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夏至——by明开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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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男眯着眼,趁势从水盆里捞出了眼镜。
宋峤安见他还有撸袖干架的意思,急忙拽着他手臂往外拉,“行了!走吧!”
两人走到了门口,眼镜男仍有两分不忿,低声嘟囔了一句,“他先动的手,怕什么?大不了报警……”
混杂着流水声,那道冰冷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传过去:“你可以报警试试。”
这话的语气更近似一句警告。
外头没声了。
晏斯时就着冷水,洗了好一会的手,眼底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的厌烦。
他整了整衣服,洗了一把脸,这才出去。
闻疏白正在给自己倒酒,瞥了眼对面落座的晏斯时,愣了下。
他脸上沾着水,神色沉冷,眼里似有几分乖戾之气。
“……怎么了?”
晏斯时不说话,只端起玻璃杯咽了一口冰水。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那边团建,这边小酌,一切照旧。
团建的这一边,酒酣饭饱,场子彻底热起来。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夏漓就会伺机溜走。
她四下看了看,大领导和宋峤安都不在这一桌了,判定这是个好时机。
便将手机锁定,装进包里。
转身,去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时,捞了个空。
这才发现,外套落在地上了。
夏漓捡起来一看,顿时有两分崩溃:
是她前阵去出差时,在纽约新买的薄呢外套,昼夜温差大的春季,早晚穿刚刚合适。
她衣服不多,但每一件都精打细算,挑的都是质感和版型上佳的。
这外套料子轻柔,颜色也是漂亮的浅灰色,而此刻,它掉在了地上不说,还被不知道经过的谁,踩上了两个脏兮兮的脚印。
她抱着那衣服,拍打了几下,没拍掉,心疼得要命。
就在这时,宋峤安端着酒杯过来了,看出她要走,就说:“这就回去?”
夏漓不说话,只低头徒劳地继续拍自己的大衣。
这一刻,心底生出了强烈的辞职的冲动。
“再待会儿呗?这个点车难打,我送你回去。”
说着话,微醺的宋峤安就要伸手去捉她的手臂。
夏漓正要躲开,宋峤安的手臂被人一挡。
夏漓抬头,一愣。
晏斯时伸手,抓着她抱在手里的大衣,往他的方向轻轻一拽。
她似不由自己地被带了过去。
晏斯时冷冷地瞥了宋峤安一眼。
经过方才洗手间的事,宋峤安自知理亏,这会儿也就不再吭声。
晏斯时低头看向夏漓,声音清淡却温和,“我送你回去?”
夏漓点头。
她心情糟糕透顶,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晏斯时抓着她的大衣,她跟在他身后。
那种微妙的被牵引的感觉,让她心潮微微泛起。
到了餐酒吧门口,晏斯时松了手,低头打量她,问道:“冷不冷?”
夏漓摇头。
晏斯时稍顿,伸手,将她抱在臂间的大衣拿了过去,“我帮你拿着。”
“衣服弄脏了……”
“没事。”
晏斯时往衣服上瞥了一眼,那两个脚印很是分明。
便说:“我知道一家很好的干洗店,等会顺道送去就行。”
夏漓点点头。
两人步行往停车场走去。
夏漓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晏斯时沉默。
就是在这时,夏漓从这沉默里反应过来。
心里有面小鼓,轻敲了一下。
她想,总不会是“偶遇”。
晏斯时知道她在哪儿团建,“偶遇”这借口太拙劣,在他这儿应当是不屑一提。
她突然间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沉默发酵过后,更有种叫人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微妙。
一直到前面拐了弯,夏漓鼻腔一痒,打了个小声的喷嚏。
疏疏的风,吹在身上其实并不是太冷。
“冷吗?”晏斯时却出声了。
她摇头,否认的话却不及晏斯时的动作快。
下一瞬,他就将她的外套往她怀里一递,随即脱下自己身上的长风衣,往她背上一盖,再接回了她弄脏的外套,抱在臂间。
这一系列动作,都没让夏漓找到阻止的空隙。
那风衣往下滑,她急忙伸手拽住衣襟。
几乎立即想到了很久之前,和晏斯时逃课的那一晚。
也是这样的风,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沉默。
这样相似的一幕。
她想,她穿过三回他的外套了。
任何事情重复三遍,都应当多了些意义吧。
她突然不敢去看晏斯时。
那外套夏漓没穿上,就这样披着,不自觉地维持着两手抓着衣襟的动作,被那衣服上沾染的气息包围着,一路上心情都有些莫名的失陷感。
“你……你不会冷吗?”夏漓出声。
晏斯时白日穿的那件衬衫外面,多套了一件浅灰色毛衣。
只是那料子看着很薄,总觉得御寒能力堪忧。
“不冷。”
“要不走快点吧。”夏漓提议。
她话音刚落,晏斯时真就加速。
仗着腿长,快步如风,让她恨不得小跑才能追上。
就在她将要赶上的那一瞬,晏斯时倏然停下脚步,转身。
她也赶紧停步。
隔了半步的距离,晏斯时低头看她:“还要再快点吗?”
