 
第16章 
  俊仪蹲在门口等应隐,直等到了半夜十一点多。见奔驰停下,她顾不上腿麻,一瘸一拐冲上去。
  应隐却是一个人从车里下来的。俊仪往车里探望:“商先生没有送你回来?”
  应隐回身,对车内司机道谢,边往门前台阶上走去。走至门前,仰头望一轮明月。
  今天风大,浓云被吹散,月色遥远但明亮。
  俊仪作为生活助理,吃住都是和应隐一起的。她知道她喜欢泡澡,便提前去放热水,哗哗水流中,她问:“今晚上商先生带你去干什么了?”
  “嗯……购物。”
  “啊?”程俊仪瞪大眼睛:“他送你礼物?”
  “不算,算他跟宋时璋的。”
  俊仪倒吸一口冷气:“他喜欢宋时璋?!”
  应隐满脸无语:“你还是洗洗睡吧。”
  商邵送她的礼物如此之贵重,她却一时没有拿出来藏好,也没有反复观赏爱不释手,而是就这样扔在晚宴包中。直到泡完了澡,吹干了头发,她才束上睡袍,将那枚小巧的丝绒戒指盒托在掌心。
  她托着,双膝跪在柔软的床上,膝下是高支埃及棉床单,泛着真丝般的光泽,草绿色的,如同春日阳光下涌着浪的长草甸。
  俊仪推门进来时,正看到应隐的手掌托得与额心齐高,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枚小方盒子。
  “这是什么?”
  “一个盒子。”
  “我知道是个盒子,盒子里是什么?”
  “一道月光。”
  “谁送你的?”
  “月亮。”
  程俊仪走到窗边,仰头望望月亮:“今天不是满月,等满月时你再让它送一遍。”
  应隐翻身仰躺在床上,握着方盒的手贴在心口:“不会再有了。月满则亏,我更喜欢这样不圆满。”
  主从两个文不对题地聊了半天,俊仪给她铺床:“你好睡觉了,明天还要开车回平市。”
  应隐问她:“热搜下了吗?”
  她都懒得自己看。
  “下了,麦安言找人放了你跟蔡贝贝一起笑的照片,你俩还对视了,挺真的,粉丝都去控评说你们惺惺相惜关系好得很,谣言不攻自破。”
  应隐略安下心:“蔡贝贝没有新动作?”
  “她又不能真跳出来说你抢了她的女主。谁比谁高贵啊,她给导演生孩子,你好歹还什么都没给宋时璋呢。”
  程俊仪说完,知道自己又讲错话,拍了自己嘴巴一下,继而小心翼翼偷看应隐脸色。
  应隐笑了笑:“你说得对,谁比谁高贵。不过有一点,方导这部片,要不是宋时璋硬要塞,麦安言硬要接,我又没有接片的自主权,我是不会去拍的。方导送到我眼前,我也不要。”
  “这是他老人家的收官之作,打磨十年呢。”俊仪一本正经。
  “那又怎么样,中规中矩的商业片而已。他就是想临退休弄个一鸣惊人,让人认可他的商业能力。”
  俊仪为她整理好了床铺,撕开了一袋蒸汽眼罩:“拍完了,不聊他,睡觉。”
  应隐滑进被子里,摸出手机,迟疑片刻,给商邵发短信。
  措辞十分克制:「商先生,向你道晚安。」
  商邵在她放下手机前回了她:「晚安。」
  俊仪斜眼看得明白,问:“你怎么不加他微信?”
  “那怎么好打扰——”
  俊仪点击发送:“我申请好友了。”
  “?”应隐从被窝里蹭地一下坐直:“你干什么!他堂堂一个董事平时肯定很忙,微信里都是重要公务,怎么可能有空——”
  俊仪再看一眼手机:“通过了。”

  “……”
  俊仪把手机递给她看:“原来香港号码也可以搜索到微信号的,商先生的微信名叫Leo,头像是一抹鲸鱼尾巴。”
  应隐:“我长眼睛了。”
  深蓝的海底,摇曳而过的蓝鲸尾,深邃,冷峻,温柔,令人想起他的双眼。
  商邵通过了程俊仪的微信号,上面第一条内容是俊仪的自动招呼:「你好,我是应隐的助理,俊仪。」
  商邵居然回她了:「你好」
  两个字,无端有纡尊降贵、令人受宠若惊的味道。
  程俊仪单膝跪到床上,看着应隐在对话框里输入:「她今天晚上回来很开心,谢谢你。」
  俊仪:“咦……我不会这么说。”
  “那你会说什么?”
