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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打更的日子——by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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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重复了一句,神情若有所思。
  “这么说,今日要当新嫁娘的张兰馨真是九十有三了?”
  这话一出,乱舞的鬼团又是一滞。
  “走喽走喽!吃完大席,我们也该走喽!”
  “是极是极,咱们走喽!”
  如黑雾的鬼影在半空中转了转,纷飞做鸟散状,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顾昭也不拦它们,她的目光落在迎亲队伍里头,那儿,着一身红金线马甲,下头搭水红衣袖的媒人扎纸正蔫耷模样。
  这是她扎的媒人扎纸没错。
  顾昭颇为稀罕的多瞧了两眼。
  在鬼道中的扎纸,那比人途中的更像人,除了有眼无珠,她和人一模一样,顾昭为自己的手艺欢喜,觉得便是媒人婆头上那朵层叠绽放的红花,都格外的好看!
  顾昭的目光引得了媒人扎纸的注意。
  它侧过头看了过来,怔楞了下,随即从轿子旁边过来了。
  顾昭意外,桑阿婆也面带诧异。
  桑阿婆:“顾昭,这具扎纸觉醒了一点灵。”
  顾昭点头,她也瞧出来了,这扎纸和旁得不一样,它,它好似会思考。
  灵不是鬼魂,是制造它的人赋予的,这扎纸中的灵虽然只有一点,但也令顾昭和桑阿婆意外了。
  “是你和吕公子说的,那张兰馨小姐九十有三吗?”顾昭目露期待的问道。
  扎纸媒人甩了甩帕子,愁眉耷脸,“是啊,一个是大娘,一个是皮嫩小子,不合适不合适,做这门亲丧良心了嘞!”
  它有眼无睛的眼睛瞧了瞧顾昭,一拍大腿,喝道。
  “乱点鸳鸯谱!”
  顾昭稀罕得紧,连连应承,“是是,媒人大姐说得对,来来,咱们坐一边来,慢慢分说。”
  ……
  原来,扎纸虽然有人形,张兰馨却是半点不放在心里,纸人和那等烧下来的冥器,在她眼里是一样的。
  吕公子来迎亲,张兰馨掀开了轿帘,从小缝里偷偷瞧了一眼,欢喜不已的自言自语。
  “真是青葱又稚嫩的少年郎啊,真好,我张兰馨痴长九十有三,还没有瞧过这般面嫩的书生郎哩。”
  张兰馨痴痴的笑了一会儿,正好被给新娘子递福橘的扎纸媒人听了个正着。
  这么一听,她当下如被雷劈,原先蒙昧的思绪一下也清朗了起来,这才去前头寻了大马上的吕平涛。
  ......
  鬼道里。
  吕平涛听到这里,不住的点头。
  “是是,道长,就是这样,我本就不欲成婚,奈何凡世家人恐我一人在阴间烦闷孤单,特意和张家结了阴亲。”
  吕平涛长吁短叹,继续道。
  “倘若是张家小娘子便罢了,可她,她九十有三了。”
  “小生,小生实在无法接受,她都是我祖奶奶那辈的人了,说不得我们喜欢的东西也不相通,我喜欢去年的坊间话本,她喜欢五六十年前的戏曲......”
  吕平涛对上顾昭的眼睛,抽了抽鼻子,两行血泪说下来就下来。
  “道长,小生实在不想和她谈星星谈月亮,更不想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你就让小生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待着吧。”
  顾昭:......
  媒人扎纸将手中甩的帕子递了过去,噘着嘴啧啧个不停,凑近抚了抚吕平涛瘦削的后背,怜惜道。
  “莫哭莫哭,乖乖莫哭。”
  “回头大姐再给你找个好的!”
  吕公子有点怵这样的媒人扎纸,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收回了哭声,打了个哭嗝。
  “不不,不用了,谢谢大姐儿了。”
  媒人扎纸甩了下帕子,唇边的美人痣动了动,嗔道:“讨厌,咱俩啥交情?跟大姐还这般的客气。”
  “呵呵,客气客气。”吕平涛一手倒撑着桌子,狼狈的瘫坐在椅子上,一边畏惧媒人扎纸,尴尬的笑了笑。
  旁边,媒人扎纸蔫耷的精神头一下便鲜亮了起来。
  吕平涛心里哀嚎,难道他这是前门拒狼,后门又进虎么?
