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by秋色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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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我是一个武人,难免有一些皮肉伤,早就习惯了,不算什么事,这次去长安劫狱,本来并非难事,只是我先前受了伤,一时托大,不慎疏忽,对不住,让你担心了,是我的错。”
念念挣扎着要下来,阿檀把她放下去了,这孩子“哒哒哒”地跑到秦玄策身边,摸了摸他的大腿,又乖又软:“二叔受伤了,哪里疼,我给你摸摸、吹吹,你就不疼了。”
秦玄策被念念这么一摸,又摇晃了一下,两边的士兵赶紧把他搀扶好了。
他低下头,轻轻地碰了碰念念的小脑袋瓜子,温和地道:“好,二叔已经不疼了,念念乖。”
他复又抬起头来,对阿檀道:“长安方面情势严峻,接下去战事必不可免,你若留在这里,又要担惊受怕的,我方才听他们说,崔少卿已经回了清河,我想了一下,打算过两天派人送你和念念也过去。”
崔明堂被救回来不久以后就醒了,虽然折了胳膊,但并无其他妨碍,大将军的部将们赤胆忠心,觉得这个人留在军中十分碍眼,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叫人把他送回清河去了,连阿檀的面都不让他见一下。
而那时候阿檀守在秦玄策身边,哭得肝肠寸断,魂不守舍的,也完全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个。
现如今秦玄策说起来,仿佛十分大度:“崔氏在当地颇有势力,听说你家二表兄也在那边,他们应该能护你周全。”
而阿檀只是沉默着、只是那样怔怔地看着他。
她这几天一直在哭,眼睛红红的,烟水迷离,当她用那种忧伤而温柔的神色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仿佛有春光与秋水一起弥漫过来,叫人沉溺进去,无从抗拒。
秦玄策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有些难耐地喘了两下。
阿檀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她张开双臂,朝着秦玄策伸了过去,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他看见她张嘴的形态,那分明是在叫他。
只是“玄策”两个字,再没有别的。
秦玄策的胸膛中生出一股暖流,他骤然激动起来,如同一个冒失的、沉不住气的少年郎那般,推开了搀扶的士兵,艰难地、踉跄着,扑了过去。
他抱住了她。
在炫丽的阳光下,炙热的、冲动的拥抱,隔了那么久,如同他方才归来。
他终究站立不稳,连带着阿檀一起跌倒在草地上。
身边的士兵很有眼色,一把拎起小娘子,飞似也地逃了,但凡慢上一霎那,都是对大将军的不尊。
风里有草木清新的味道,阳光干燥的味道,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浓烈的松香,燃烧起来的时候,如同野火蔓延,不可收拾。
他还是记忆中那般,又沉又重,压得阿檀眼冒金星,差点要晕厥过去。
阿檀生气地推搡了他两下,推不开,突然又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脸贴上去,无声地流泪,确实如同念念所做过的那般,蹭了又蹭、贴了又贴,泪水把他的胸口都打湿了。
他觉得心都要融化了,一阵阵眩晕袭了上来,他仿佛陷入云端,情不自禁地叫她的名字:“阿檀。”
低低的,如同梦呓,不敢高声,只怕梦要醒来。
“玄策、玄策……”她回应了他,如同燕子窝在屋檐下,窝成小小的一团,咕咕哝哝的,说的话,大抵只有他能听见,“我不再生气了,你也别和我赌气,我会害怕的,我一直在想,原来的时候,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哪里都不会怕,但是,现在有了念念,我该怎么办呢?”
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抓住他,哪里也不要去:“如果你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我该怎么办,我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里很害怕、很害怕。玄策,你没事吗?你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她美丽的眼睛里含着泪,她的嘴唇湿漉漉的,被自己咬得有些红。
想要亲上去,多好的时机啊,如同在梦中想了很久、很久的那般。
真可惜啊。
秦玄策笑了起来,他眉目温存,褪去了锐利的气息,变得柔和起来,甚至有些虚弱,这一刻,他不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情郎,对着心上的姑娘,不太敢逞强,老老实实地坦白道:“我自己觉得……大约是不要紧的,但眼下,你得容我……先晕一会儿……”
他的脸上还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身体一软,再次重重地砸在阿檀身上,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若论皮糙肉厚的程度,这世间大约没人能比得上大将军,他休养了十来天,明显地开始缓了过来,大夫们看过了,都说身体无虞,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猛汉子了。
他自己也觉得十分满意,可惜那天的机会错过了,后头阿檀又害臊了起来,都不太愿意和他单独在一起,若要说事情,必然要抱着念念一起。
就眼下,阿檀拿出了萧皇后给的两封圣旨,念念还要好奇地把小脑袋凑了过来,瞧了又瞧:“娘,这是什么。”
阿檀把第一封塞给秦玄策:“挨了五十大板子才换来的,怎么不去拿?”
