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港来信——by三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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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自微敞的百叶帘中投下淡影,老虎纹浮动在那张墨绿色的丝绒贵妃榻上。
商邵睁开眼,花了一秒想起自己正身处哪里。
没有船,没有鱼,也没有报纸,他一时不太知道,多出来的时间该用来干什么。
应隐的睡眠习惯是朝外边侧躺,因此是背对着他的。商邵将人强行捞回怀里,在额上亲了亲。
她觉浅,即使精疲力竭,眼皮也还是颤了颤。睁不开,光动唇,含含糊糊而充满依赖:“别走……”
“不走。”商邵搂着人,看她累透了的模样,心底也有一秒钟的反省。
昨晚上没想折腾太久的,但结束时也快两点。他有理由,因为她还伤着,动作不能大,只好缓缓地磨。
应隐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难耐,哼哼唧唧像小动物。
倒是不用换床单,但腿上湿淋淋,谁的澡都是白洗了。
又睡了半个钟,期间商邵接了康叔的一通电话,让他开港·3过来,顺便带一套干净的西服。
俊仪早就准备好了早餐,在卧室外徘徊了好几圈,愣是没好意思敲门。直到楼下传来引擎声,从走廊探身一看,是康叔开着贵贵的迈巴赫。她一拍手,冲下去请他解救。
康叔抬腕看一眼表:“不急。”
他向俊仪讨要一杯现磨豆浆,优雅地喝完了,递给她一枚纸袋。
“喀什米尔的小羊。”
不是暗红色的款式,而是浅驼色,更适合女孩子日常穿搭。
俊仪瞪着眼睛,康叔说:“这是你请我喝豆浆的谢礼。”
俊仪一掩唇:“康叔叔,我们年龄不合适。”
康叔被她呛到:“我夫人在香港大学教书,我们感情很好。”
俊仪大窘,康叔笑着:“下次有适龄男孩送你礼物,你要是对他也有意,收下就是了,别说这些,也别问。只有一点苗头的时候,是不适合直白的。”
“那适合什么?”
“适合静静地等待,给它时间好好地生发,就当观察一株植物的生长,好果歹果,都不辜负过程。”
俊仪还在消化他云遮雾罩的话,康叔却再度看了眼表。
“差不多了。”他暂且告辞,提着罩好防尘袋的西服套装,穿过庭院门洞,往二楼去。
怕吵醒人,商邵换了衣服,在外头的客用卫浴间里洗漱。
三百来平的别墅在商邵眼里勉强可以算得上是“虽迷你但温馨”,但十几二十的卫浴,多少有点转不过身了。
他用一柄俊仪递给他的软毛牙刷,用应隐充满香味的洗面奶,准备喷定型喷雾时,对着上面「玫瑰姜花精油香型」几个字,皱眉冷静三秒,终于还是一脸凝重地放下。
不行。
他现在非常理解庄缇文在这里住下时的心情。
换上西服后,商邵回到卧室。应隐被他亲得半梦半醒,听到他问:“什么时候再去看Rich?”
应隐“嗯……”着哼一声,脑子转得很慢。
“今晚?”
应隐点点头。
“那明天呢?”
明天……
“要不要陪它住一段时间?”
眼前的男人得寸进尺。
应隐转开眼眸,还没开口,丰润的唇上便被落下一吻。
耳畔响起的声音低沉沉着:“就这么说定了。”
俊仪刚把早餐在院外桌上摆好,便见到商先生从楼梯上下来。他垂眸整理着袖扣,身姿挺拔,步履快而从容,没定型的头发显得比平时年轻,或者说要平易近人些,但配正式西服是违和的。
商邵原本是打算去了公司再整理,俊仪却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我们有男士发泥。”
这句话说得不对,打搅了商先生从昨晚至今的愉悦。
但商邵动作片刻未顿,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才抬眸看向俊仪:“在哪?”
俊仪不疑有他:“主卧浴室镜柜的第二个隔层里。”
主卧卫浴。
商邵点点头,脸色丝毫未变:“不碍事,去公司再说。”
俊仪去后头洒扫庭院,扫着扫着,拄着扫帚发起呆来。
她不能不学着变聪明、变灵光,因为跨越无数阶级向上的相处,如吞一枚针,再笨蛋的人也要被刺得灵敏些、诚惶诚恐些。
她慢慢想了片刻,一阵风似地跑向前庭。
扫帚柄啪嗒一声,在她脚步之后落在水磨青砖上。
商邵已经上了车,见俊仪跑过来,降下半扇车窗:“怎么?”