  顾昭将这一幕收在眼底,一言难尽。
  她扎的这纸人,这是真成精了?
  ……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里头走出一道艳红衣裳的倩影。
  只见她满头的琳琅珠玉,宝玉衬得那张俏脸珠光宝气,只是此时俏脸阴沉,上头覆着一层薄怒。
  “好啊,我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原来是媒人扎纸啊!”
  “你也是我张家烧下来的,算我张家的奴仆,怎能如此背主?”
  背主的媒人扎纸后背驼了驼,不过,她的视线落在顾昭身上,又支棱了起来。
  “我这是良心未泯,哪里是背主了?”
  “道长扎我的时候,就让我别的可以没有,但有一个东西绝对不能没有。”
  “那就是良心!”
  媒人扎纸掷地有声。
  “我?”顾昭以手指了指自己,神情意外。

  她有吗?
  她怎么不知道?
  “是,就是道长!”媒人扎纸肯定的点了点头。
  她抬起自己的脚,让众人看她那磨平了的红绣鞋,开口道。
  “道长让游走四方,勤恳说亲。”
  顾昭点头,对对。
  媒人扎纸又掀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水红色扎纸里头有些泛黄和磨出毛边的里衣,沉痛道。
  “道长还让我要做那等好媒人,可以贫,可以穷,万不可丧了良心,你们瞧,我这旧里衣就是证据,倘若我没了良心,专门做那等黑亲,凭借我的勤快,何愁不能富贵?又何须在鲜亮衣裳里头穿破衣?”
  媒人扎纸有眼无睛的眼睛看了一眼新嫁娘,挺直了腰板,铿锵有力,道。
  “我这是有良心,不是背主!”
  ……
  桑阿婆朝顾昭看来,赞叹道。
  “后生可畏。”
  她低头若有所思一番,沉声道。
  “难怪这纸扎觉醒了灵,因为它被扎纸之人赋了良心,又恰好遇到了不平的黑亲,心中积愤震荡煎熬,可不得醒了灵么!”
  矛盾激发思考,这一思考,自然会觉醒灵。
  顾昭讪笑:“呵呵,我就是这样考虑的。”
  顾昭的目光落在媒人扎纸的里衣处。
  那鞋子的磨边是她想的,这里衣的泛黄纯粹是因为颜料沾染了一些,她搓了搓,没有搓掉,反而纸张被搓薄了。
  后来,顾昭索性就将这里衣染了淡淡的黄。
  顾昭看着赞赏模样的桑阿婆,又瞧了一眼吕公子和扎纸媒人,他们一脸的道长就是英明……
  顾昭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了,这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罢了。
  ……
  “背主就是背主,还整得这么好听!”
  张兰馨阴沉着脸,她瞪了一眼扎纸媒人,威胁道。
  “回头就烧了你!”
  扎纸媒人缩了缩,躲在了吕公子的后头。
  “吕公子,你可得护着大姐,大姐都是为了你啊。”
  吕公子朝顾昭看来,凄凄道。
  “道长......”
  “莫慌!”
  顾昭站在吕公子身前,目光直视张兰馨,开口道。
  “张家姑娘去时不过三岁,算上阴寿,如今也不过十六岁,媒人扎纸都听到了,你已经九十有三,这么说来,你就不是张兰馨。”
  张兰馨嗤笑一声:“笑话,我不是张兰馨又是谁?我张兰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张,名兰馨,就算说到天王老子面前,我也是不惧的!”
  顾昭不上当:“就算你是张兰馨,那也不是张员外家的张兰馨。”
  张兰馨窒了窒。
  顾昭和桑阿婆瞧了她的神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桑阿婆叹了口气,“张姑娘,你这是利用同名,占了张家小姑娘的香火啊。”
  张兰馨没有说话。
  顾昭:“张家小姑娘呢?”
  张兰馨摘下头上的红盖布,上头的琳琅珠宝也被扯了下来。
  她瞧了一眼顾昭和桑阿婆,想着那老哥哥的话,这顾小郎可是连桃三娘都能收拾的,到底是心有俱意。
  恨恨道,“十二年前便投胎去了。”
  顾昭和桑阿婆意外,“这般快?”
