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by秋色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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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恨地将那纸婚书揉成一团,掷到傅锦琳的面前。
傅锦琳听得宛如五雷轰顶,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瘫倒。
她先前被傅成晏指出并非亲生,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哪怕她不是傅家的骨肉,好歹,她和崔明堂已经许下婚约,将来嫁入崔家,她依旧是高门贵妇,谁知道,往日对她百般疼爱的舅舅居然翻脸无情丽嘉,拒不承认这门亲事,这对她打击之大,更甚方才,她哭得浑身打颤,悲切地叫道:“不、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我、我也是无辜之人啊,舅舅!”
傅老夫人心疼极了,一把将傅锦琳搂到怀里,百般抚摩她:“好孩子,别哭,还有祖母呢,祖母为你做主。”
傅锦琳把脸埋到傅老夫人的坏中,哀哀哭泣,双手紧紧地抓住傅老夫人不放,用力到指节泛白。
崔则冷笑而已。
傅老夫人转过来,环视四周,这在场的,皆是她的晚辈,长子虽为家主,但在外十几年,不问家事,这个家,终究她才是尊长。
她把目光定在傅成晏身上,缓缓开口:“当年阴差阳错,不必再提,只说琳娘在我们家养了十几年,我也疼了她十几年,如今叫我把她赶走,我是舍不得的,这孩子没有做错什么事,你们也不要这么狠心,崔家舅爷既然不愿结亲,勉强不得,也就算了……”
“祖母!”傅锦琳凄厉地叫了一声。
傅老夫人何尝不知道傅锦琳对崔明堂有多满意,但如今这情势,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她拍了拍傅锦琳的手,表示安抚,继续道:“但依我的意思,她就是傅家的大姑娘,这点就不要变了。”
她又把目光移到阿檀身上,顺便再扫过阿檀手里那个小的,她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这个,才是婉娘生的孩子吧。
崔氏世居清河,当年议亲时,傅老夫人并未见过崔家嫡女,只看到了她的画像而已,那时她以为画像大抵有所修饰,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貌之人。
傅老夫人年纪大了,对多年前的印象已经开始模糊,故而曾经见面的时候,她只觉得那婢子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她到底像谁,原来,是像了崔家的婉娘。
绝世佳人,可惜了,却做了晋国公府的通房婢子,谁能想到呢,千金之女,居然与人为奴,还是那般不光彩的身份。
傅老夫人自诩世家名门,最重脸面的人,那一瞬间,她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打了好几个圈,最后,只是瞥了一眼,当作不知情,开口问道:“至于这个……嗯,这孩子、她叫什么来着?”
“锦檀。”一直沉默的傅成晏开了口,沉声道,“檀字,是婉娘给她起的名,按我们家这一辈分的姑娘排字,傅锦檀。”
阿檀怔了一下,心头一热,看了看傅成晏。
但傅成晏笔直地坐在那里,并不曾注意到她的目光。她突然又有些失落,把头低下去了。
念念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她乖巧把小脸蛋贴到母亲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
阿檀微微地笑了一下,摸了摸念念的小脑袋。
傅老夫人咳了一声,继续道:“锦檀是吧,嗯,倒是可怜见的,但是,你们大约不知道,这孩子原先在晋国公府做事,是秦家老二的房里人,当年许多人见过她的,后来听说又私自潜逃走了,如今这身份就有些尴尬了,若贸然认了回来,只怕旁人在背后议论,倒不如先记做养女……”
崔则勃然大怒,按住桌案,霍然站了起来,他是谦谦君子,对傅老夫人向来温雅持礼,如此厉色尚是前所未见。
“亲家老夫人此话怎讲?我家婉娘的孩子,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千金,若不是我们做长辈的一时失察,也不至于令她受难,如今怎可因为这个而轻视她?若你们傅家不愿认她,我就带她回去,我崔家的血脉,只要我在一日,就容不得旁人半点轻慢!”
