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夏至——by明开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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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了会儿,她冷静几分,掏出手机来,一边给姜虹打电话,一边朝着东北角的钟楼走去。
响了几声,接通。
姜虹声音沙哑,“喂……”
夏漓开门见山,“妈,我听说我爸被人打了,是吗?”
姜虹没作声。
而沉默已是一种回答。
“……是真的吗?”
姜虹似在哽咽,“他俩只在Q.Q上聊,没,没真的……”
“我爸是这么说的?”
姜虹沉默。
“你信吗?”
“……我信。他没那个时间,他不是在值班就是待在宿舍,厂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他哪有机会……他可能就是一时糊涂,一时无聊,跟人在Q.Q上,多聊了几句……”
“你们在医院?”
“镇上医院……你要不要跟你爸说两句?”
“不要。”夏漓拒绝得干脆极了,“……你们先休息吧,我上晚自习了。”
“漓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别影响到学习……”
夏漓挂了电话。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了钟楼下方。
她没有犹豫地推门。
一直爬上四楼,推了推那空教室的门,没锁。
走进去,拿手机照明,她拐到后方,推开了最后面那扇窗。
手掌随意抹了一把灰,就在那椅子上坐下,往面前的旧课桌上一趴。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虽普通,但充满希望。
父母平凡,但相爱。
她被取名为“漓”,是因为那年父母刚结婚,去广西打工找门路,顺道去了趟漓江。那可能是他们玩过的为数不多的旅游景点,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挂在嘴边,念念不忘。
说那漓江的水清澈又漂亮,生的闺女以后肯定也这样。
现在,夏建阳一把撕碎了她内心深处,隐隐引以为傲的那些温情脉脉的东西。
外头的风刮进来。
像个巴掌扇在脸上,冷极了。
打断压抑哭声的是一阵模糊的脚步声。
夏漓顿住,霎时屏住呼吸。
却听那脚步声是从门外传来,渐渐靠近,停在门口。
顿了一瞬,门被推开了,而一道清冷声线同时响起,似在跟谁讲电话:“……您不必搬出爷爷来压我,我们都心知肚明,现在这情况是谁造成的。您不道歉,不改变做法,我不会回去。”
是晏斯时。
这是夏漓绝不会听错的音色。
然而这说话的语气夏漓从未听过。
印象中的晏斯时虽然疏冷,跟人讲话也从来无所谓热情,但语气总是客气礼貌,不会不留一丝情面。
不知道电话那端是谁,他的声音冷硬无比,甚至带一股隐隐的怒气:“……既然如此,我跟您没什么可说的。”
电话挂断了。
寂静之后,夏漓捕捉到打火机砂轮滑动的细微声响。
片刻,灰暗空间里亮起一星火光。
很淡的烟味飘过来。
夏漓一直没出声。
直到一阵风灌进来,她没忍住喉咙里被挠出的一阵痒,轻咳了一声。
她急忙捂住嘴。
“谁?”晏斯时抬眼一望。
“……是我。”
晏斯闻声朝着角落走了过来。
外头有灯光,这房间里并不全然黑暗,适应以后,能在晦暗里分辨物体轮廓,况且夏漓还坐在窗边。
夏漓低声开口,声音带一些鼻音:“抱歉,我刚刚以为是老师过来巡查,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出声,不是有意偷听你讲电话……”
晏斯时没有出声。
他停在她面前的书桌前,一只手臂撑住了桌沿,低头,微微朝着她坐的方向探身打量。
片刻,他问:“怎么哭过了?”
第23章 (风涌向风夜逃向夜...)