  “我会说,是商先生送了一道月光给她吗?”
  原来她什么都懂。
  好险。应隐脸上烧起来,心想,幸好没放任你聊,否则出卖个干净。她理直气壮扣下手机:“借我玩会。”
  但商邵除了回了她一个「不必客气」外,就没有再说话了。应隐不打扰他,点进朋友圈。
  他转发的多是金融科技资讯,只偶尔会有一两则私生活,比如云,比如树,比如风,比如海。
  也许是觉得不会有人那么有耐心,会在那么多枯燥的资讯中一屏一屏地往下翻,因此商邵并没有设置什么半年可见、一年可见。
  应隐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滑了多久,想睡觉的时候,看到一张照片。
  是两个人的背影,在明媚的花园里。草坪辽阔一望无际,他打横抱着谁,正迈步往前。
  那个姑娘身材好娇小啊,束着干脆利落的马尾,两手紧紧圈着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怀里。
  不知道是谁拍的,拍的真好,虽然是背影,但能感觉到他在笑。
  原来商先生也是爱过人的。
  他爱人的时候,是这样的。
  总觉得想像不出他笑得很开心的模样。这是自然,因为她没见过他很开心的时候。
  应隐锁了屏,翻过身闭起眼睛。
  商先生已经三十多岁,又是豪门贵胄,爱过一两个人,交往过一两个人,再正常不过。这有什么。她也喜欢过人的。
  她的湖里被扔进了一颗石子,那颗石子直直地沉底,但留下的涟漪却是很淡的。虽然涟漪很淡,但静水之下,是石子下坠带起的汩汩深流。
  应隐等着湖面恢复平静,好安稳入睡。
  程俊仪第二天一早来叫她,叫了三遍才把人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再睡半小时。”她抱住枕头闭着眼。
  “不行啊,阿姨会骂我的!”
  “不去了!”
  “那我打电话告诉阿姨。”
  应隐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清醒了:“别!”
  眼罩被她推上,外头是大晴天,她眯眼打哈欠伸懒腰,眼底淡青色的一圈黑眼圈。
  从宁市到平市的车程两小时,程俊仪负责开,应隐负责打盹。到了地方,是一处别墅区,能看得出有些年头,红砖房,琉璃瓦,青石板铺满了院子,缝里渗出青苔。门口花盆里沤着肥,一株鸡蛋花的枝朵从院子里斜逸出来。
  应隐渔夫帽黑框镜大口罩,蒙得严严实实,按门铃时左顾右盼,俊仪给她望风,两人像大白天做贼。
  过了会儿,铁门开了,出来一个富贵的妇人。
  她的富贵是很浅显易懂的,小香风的外套和牛仔裤,黑色打底衫上,珠圆玉润的珍珠链子绕了三圈,再往上,香奈儿的的耳环一左一右别着,一头浅棕色齐颈卷发,配着法式刘海。
  程俊仪规矩问好:“阿姨。”
  应隐走进去,抱她:“妈妈。”
  应帆女士售楼小姐出身,在那个遍地是黄金的疯狂地产年代,她是售楼部的美貌招牌,但她并不擅长花言巧语,唯有一双大眼睛看着客人微笑。从香港澳门来内地炒房的客人,会冲她的笑多买一层楼,顺便问问她:“应小姐今晚有没有空?”
