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by秋色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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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停不下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哭一下,说一下,嘤嘤婉转,语无伦次。
好,忘了他,永远也别想起来,他在心里这样应道,可是,却紧紧地抱住了她,那么凶狠、那么用力,想要把她揉碎了,嵌到骨头里去,不愿分离。
蜡烛燃尽了,灰烬却是滚烫的。这一夜的风、以及这一夜的月光,都格外温存,叫人溺死在其中,爬不出来。
月光颠倒狂乱了一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渐渐消散,长夜破晓,天色半胧明,空气里飘浮着野兽般麝香的味道和旖旎的石楠花的气息,浓腻而黏稠。
秦玄策从阿檀手指里一点一点地把他的衣服抽出来。可是她抓得太紧了,抽出来的时候她惊醒了过来。
她没有力气爬起来,一点都动弹不得,蜷缩在那里,看着秦玄策慢慢地穿上衣袍、穿上铠甲、拿起他的剑,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秦玄策装束完毕,走到床前,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阿檀的头。
他的手掌宽厚、结实、温暖,带着一点粗糙的茧子。
“说好了,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忘了我,找个好男人嫁了,永远……永远也不要想起我。”他如是说道。
她流着泪摇头,昨晚哭得太狠了,嗓子都哑了,这会儿发不出声音,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试图把他的身影刻下来,藏在眼眸里、藏在心窝里。
秦玄策轻轻地叹息,最后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以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和缱绻,吻了她。而后,起身离开。
……
阿檀在那里躺了大半天,中间的时候,小丫鬟进来问了两次,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后来,刺史府上的老嬷嬷过于担心了,关切地问她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终于把她吓得生生从床上挺了起来。
到稍微能走动的时候,她不顾阻拦,执意出去了。
今天与往日不同,街道都空了,凡是壮年男子皆已入伍,老弱妇孺们闭紧门户,躲藏在家中。
阿檀撞撞跌跌的,独自穿过空荡荡的街市。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两个玄甲军的士兵,按照大将军的吩咐,一旦到了最后关头,就把苏娘子捆起来,直接扛到严刺史城南别院的地窖中去。
凉州城中剩余七万多兵马,一半已随秦玄策出城,一半集结在北城门,挽弓持刀,严阵以待,以应对最坏的局势。
阿檀到了北城门,绕过列阵的士兵们,偷偷找了城墙边上找了一处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靠在那里。
耳朵贴在城墙上,隔着厚厚的砖石,她听见了外面震天的杀声。马蹄踏破原野,士兵呐喊拼杀,刀剑金石交鸣,无数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宛如沸腾一般,翻滚、汹涌,直冲云霄。
不要紧,她不怕的,什么都不怕,阿檀对自己这么说着,把脸贴在冰冷的城墙上,安静地等待着。
……
凉州城外,平原阔野。
天空之上,乌云黑压压地垂着,天色阴沉而压抑,连风都凝固住了。而天空之下,战马在奔驰、在嘶鸣,刀剑的寒光在血水中迸裂,喧嚣震天。
秦玄策握紧了手中的银枪,那上面染了太多的血,变得黏腻潮湿,随着他的开阖挥舞,洒开一大片血水。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冰冷而刚硬。
野蛮的突厥人如同黑色的潮水,密密麻麻地冲过来,仿佛是饥饿的狼群试图撕咬猛虎,但没有人可以阻挡秦玄策的铁蹄,他手中的银枪如同风火奔涌,带着呼啸的破空之声横扫前方,率着麾下骑兵所向披靡。
这一支奇袭的骑兵,前锋是长安来的玄甲军,中阵及后卫都是凉州军中精锐,秦玄策领头阵,前队以劲弩射杀冲击后,迅速迂回,中后两卫铁盾长戈跟进,在统帅的号令下,轮番交替,此阵名为“车悬”,以车轮状旋转推进,绞杀敌军。
平地起了一阵狂风,乌云翻滚着,沉闷的雷鸣从天边滚滚而来。
战场的中央,是突厥人的金红王旗,倏然在风中猎猎张扬,那是东突厥之王,瀚海可汗所在。
秦玄策的目中闪过冷酷的煞气,银枪“刷”的指向那王旗所在之处。
他身居骠骑大将军之位,不但有强悍精湛的武技,更兼运筹帷幄的谋略,在沥血拼杀中,依旧能够敏锐地审度战局,指挥这支骑兵冲杀突破。不断有骑士和战马倒下,被踩成烂泥,但在千军万马之中,这个阵列仍然坚定地向前推移,朝着战场中央杀去。
突厥人久久无法突破这个阵列,焦躁起来,他们军中响起了大声的呼喝和尖锐的哨声,随之,四匹战马奔驰而来,马上几员武将高猛魁梧,披挂重甲,显然是突厥军中高位将领,他们咆哮着,朝秦玄策杀了过来。
长斧、铁锤、大刀、方天画戟,齐齐兜头劈来,风声历历。
秦玄策大喝一声,悍然迎上,银枪一横,兵刃相交,火花四溅。
后方凉州的城楼上陡然响起了战鼓的声音,沉重而急促,一声紧胜一声,轰轰隆隆,与雷鸣声相互交错,天地如擂鼓,风卷狂沙,群山应和。
秦玄策没有回头,他踏鼓声前行,身后是他要守护的那座城、和他要守护的姑娘,无论如何,不能回头。
他想起离开时,她流着眼泪望着他,她生得那么美,她的眼泪足以令这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心软。
她说,如果他回不去了,她要忘了他,要嫁给别的男人了。
秦玄策的心中有火焰在焚烧,烧得浑身的血都在翻滚,他恶狠狠地想着,那不能!绝对不许!他就是腿断掉了、血流干了,也要爬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告诉她,绝对不许!