「2012年12月21日, 传闻中的世界末日。那一天我在通宵咖啡馆里熬夜赶课题作业,零点倒数时, 发了一会儿呆, 因为想到了Y少年:嗨,你看,世界末日真的没有降临。」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夏漓原本被突然的脚步声吓回去的眼泪, 又似要涌出。怎么会, 这个人声音清冷,语气却这样温柔。
可她已经够狼狈了, 不能继续在喜欢的人面前哭。
“嗯……”她忍了又忍,半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清了清嗓,挑了个没那么严重的理由, “数学考得好差。”
“……嗯。”晏斯时摆出思索语调, “确实是我没有考过的分数。”
也只有他, 说出这种话也不会让人觉得臭屁或是炫耀。
一阵风吹进来, 晏斯时夹在手指间的烟, 烟雾被卷散,火星跟着亮了一瞬。
教室里有一股尘味,让此地像是被废弃许久。
“你好像心情也不好。”夏漓望着那一点火星, 感觉那就是自己的心脏。歇在他手里, 时灭时灭地跳动。
晏斯时语气很淡: “接了个不想接的电话。”
他永远有他讳莫如深的界限, 而夏漓不会去触碰。
很少在钟楼内部听敲钟,整座建筑都似在微微震荡, 有种旷远的恢弘。
晏斯时问:“不回去上晚自习?”
“不想回去。”
“那出去吗?”
“……嗯?”
“喝点东西。”
由晏斯时这样的优等生讲出来, 翘课都好像成了一种天经地义的浪漫。
“好啊。”她若无其事地说。
心脏却在颤栗。
怎么可能会拒绝,与他成为共犯的可能性。
夏漓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让晏斯时稍等,她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假。
拨通那一瞬,又一阵风灌进来,她伸手盖住了另一侧耳朵,怕听不清。
而晏斯时往窗台方向靠近一步,熄灭了那燃了没多久的烟,又顺手关上了窗。这窗不常开关,发出钝涩的吱呀声。
风声隔绝,夏漓在突然的安静里,听见自己声音微微颤抖。
她跟老庄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晚点去上晚自习。
有先前批请假条的铺垫,老庄没怀疑什么,叫她好好休息。
文科班女生多,作为班主任,类似原因请假老庄见得多了,一般都会准允。
挂断电话,夏漓看向晏斯时,“……我们走吧。”
晏斯时点头。
两人离开钟楼,一起往校门口走去。
夏漓方才出校门时,拿的是让老庄签了字的请假条。
那时候门口人来人往,保安查得不甚仔细,看过以后就放了行,没有收了请假条,夏漓就将其随手揣回了校服口袋。
谁能想到,还能再度发挥作用。
至于晏斯时,国际班的出入证颜色与其他班级不同,一眼就能识别。
离开得如此顺利,超出夏漓想象。
她深深呼吸,校门外的空气泵入肺里,新鲜又凛冽。
她下定决心今晚就暂且将罪恶感抛诸脑后。
等从这回去,再做回那个悬梁刺股的乖学生、乖女儿。
没人问要喝点什么,他们自然而然地一道往天星街方向走去。
夏漓两手抄在校服外套口袋里,因为寒风而稍稍缩着脖子,她在风声里辨认他们的脚步声,稍轻的是自己,稍重的是晏斯时。
走过了校门口亮灯的文具店,夏漓出声:“你们是不是要开始申请国外的学校了。”
“嗯。”
“什么时候可以拿到offer.”
“三月或者六月之前。”
“有确定要去哪所学校么?”夏漓问这句话时只盯着脚下,不敢去看晏斯时。她斟酌过语气,尽量使其听起来只是普通同学或是朋友间的寒暄。
“申了好几所,哪所录取了就去哪所。要是都没录上,就参加高考。”
夏漓笑,“你一定没问题的,还是不要跟我们抢这几个可怜巴巴的过独木桥的名额了。”
她说完这句话时,不合时宜地想,如果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靠近晏斯时又何尝不是呢。
晏斯时说:“借你吉言。”
夏漓在昏黄的路灯光里瞥一眼晏斯时,恰好没有漏过他也随之淡笑的一瞬。
她心脏不安分跳动,带几分痒,像风吹散一朵蒲公英。
在前方路口拐弯时,风穿堂而来,汹涌扑面。
夏漓没忍住,别过头去,捂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冷吗?”