傅老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亦是不满:“崔家舅爷,我这不是和你们在商量吗,孩子是受了苦,我也心疼她,但外人可不去管这其中的缘由,到时候,只会说我们傅家的姑娘给人做过通房婢子,傅家和崔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对外行事作派不可被人诟病,总要想个周全的法子,保全你我两家的颜面。”
眼看着崔则的脸越来越黑,几乎想要掀桌的情形,傅家的二爷傅成辛又急忙出来打圆场:“崔舅爷莫急,我母亲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们都是为了孩子着想,你也不想她来日出门,被人指指点点的吧。”
他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什么:“不如这样,我们去和晋国公府商议商议,若叫大将军娶了这孩子也成,如此,就把前事给掩过去了。”
傅家三爷本来一直在旁边不作声,这时候担忧地插了一句:“皇上当年有旨,大将军是要迎娶公主的,如何能娶我们家侄女?这恐怕不成,总不能我们大哥的女儿,给人家去做妾吧。”
傅老夫人听得心中一动,她看了阿檀一眼,目中又露出慈祥的神色,斟酌着道:“或许,也无不可……”
“不可!”
崔则和阿檀同时出声,打断了傅老夫人的话。
崔则本来一脸怒容,听到阿檀的声音,勉强忍了下来,温和又小心地对阿檀道:“好孩子,你要说什么,你先说,放心,有舅舅在,再不会叫你被人欺负了去。”
阿檀忐忑,她看了看崔则,这个自称为舅舅的人一脸关切,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她又看了看傅成晏。傅成晏笔直地坐在那里,无论对傅老夫人还是崔则的话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紧紧地抿着嘴,神情冷峻,手放在膝上,握得紧紧的,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叫人不敢直视。
阿檀收回目光,垂下眼帘,轻声道:“诸位长辈不必争执,我原先虽为人奴婢,但自认为行事端正,无愧于心,并没有什么需要避人之处,诸位长辈身份皆高贵,有所顾虑,也是人之常情,我并无攀附之意,若两方不洽,不如离去,我有手艺,能吃苦,自己可以养活自己,诸位长辈也不必替我担忧,如此,可好?”
她轻声细语,嗓音宛转柔媚,说话的时候红着脸,神情娇娇怯怯的,看过去胆小又害羞,仿佛旁人说话的口气稍微大点儿,就会把她吹得倒下去一般。
像极了当年的婉娘。但婉娘不会如此委曲求全,崔家的女儿,天生高贵,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崔则心里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他转过来,对着傅成晏沉声问道:“成晏,我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的意思如何?若亲家老夫人的话就是你的意思,那我马上就带阿檀走,以后她和你们傅家再不相干。”
傅成晏原来一直如同冷硬的石雕一般,此时终于动弹了一下,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厅中众人,最后和傅老夫人直直地对视。
傅老夫人不知道为什么,手心出了一层汗。
傅锦琳拉了拉傅老夫人的衣袖,她的手在发抖。
傅老夫人的心肠又硬了起来,她尽量把语气放得和缓一些,试图劝说长子:“成晏,你看你,这么多年没有回家,不至于一回来就闹得不可开交,你的女儿,也是我的骨肉,我怎么会不认她,琳娘和这个孩子……嗯,她叫阿檀是吧,她们两个都是我的孙女,我都一样疼,不过对外头说法不同,顾全一下傅家的名声,有何不好?你不要过于迂腐了。”
“母亲,您一定要把这鸠占鹊巢的孙女留下来,是吗?”傅成晏语气恭敬却冰冷。
傅老夫人那种不悦的情绪又翻了上来:“你怎么和母亲说话的,当年琳娘身子不好,你不能把她带在身边,就扔给我抚养,好吧,我尽心尽力替你把孩子养大了,到如今,反而落得你的埋怨,合着我这个做母亲的、做祖母的,就一句话也说不得?”
傅成晏又看了看两个弟弟,语气还是淡淡的:“那你们两个的意思,和母亲一样吗?阿檀早先做过人家的婢子,大抵还是不太光彩,你们也不太愿意认她,是吧?”
傅家三爷不吱声。
傅家二爷对这个大哥还是敬畏的,他诚恳地道:“母亲的话不尽然是对,却也有几分道理,大哥你别心急,坐下来,我们一家人慢慢商量,定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不叫侄女受了委屈。”
傅家二爷和三爷分别在太常寺和户部为官,走出去行事做派端的是世家大族的架子,突然之间多了这么一个侄女儿,曾经做了人家的通房婢子,还背主私逃过,这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这两人一时都有些犹豫起来。
“好、好。”傅成晏点了点头,倏然厉声道,“很好!”