轰然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银枪飞旋而出,挟带着千钧之势,寒光切开电闪雷鸣,雨水和血水一起飞溅。
……
阿檀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在城墙边,任凭大雨淋湿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身体,浑身都是水,但她仿佛一点都没感觉到,只是睁大了眼睛,痴痴地望着城门的方向、固执地等待着。
等待一个人。
风声、雷声、雨水,还有城楼上不知是谁敲响的战鼓声,这天地间充斥了种种声响,沸沸扬扬。
那声音震得阿檀很难受,心一下一下剧烈地跳着,好像跳到嗓子眼了,想要吐出来,她紧紧地抓住了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几乎不能呼吸。
他会回来吗?
太坏了,问了那么多次,却始终不肯回答她。
她咬住了嘴唇,气鼓鼓的。
一会儿地想着,如果他不回来,她就真的忘掉这个人,找别的男人嫁了,再也不要记起他,气死他。一会儿又想着,如果他不回来,她就一头撞死在城墙上,可惜他给了那么多嫁妆,生生地浪费了。
就这么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她觉得有两行温热的水从脸颊不停地流下,但混合在雨中,很快变得冰冷。
时间像是一根弦,被拉得很长很长,完全看不到尽头。
坐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天都渐渐开始暗了下来,不,其实天本来就一直是暗的。
突然,城楼上瞭望的士兵发出大声的呼喊。但是,风太大、雨也太大,阿檀听不清楚他在喊什么。
聚集在城门的军队起了轻微的骚动,有两个人奔了出去,远远地看过去,好像是严刺史和薛都督。
阿檀“蹭”地一下,想要跳起来,但她坐得太久了,腿都麻了,不但没有起身,反而“叭嗒”一下,狼狈地跌在地上。
没事,反正也没人看见、反正身上都已经湿透了,阿檀一声不吭,手脚并用,努力爬了起来。
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一骑从城外飞奔而来,马上的骑士跳了下来,跪倒在雨水里,仰面朝天,疯狂地大喊着什么。
阿檀还是听不清楚。
但那不是秦玄策。
他并没有回来。
第37章
阿檀手脚冰冷, 僵硬地立在那里,无法迈步,雨水胡乱地拍打在她的脸上,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天空炸开一个惊雷。
士兵们倏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那声音甚至盖过了雷声, 激烈而杂乱,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大声嚎叫。
“瀚海可汗授首……赢了、赢了……”
阿檀隐约听到他们在这样叫喊着。
可是, 秦玄策没有回来, 她的大将军没有回来。阿檀站在瓢泼大雨中,呆呆地看着人群在欢呼、在雀跃, 她的心中只有一片茫然。
住在附近的百姓们听到这喧哗的动静, 纷纷打开家门, 跑了出来,人们奔走相告, 周围开始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叫着、喊着、笑着。
阿檀踉跄地走了两步,脚一软,差点又要跌倒, 幸而后面有人拉了她一把。
那两个原先跟在她身后的玄甲军士兵跑过来,扶起阿檀,他们带着狂热的神色,大声喊道:“苏娘子,你听到了吗?大将军击杀瀚海可汗,我们赢了,凉州有救了!”