“商先生,那个发泥,是拍电影时用来入戏的。”俊仪气喘吁吁地说:“男朋友死了,睹物思人,她买了好多男性用品,看着看着就哭。”
她说得颠三倒四,商邵从关键词中串联出真相。
眼前的男人表情还是那么波澜不惊,但俊仪能明显感知到,他正从一种沉抑的不悦中缓慢地松弛了出来。
“知道了。”
隔着车窗,他点点头:“多谢。”
俊仪松了一口气,直起身,目送那扇洁净的窗子静谧升上,隔绝了里头香槟色的华贵。
应隐一觉睡到十一点,来不及吃饭,随便烘了两片全麦面包,便急三火四地去公司解约。
庄缇文既已跟她正式合作,解约的场子她当然是要去撑一撑的。两人在辰野楼下碰头,一个职业优雅,从头发丝精致到鞋跟,一个卫衣兜帽盖着长发,腿上穿一条水蓝色紧身牛仔裤,就一双高筒骑士靴还算有点气势。
虽然随意,但庄缇文不得不承认,应隐是天生的衣架子,信手拈来的时尚感。
就是眼底下黑眼圈有点重。
庄缇文体贴地宽慰她:“别担心,我们一步一步来,我一定会运营好你的。”
应隐欲言又止。
心想,不然你还是跟你表哥说说……
两人进了大楼,刷员工卡,往辰野所在的楼层而去。
这一栋楼驻扎了数不清的经纪公司、娱乐公司以及制作公司,连大堂里的接待都是落选的秀人。庄缇文也考虑是否在这里租一间办公室,这样比较方便。
“对了。”两人等电梯,她问:“你的微信名,「隐隐带伤上班」是什么意思?伤哪里了?”
应隐蒙在口罩下的脸红红的。
这已经是她今天被问的第二十遍……
什么综艺导演,制片人,相熟的前辈老师,亲友,都组团问候她,让她别这么拼。
拼不拼的,也不是她能左右,谁让她的身体这么善于缴械投降。商邵倒是尊重她的“不要”,但稍退一点,便伏她耳边说:“怎么办,里面舍不得我。”
冠冕堂皇又不客气地再度嵌进来。
大办公室内,宣发策划和商务都刚开始下午的工作,见一姐来了,都不自觉起身。应隐一路进去,也听了一路此起彼伏的“隐姐”、“隐姐下午好”。
为了减少彼此双方不必要的摩擦,应隐解约的消息被保护得很好,除了代言品牌得到了通知,其余人一概不知。
应隐的蓝色口罩套在腕上,点点头:“辛苦了,待会儿请大家下午茶。”
应隐对同事向来大方,请的下午茶都是五星级的。话音落下,大办公室一阵欢呼,没人注意到走廊上的麦安言神色复杂。
辰野高层的办公室沿一条走廊一字排开,麦安言的在倒数第二间,最里头的是总裁William赵的。这一面所有的办公室都临着江,有最宽阔的江景风光,应隐一间一间地经过,替麦安言想起他一间一间往里头挪的职场路。
也算是步步高升。
想到这里,她心里定了,脚步也在麦安言身前站定:“小麦,下午茶也有你一份,笑一笑。”
麦安言果真笑一笑,两手插在裤兜里,算是释然了。
“你知道的,辰野可以公开你的恋情,可以公布你的双相和自杀史,也可以拖着你,打官司,对簿公堂,拖到你所有片约和商务都因为合约纠纷和法律风险而告吹。”
庄缇文想针锋相对地回敬回去,被应隐一拦。她沉静地望他双眼:“我知道,多谢你和汤总的大方和聪明,选择了不那么鱼死网破的方式。”
麦安言把她请进办公室,文件已打印好,一式两份叠在办公桌两侧。
这文件是庄缇文和咏诚那边一起过目的,她拿起,再次事无巨细地将条款逐一确认过去。
“阮曳的料,是不是你爆的?宋时璋的房子没几个人知道。”麦安言给她沏茶。
“怎么会?”应隐笑笑:“她还好?”