他重重一拍,“砰”的一声巨响,花梨木的桌案在他掌下四分五裂,木屑散了一地,他长身立起,踏前一步,神色狰狞,目光狠戾,他是威震一方的武将军,周身带着凌厉杀气,如剑出鞘,迫人眉睫。
作者有话说:
假千金的下场比她亲妈惨,放心,后面继续。
傅爸爸是个好爸爸,他只是近乡情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稍等,下章是情绪的爆发,认亲的结局会让大家满意的……好吧,至少作者自己很满意。
第74章
“恶妇之女, 究其缘由,乃罪魁祸首,她占了我女儿的位置十几年,享尽荣华富贵, 我饶她不死, 已是额外开恩,你们却还要护着她, 而我的女儿, 我亲生的孩子,婉娘留给我的骨肉至亲, 你们却百般嫌弃。”
傅成晏兀然一声长笑, 须发皆张, 指着傅锦琳,厉声道:“此女子, 我多见她一眼,就多恨一分,我的女儿,断不能与这等下贱之人等列, 母亲执意留下她,好,我带着我女儿走,与母亲和弟弟不相干。”
他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对阿檀生硬地吐出一个字:“走。”
说罢,拂袖径直离去, 身后卫兵相随而上。
阿檀怔了一下, 求助似地看了看崔则。
崔则朝她颔首:“好孩子, 我们走。”
傅老夫人气得发抖,霍然站了起来,颤声叫道:“成晏!你竟然如此!你怎可如此!”
傅家二爷急得满头大汗,追了上去:“大哥,大哥留步,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商量的,何至于此?”
傅成晏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冷冷地望了一眼,他的目光如同利刃,浸透了血腥刚烈的味道,他的声音冷静、却没有丝毫感情的意味,这么多年的异乡生涯,金戈为伴,他的心早已经硬如铁石。
“我是武安侯,我在之处,才是武安侯府,我的女儿,是堂堂正正的侯府千金,她不需你们肯首。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日后,若你们想通了,再来求我,且看届时我心意如何吧。”
傅老夫人跌在座上,两眼一翻白,气得几乎厥过去,口中犹自气愤愤地念道:“逆子!逆子!真真逆子!”
傅锦琳急促地喘了几下,两眼一闭,直挺挺地晕了过去。傅家两个儿子又忙着上前,一个扶住傅老夫人,一个扶住傅锦琳,叫着赶紧请大夫过来看看。
傅成晏头也不回,大步离去,不顾身后乱成一团。
阿檀犹豫了一下,拖着念念,匆忙追赶上去:“请稍等。”
傅成晏人高马大,步子也大,走得很快。
阿檀娇小玲珑的一只,本来腿就不长、走得不快,抱着一个念念,更慢了,她急了,几乎是小跑着:“傅侯爷,请留步,您稍等一下。”
傅成晏听见阿檀的声音,马上停住步子,转过身来,他好像在喘气,喘得很重,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
傅侯爷的表情看过去始终都是那么严肃,叫人望而生畏。
阿檀抱着念念,追赶到傅成晏的身前,又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步,她跑得有些急,说话的时候不太利索,磕磕绊绊的:“嗯,侯爷请听我一句劝,您为了我,和府上反目,我心里实在不安,其实也无妨的。”
她顺了一口气,微微顿了一下,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就如同这春末夏初枝头白色的小花,柔软得要在风中融化:“阿檀此生能够与亲人相认,已经是上苍垂怜,意外之喜,不会贪求其他的,侯爷您不要生气,我不值得……”
这个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就和当年婉娘一般无二,甜得像蜜糖。
犹记年少时,美丽的妻子坐在镜台旁,抬起脸来,明眸春水,笑靥如花:“成晏哥哥,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宝宝,你可欢喜?”
当然欢喜,欢喜得人都傻了。
然而,他没有得到一个欢喜的结果。那么多等待、那么多期盼,等来的却是生离与死别,十九年,茕茕孑孓,形影相吊,无喜无悲。
而时至今日,他望着这个孩子,他的女儿,用和婉娘一模一样的脸和声音,对他说“您不要生气,我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