夏漓还没回答,下一瞬,晏斯时已脱了外套递过来。
她不接,忙说“:我不冷……”
晏斯时径直地将外套往她头顶上一扔。
秋款的灰色运动外套,料子有些沉,落下那瞬间她条件反射闭眼,嗅到清冷如冬日般的气息,去年运动会的记忆重演。
再看晏斯时,他身上剩一件白色连帽卫衣。
“外套给我你不会冷吗?”夏漓暗暗地深呼吸了一下,才终于能够出声。
晏斯时摇头,“你穿着吧,别感冒了。”
“……谢谢。”她于是不再扭捏,穿上了外套。
哪怕是套在校服外套之外,也大了好多,整个将她笼住。
她两手揣进外套的口袋里,那里面似还残留晏斯时的体温,手指摸到了打火机的轮廓,她收拢手指,捏紧。
右转,经过一座天桥,天星街路口近在咫尺。
夜市开起来了,卖便宜的衣服、零散的小玩意儿,小摊上挂几串彩色小灯泡,一亮起来,使街道有种不同于白天的流光溢彩。
在这闹嚷中,他们没再说话,一直走到了奶茶店门口。
“喝什么?”晏斯时抬眼看招牌。
夏漓沉吟后说:“红豆奶茶吧。”
走了一路,她并不觉得冷,反而因为多穿一件外套而发热。
但心情低落时,需要又热又甜的东西。
晏斯时则仍然点了一杯冻柠七。
两人拿上饮料,顺着天星街继续往下走,到了前面路口处,拐弯,进了条小巷,依然是步行街,但狭窄得多,卖的东西也更五花八门。人流较少,有种闹中取静感。
这时经过了一家音像店。
夏漓脚步一顿,突然想到的话题,转头去问晏斯时,“最近刚出的《2012》,你看了吗?”
“王琛看的时候我跟着看了两眼。”
“你相信2012年会是世界末日吗?”
晏斯时沉默。
夏漓抬眼去看,音像店霓虹招牌闪烁浮蓝的光,落在他脸上,他双目低垂,目光隐于一片淡淡阴翳中,却是深晦不明的。
“我希望是。”晏斯时说。
那语气淡得叫她品出一丝厌倦感。
我希望是。
这是什么回答。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脏骤然像是被揉成一团的打湿的纸巾,又皱又潮湿。
好像,这众人眼中,像光一样存在的天之骄子,并不是大家以为的那样,那样值得羡慕。
夏漓觉得自己似乎起了一个很糟糕的话题。
她吸了一口红豆奶茶,那温热黏腻的甜,巴在了嗓子眼里,都有些泛苦了。
她在微微的自责中沉默。
这样走了一小会儿,却是晏斯时又主动续上了那话题,问她:“那你相信吗?”
夏漓摇头,“世界在玛雅文明的预言中,已经末日过无数次了。不过,就像我那时候看完《遗愿清单》,也列过一份自己的遗愿清单。假如2012年真的是世界末日,这也是个下定决心完成心愿的好时机吧。”
晏斯时低头看了她一眼,“你的心愿是?”
“还没想好。”
夏漓说完,脸却忽地烧起来。
因为她突然想到,在世界末日之前,有件事她必须去做,就是跟晏斯时告白。
最好,让她知道世界毁灭的准确时间,就让她卡在那最后三秒钟告诉他,这样她也不必面对他的回答了。
“……你呢?夏漓问。
晏斯时说:“我没有什么心愿。”
夏漓微怔,“什么都没有吗?必须去做的事?”
晏斯时神情和语气都非常淡,“我的心愿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气氛好似变得更低沉。
夏漓轻咬了一下吸管,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怪她,不该提这个话题。
她不好再贸然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而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十字路口。
再往前走,就是尚智书店所在的那条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