  应帆女士懂得用美貌变现,但尚没有做好用美貌立足后半辈子的准备,往往答没空。
  “迟到了一些,是不是早上贪睡?”她摘下应隐帽子,摸摸她头发。
  “刚杀青,还没缓过来。”
  家里请了保姆,料理应帆的日常,应帆平时只看看书养养花。别墅区也跳广场舞,只是听着时髦,交谊舞,探戈,拉丁,应帆去了两回,嫌嘈杂不体面,意兴阑珊地放了舞伴几回鸽子,也就没人请她了。
  从灶台里飘出的鸡汤清爽扑鼻,应隐没吃早饭,让阿姨给她先盛一碗垫垫肚子。
  她倚门而站,碗烫,底下垫一张丝绸帕。应帆白她一眼,笑她没仪态。
  “昨天晚上问你热搜的事,你也不理我。”
  “我三天两头上热搜,你三天两头问,我回得过来吗?都是无所谓的小事,你白操心。”
  “嗯,是三天两头跟那个宋先生上热搜。”应帆话里有话。
  应隐倒了胃口,扭头回餐厅,把碗搁下了。
  “宋先生前段时间在平市看展,还约着来家里吃了一顿饭。”
  应隐猛地扭头:“我怎么不知道?”
  “他来家里做客,也要通知你?你跟他进展到哪一步,也没有通知我啊。”
  应隐一肚子火气:“我说了我跟他只是逢场作戏,连手都没牵过!”
  “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应帆莫名其妙,“以前跟你提宋时璋,也没见你反应这么大。怎么,吵架了?”
  “我跟他不熟,没有架好吵。”应隐面无表情。
  “哎,他那天来,我带他看你小时候住的房间,他听得津津有味。”应帆自顾自地说。
  “我小时候住棚户!现在拆了盖亚洲银行了!你带他去亚洲银行大堂参观去!”
  应帆猝不及防她揭旧伤疤,脸色一愣,明明惶然心慌,偏偏却更冰冷下来。
  应隐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每次回家探亲,亲热不了两句就该夹枪带棒地吵起来。她既觉得应帆可怜,又觉得自己残忍,索性收拾起包,三两步冲上楼梯,砰地一声把门甩上了。
  她的房间真漂亮。
  琳琅满目的书,粉色的洋娃娃,堆成小山的公仔,“我们小隐小时候亲手勾的针织裙”,学跳舞时留下的影像,发髻梳得高高的,黑色练功服,腿拉成笔直。
  但这并非她真正的房间。
 
 
第17章 
  她小时候真正读度过的地方,在棚户区,在城中村。
  蓝色的棚屋绵延连片,她每天从那里穿过暗巷,绕过猪肉档,走过沤着糜烂甜味的水果摊,去上舞蹈课。
  应帆牵着她的手,身段优雅从容,下巴微抬,目光从不斜视,旁人看她,像看只不合时宜的天鹅。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一路随行。
  “又带她女儿上舞蹈课呢?”
  “真舍得。”
  “你懂什么呀,这叫投资。”
  “那是,人家跟我们不一样,落难小姐。”
  “噗,什么小姐,哪个不要的二奶怕不是?”
  那时候的大湾区,漂亮点的,在别人眼里不是二奶,就是大佬的女人,棋牌室一桌麻将凑个搭子,能凑出三个情妇。
  港澳的男人甚至都不必发达,只需稍有点钱,就能在内地建立第二个家,生儿育女,每月往返。女人当了情妇,在亲戚间不必遮掩,穿金戴银,大大方方地说,我家香港那个,生不出儿子。
  但应隐知道她妈妈不是。她是知道她父亲的,生得很好,高大俊朗得能演TVB的武生,人也忠厚,唯一毛病,是贪杯三两,酒品不好。
  在全民掘金的年代,一个男人如果上进,忠厚便是品行,如果不上进,忠厚便只是窝囊。
  应帆很上进,男人很窝囊。
  小时候,应隐并不很懂得母亲的傲气,她的傲气是自欺欺人的,在这样的弄堂巷子里,一到夏天傍晚,满地都是敞着肚皮剔牙线的男人,女人的化纤衬衫吸饱了汗臭味,她的傲气、体面,都显得多余而倔强。
  学舞蹈很苦,回家也要练功。同学们在大别墅大平层敞亮的客厅里练,应帆需要帮她把餐桌椅挪走,练好了,再搬回来。
  “你不属于这里,盈盈,把你带到这里,是妈妈没本事,你要出去。”
  其实应帆并不是一个没本事的女人。卖楼那么多年,她的提成丰厚,存在银行里一大笔。成婚后,才知道丈夫老家盖房子欠着钱,给了,剩余本金做服装生意,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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