秦玄策的嘴角抽了一下,很是不满:“谁说的,我挨板子了,谁这么多嘴?”
“是萧太后娘娘。”阿檀看了秦玄策一眼。
前两天从长安传来的消息,萧皇后薨了,当今的建阳帝,也就是原来的魏王,尊奉其为端明淑仪皇太后,与先帝及先太子同葬皇陵,至此,天下素服,为先帝哀。
秦玄策悻悻地“哼”了一声,随手把那圣旨放到一边去了,轻描淡写地道:“无用的东西罢了,只要阿檀肯嫁给我,哪里需要这个呢。”
阿檀咬了咬嘴唇,想要笑,但眼眶却红了起来:“你当初还为了这个去搏命,这么说起来,显得我无情无义似的。”
秦玄策一脸肃容,正经地道:“是我自己傻罢了,你别说这个,就怕说着说着你又要生气起来,我就亏大了。”
阿檀只好不说这个,又把另外一封圣旨拿了出来,犹豫了一下,交给了秦玄策:“太后娘娘还要我把这个给你。”
是那封“魏王当诛”的圣旨。
这封秦玄策看得倒是很仔细,翻来覆去地揣摩了良久:“不是皇上的笔迹,但御玺是真的,可以拿出去唬人。”
他抬头看了看阿檀,“萧太后当日还有什么交代吗?”
阿檀本来不想说的,但秦玄策既然问了,她心眼老实,也不好隐瞒,老老实实地道:“太后娘娘说,你当日因为这个而对她允诺,若有驱使,当效全力,娘娘要我转告你,她的心愿,就是要你杀了魏王,还有……”阿檀红了脸,小声道,“娘娘还要我提醒你,呃,若没有娘娘,你就不会遇到我,这也是娘娘的恩德,她叫你记得。”
她想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她说的这些话,我觉得一句都不妥,你不要听她的,不要再去生出什么事端来了,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好。”
秦玄策只是笑了笑,未予置喙,转头又哄着念念去玩了。
……
魏王登基,御极天下,是为建阳帝。
但当日先太子和先帝前后病故,朝野上下未尝没有疑念,太常寺卿赵大人、兵部尚书李大人等几个重臣接连称病在家,拒不上朝。太傅崔则在齐州,连同江东诸世家,上书朝廷,言辞之间,对先太子及先帝之死隐隐置疑,江东诸州,开始拒不从朝廷调度。
建阳帝承袭先帝圣德风范,并无不悦之意,反而对这些臣子极力安抚,屡屡遣人去府上探视,还派了禁军前去守护。又命大理寺卿郑大人缉拿了太医署所有属员,对先帝及先太子的病案严加彻查,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同时,杜太尉掌握着京都十六卫的泰半兵权,对宫廷内外一番肃清,有些不一样的声音,还没冒出来就消失不见了,长安都城的局势似乎也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左右骁卫的兵马还曾一度包围了北仲山,五万玄甲军列阵以待,双方几乎开战,但就在一触即发的时候,秦玄策的三十万玄甲军大部归来,还有武安侯从渭州带来的十万兵马,浩浩荡荡,直压长安。
左右骁卫当即退下,回守京都。
于是,双方呈僵持之势。
傅成晏确实腿脚受了伤,以至于迟到了几天,见了女儿,说起这前前后后发生的桩桩件件,傅侯爷又觉得自己当初把大将军叫到府里来做奴仆这个决断,实在是再英明不过的。
他唏嘘叹息:“乱世如此,有能者掌天下,若非手持兵戎,又岂能护得妻儿周全呢,明堂啊,还是欠缺了一点……”
欠缺什么呢,傅侯爷摇了摇头,不再说了。
大将军听了这番话,腰杆更直了,下颌也抬得更高了些。
傅侯爷把大将军叫走了,两人在那里商议了许久,自那天起,傅侯爷对大将军的态度和蔼了许多,叫阿檀好生奇怪。
……
过了几日,长安方面又遣来了使者,是个老熟人,京兆尹朱启朱大人。
秦玄策在主帅营帐中客气地接待了他。
说是客气,但彼时左右铁甲士兵持金刀而立,煞气腾腾,大将军虽然一身常服,随意地披着一件玄黑长袍,但他靠着高椅坐着,睥睨下方,气度倨傲,神态不怒而威,令人不敢逼视。
朱启苦笑着俯身:“下官奉了皇上之命,来给大将军传话。”
“说。”秦玄策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朱启按捺心神,朝南边拱了拱手:“如今新帝登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大将军与武安侯即归,何不至长安拜谒天子?”