“掉了几桩谈好的代言,几个高奢的活动本来是要送她出席的,也暂时搁置了。不过她还好,真正上火的里面那个。”
应隐知道他说的是William赵,阮曳的既定星路被打断,他这个力捧的主帅该担心自己的kpi了。
“只要宋时璋没掉兴趣,还是有转折的。”应隐轻描淡写地说:“他手里不是有好几十个古偶IP吗?就让阮曳当个古偶公主好了。”
麦安言闻言,瞥她一眼:“你从谁那里学的话里有话?”
应隐露出那副甜美无辜的笑。
“上次请你吃宵夜,让你别解约,你说保证不会离开我的视线,害我梦里都在琢磨你什么意思。”
应隐噗嗤一笑:“说明你还是在乎我,怕我走。”
“怎么不怕?全中国最年轻的双星满贯影后,就要从我手里飞走了。”麦安言斟好了茶,往应隐面前轻轻一推:“以茶代酒,敬十二年。”
应隐静了会儿,喝了他这一盏茶。
“如果我没有干涉你的接片自由,让你自由自在地追求自己的艺术,你会不会不走?”他还是忍不住问。
“不会,也许那样的话,我已经死了。”
麦安言心头一震。庄缇文不明就里,怔了一下,捏皱纸页。
“我没有那么多天赋,也没有别人那样的钝感力。你让我拍了那么多烂片,赚了很多钱,就当是保护了我。”应隐抿唇笑笑:“心里有没有好受一些?”
麦安言一时不知道她话语里的真假,但看她洗尽铅华的笑,自己就也跟着笑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的电话永远对你畅通,如果再有下一次,我还是会把你送进抢救室。”
应隐点点头,接过庄缇文审阅好的解约合同,旋开钢笔笔帽,俯首签下自己的姓名。
最后一笔落尽,她从此是自由身。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麦安言送她到办公室门口,问她的后续安排。
“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不着急。”
“晚上公司会出正式公告,你签了哪家公关?记得把握好舆论风向。后援会有几个管理比较激进,喜欢对你的事业指手画脚,也许会带头唱衰,你最好别理,让俊仪……”
“安言。”
麦安言的喋喋不休止住了,解嘲地一笑:“我就是个操心的命,你别往心里去。下次看到我买你的黑热搜挡词条,别怪我。”
应隐一笑,口罩堆在下巴迟迟没拢上去:“真有你的。”
他们穿过那间长数十米的大办公室时,键盘声和电话声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停了下来,最终塌实成一片不安的沉默。这沉默里有一道真相,即将要宣之于众。
应隐在门口站住,转过身,目光缓慢地环视一圈。
娱乐圈的从业变动极快,有许多人熬不住,转了行,也有许多人往更高处去了,有人转岗,有人跳槽,这里头没人陪她走过十二年。
办公室重装了三回,她记得清楚,工人来换灯箱片,写真更迭,连带着那些已经过时的时尚被丢弃,但她的脸永远居中,她的电影海报被当成画,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应隐用目光跟这一切告别,最终摘下兜帽,双手贴身前,九十度鞠了一躬。
“隐姐……”有人不自觉叫她。
应隐舒了口气,因鞠躬而倒垂的脸觉得有些鼻酸。
“谢谢大家一直的陪伴,”她深吸气,扬起声音说:“祝大家天高海阔,步步高升,身体康健,最后……圣诞快乐。”
祝福完,她起身离开,一眼也没多停留,
掌声和此起彼伏的道别都落在她身后,像花园里的翠鸟送走最好的一蓬玫瑰。
通道冗长,铺了红丝绒的两侧墙壁上,十二年的电影海报一幅幅被应隐走过,又一幅幅被她撇在身后。
庄缇文一言不发,抬眸瞥见她出道即征战海外的代表作《漂花》,那上面的她还有婴儿肥呢,坐在河边,白玉的颈和膀,有种憨态天真的肉欲。庄缇文做功课时看过这一部的庆功通稿,麦安言拿奖杯,紧抱着她,笑得几乎五官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