他们为什么那么欢喜、那么兴奋?难道……
阿檀心里一激灵, 几乎要跳了起来, 她死死地攥住手心, 屏住呼吸,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二爷……大将军呢?他在哪?”
“武安侯率大军来援,大将军和侯爷汇合一处,大败突厥人,如今追着这群胡寇往北边去了。”年轻的士兵满脸喜悦,眼睛都在发光,“大将军赢了,我们家大将军从来就没输过,他赢了!赢了!你听到了吗?
阿檀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她像是被巨浪携卷着,猛地抛上半空,又猛地又掉到实处,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噗通”坐到了地上。
孩童们在跳着尖叫、老人们相互搀扶着跪倒在地上、膜拜苍天、妇人们笑着拍手,士兵们高举着长戈和盾牌,发出高昂的吼声,从近处到远处,整个凉州城渐渐开始沸腾起来。
阿檀呆滞地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良久,突然“哇”的一声,把脸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不顾仪态、一身泥泞,哭得浑身直打颤。
……
远方的原野上,无数尸体堆积着,折断的长戈斜插在地面,血被雨水冲刷淡了,只留下一点淡淡的惨白。
乌云散开,雨停了,夏日的气候总是那么多变,慢慢地又从天空露出一抹斜阳,原来此时已经近了黄昏,落日烟华,绚烂而浓重,在城墙上印出近乎赤金色的影子。
秦玄策与傅成晏驱马并行,从尘烟尽处归来,身后是雄壮肃穆的军队,战马抖擞,旌旗凛冽,刀枪上血痕犹未干涸。
凉州军民倾城而出,跪于道旁相迎,俯首躬身,以致敬重之意。
严兆恭赶上前去,长拜作揖:“傅侯高义,救吾等于水火之中,凉州上下感恩戴德。”
傅成晏年逾四旬,长年的戎马生涯,使得他看过去显得格外严肃生硬,他面容端正,年轻时也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美男子,但如今眉间刻着沧桑的皱纹,气势威重,又非一般人所能及。
他听得严兆恭如此说,反而不悦,哂然道:“驱除鞑虏,护我山河,本为大周子民分内之责,严大人此语,置傅某于何地?秦玄策亦在此,汝等何不言谢,原来亲疏远近不同,傅某与汝等非同路人乎?”
傅成晏多年据守陇西,麾下兵强马壮,俨然割据一方为王,神态之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咄咄逼人。
传言不虚,这位傅侯爷果然不好相与。严兆恭和后面的薛迟一起擦了擦汗,把嘴巴闭紧了。
秦玄策摇摇晃晃地下了马,勉强站稳了,朝傅成晏抱拳,沉声道:“傅侯义薄云天,不计前嫌,慨然驰援,真英雄也,大恩不言谢,玄策铭记于心,日后定当回报。”
傅成晏冷哼了一声,跳下马来,将手中长.枪扔给身边的亲卫兵,捏了捏拳头,倏然大步踏前,一拳狠狠地砸在秦玄策的胸口。
秦玄策喷出了一口血,“噔噔噔”倒退三步,差点跌倒,左右慌忙上前扶住。
他摆了摆手,自己又撑住了身体,示意左右退下。
众人面面相觑,目中惊骇,但皆不敢上前。
傅成晏毫不客气,揪住秦玄策,饱以老拳,扎扎实实地揍了他一顿,最后一下,更是直接把他砸在了地上。
秦玄策不吭声,生生受下了,被打倒在地,也只是咬着牙,擦去嘴角边的血,拔出剑,撑着地,颤抖着又站了起来,在傅明晏面前挺直了身体。
他经过一天的酣战,满身是伤,一只手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血顺着他的头、他的脸滴下来,把眼睛都糊住了,他的眼中带着赤红的煞气,斜阳将落,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身姿英挺、气势威武,立在城楼之下,原野之外,依旧如山如岳,不可撼动。
傅成晏接过随从递过的帕子,擦去手上的血迹,倨傲而冷淡地道:“吾生平只有一女,视若珍宝,可恨竖子无礼,欺吾不在京中,竟欺凌于她。今日这顿打,是吾为人父者替女儿做主出头。”
说完这番话,他退后一步,亦朝秦玄策抱拳,肃容道:“五年前,汝父困于凉州,彼时吐蕃人兵临城下,吾不能赶来相助,每每思及,深以为憾,今日之举,不过略尽绵薄之意,以慰旧友在天之灵。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少有为,义勇双全,不坠汝父之名,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