他推心置腹地道:“不管前情如何,当今皇上确实坐上了那个位置,那是名正言顺的天命之人,我们做臣子的,就当尽心伺奉君上,此人间纲常,不可乱,大将军私自率部驻于长安城外,实大不韪也。”
秦玄策心平气和地“哦”了一声:“那又如何?”
朱启噎了一下,那又如何,确实不能如何。
秦夫人前段日子被儿子气得,已经跑回范阳娘家去了,而秦方赐,更早先的时候,因为秦润欺负念念,被兄长暴打了一顿,一家三口都被扔到广宁郡外放去了,秦氏祖籍青州,在长安并无亲眷可以让建阳帝挟持的。
朱启只好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当今圣上得先帝遗命,继承大统,先帝待大将军恩重如山,大将军岂可负先帝江山之托?晋国公祖上追随太.祖皇帝,为开国功臣,历代皆尽忠职守,为大周良臣,大将军莫非要背弃先祖家训,做个乱臣贼子吗?”
秦玄策脸色淡淡的,只是听着,并不发话。
朱启见状,话锋一转,恳切地道:“皇上宽厚,念及大将军功在社稷,既往之事,一概不究,大将军若回转长安,依旧是一等国公,骠骑大将军,天下兵马为大将军掌管,大将军但有所求,无有不应,如此,还请大将军回头是岸,尽早随下官回去吧。”
“但有所求,无有不应?”秦玄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朱启听得言语有转机,大喜道:“确实如此。”
“好!”秦玄策霍然起身,目光如寒芒,一字一顿地道,“我要李敬安项上人头,可予我否?”
李敬安者,建阳帝名讳也。
朱启“噔噔噔”倒退三步,瞠目结舌:“大将军何出此妄佞之言,实属荒唐!”
秦玄策嗤笑了一声,眉目间倨傲之色昭然:“李敬安既吝啬不肯予,届时,我自取便是。”
言罢,不再多说,令左右将朱启请了出去。
朱启走后,秦玄策去找了阿檀。
那时候,差不多晌午了,念念被外祖父抱走玩耍了,外祖父好久没见念念了,疼爱得不行,这几天走哪都顶着她。
阿檀在小厨房里给秦玄策熬汤,农家买来的小母鸡,洗净剖开,塞入老山参和桂圆、茯苓等物,用小火慢慢地炖着,“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泡,她蹲在那里,亲自看着火候,灶台上的火光映着她的脸,红艳艳的,仿佛胭脂流霞。
秦玄策过来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这种粗活,哪些需要劳动傅娘子,往后你要煮什么,只管叫秦二过来干活。”
阿檀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点头道:“秦二如今有伤在身,先叫他将养些日子,待大好了,再支使他也不迟。”
秦玄策笑了起来,不管那一锅鸡汤,把阿檀拉了出去:“你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出去后,秦玄策找了一匹大马,带着阿檀骑了上去,驱马登上了北仲山。
秦玄策那匹嘲风,那天晚上中了数箭,伤了筋骨,以后再也不能追随秦玄策征伐疆场了,只能回去养老了,好在军中良骏颇多,不多时,属下就为大将军又找了一匹大宛天马,名为“重明”,依着秦玄策的口味,依旧是通身漆黑,没一丝杂毛,比嘲风更年轻,看过去有踏云乘风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