  鬼灵投胎,向来先是寿终正寝的老鬼,像张家小姐那样夭折的小孩,新丧一年,哪里有这般快便投胎的。
  张兰馨绷着张脸,她抬头看了一眼顾昭和桑阿婆,见这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显然不是好相与的,这才继续道。
  “唉,那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来了地府整日哭哭啼啼,还说什么对不起阿爹阿娘,死了都不安生模样。”
  “我和她有缘分,我们都唤做张兰馨,正巧忌日又是同一日,整整差了一甲子年,所以啊,那忌日乍一看,它是一样的。”
  张兰馨眉眼一瞪,看向顾昭时理直气也壮了。
  “道长,我也不占那小丫头的便宜,她想着投胎,我一介老鬼,凡间没有子孙后代,在阴间冷衣冷食的,日子过得狼狈,我把我的投胎时机让给她,她将凡间的爹娘让给我,这不是公平得很么!”
  没有了阳世的供奉,那便算是孤坟野鬼,也就是俗称的要饭鬼。
  只有寒食节或者是清明节时,路口有人布施祭奠,这才能讨一口供奉,穿一身薄衣。
  顾昭和桑阿婆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说不清楚了。
  这一老一少的张兰馨,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啊。
  顾昭不解,“没有供奉在鬼道渡日艰辛,有了投胎的机会,你怎么不去了?”
  张兰馨沉默了片刻。
  “我在等一个人。”
  “我从金钗之年等到桃李年华,女儿家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在等待,我死了以后都还在等,这么多年了,我也等累了,这才想要了结这一段缘分。”
  “我听说了,了结一段情缘,最好的方法便是开始另一段的缘分。”
  顾昭还没有说话。
  吕公子皱巴着脸,愁眉苦脸的连忙接话。
  “那你也不能来骗我啊,你问都没问过我……我不想当你的另一段缘分!”
  张兰馨瞪了他一眼。
  好个不解风情的小子!
  吕公子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大声嚷嚷道。
  “本来就是嘛!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寻别人去吧!”
  张兰馨俏脸狰狞了一下,“强扭的瓜是不甜,这偷来的瓜特别甜!你再多言,就算是有道长在,我也要偷你来张家拜堂成亲!”
  吕公子打了个颤抖,目露惊恐的看着张兰馨。
  这等老鬼,就是可怕!
  比他生前的奶奶还凶!
  吕平涛嗖的一下,以和他手无缚鸡之力不符合的灵巧身姿跳了起来,躲在顾昭身后。
  “道长护我!”
  顾昭还在掰着指头算着。
  金钗之年到桃李之年,那是阳间八年。
  倘若和小张兰馨忌日差了一甲子年,她如今九十有三,那边该是七十三年前身亡,死的时候正是桃李之年。
  乖乖,这一前一后足足等了八十一年,猴子西天取经也不过九九八十一难罢了。
  顾昭忍不住问道。
  “这么久了,你等的那人应该已经死了吧。”
  张兰馨摇头,“没有,他没有死,我从来没有在鬼道里见过他。”
  说不得,他比你死得早呢?
  顾昭忍了忍,还是把这话说出来了。
  张兰馨怔楞了一下,随即否认道。
  “不可能,他要是比早死,怎么不等等我?”
  “八十一年我都等了,他总不能短短几年都等不住吧。”
  顾昭不再多言。
  难说,男儿家多薄幸,她这段时间看多了!
  顾昭侧头看向旁边的媒人扎纸,开口道。
  “大姐,回头给吕公子瞧良缘的时候,别忘了捎上张娘子那份。”
  说罢,顾昭从张兰馨那儿将张家烧下来的婚书取走了,随着婚书碎成糜粉,吕平涛惨白的脸一下便松了一口气。
  他褪下身上的红衣,那衣服倒也神奇,一脱下来,眨眼便成了巴掌大的纸衣样式。
  吕平涛一身青衣的儒装,头戴纶巾,放松下来后,他抬手举足之间自有读书人的儒雅谦逊,和方才那动不动掉泪模样差太多了!
  吕平涛将大马牵过去,拱手作揖道。
  “张娘子,那等男子不等也罢,这大马还你。”
  张兰馨多瞧了吕平涛一眼,眼眸流转,瞥了一眼大白马,道。
  “吕公子,是兰馨失礼了,这大白马便当做是赔礼,予你吧。”
  吕平涛连连摆手,“这怎生使得,小生家里已有大青驴了,这白马,娘子留着自己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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