她觉得他话里有隐约的笑意。
一时间微怔。
也就忘了防备。
钴黄路灯光似在她眼里劈出了一条直直的道。
晏斯时的目光就这样看进来。
这晚的夜风,像是悉数撞进了她的心里。
谁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否则她听胸腔里隐隐慌乱的潮声,怎么还是旧日频率。
第35章 (昏暗与暧昧总是互生...)
干洗店里灯光洁净, 空气里有股干燥的洗涤剂的香味。那微微轰鸣的声响,似乎来自于后方运作的机器。
前台工作人员拿着夏漓的薄呢外套, 检查那脚印污渍, 又翻看标签查看面料成分。
大抵是他们的工作作风,每一项都查看得很仔细。
这慢条斯理的动作,无限拉长了时间, 叫夏漓有种幻觉, 仿佛能听见身旁的晏斯时,那腕上手表时针走动的滴答声。
她稍稍别过目光看了一眼, 只触及晏斯时的手臂便收回,没敢去看他的侧脸。
浑然不察时没有什么, 而一旦有了意识,神经便不自觉地绷紧, 不由她主观意志控制。
工作人员将信息写了张卡片, 塞进外套口袋里:“三天之后就可以来取了。”
回到车上, 晏斯时继续将车子往夏漓的住处开去。
半晌, 没有人说话,车厢里连音乐声都没有。微妙的寂静。
晏斯时看一眼副驾驶上的人,她垂着眼, 手里虽捏着手机, 但并没有点亮。
夏漓回神, “……没有。可能团建太累了, 一直闹哄哄的,一安静下来就只想发呆——你会这样吗?”
车里开了暖气, 微燥的风,吹久了有几分热。
夏漓伸手, 拨弄了一下出风口,若无其事地问:“……你今天一个人去的么?”
“你们在卡座区?”
“嗯。”
“难怪,我完全没注意到。”
矛盾似乎是人的本质特性之一,就像此刻,她明明很想试探出答案,又在需要更进一步时打了退堂鼓。
就这样没头没尾地沉默下去。
她跟晏斯时好不容易熟稔起来的氛围,仿佛又变得不自在起来。
安静了好一阵,晏斯时出声:“你的那位领导……”
“他怎么?”
背后议论他人是非到底不是晏斯时的作风,况且,以他所知,夏漓的性格绝不似她外表那样柔弱,应当无须他费心提醒。
“没什么。”晏斯时最终说道。
车子临停于小区门口的树荫下。
夏漓道谢,而晏斯时依旧说“不客气”。
夏漓不由地笑了一声。
晏斯时看她,“笑什么?”
“我感觉我们好像在做任务,每次都是这两句。”
“那下次你对我别再这么客气。”
夏漓被晏斯时这句听来十分平淡的话烫了一下。
大抵要怪这寂寂车厢里,只有仪表盘与中控屏散发幽幽的光。
昏暗与暧昧总是互生。
她很快调整几分惚怳的心绪,说“那我上去了”,解了安全带,伸手去拉车门。
晏斯时于此时出声,清淩一把嗓音,语气里不含笑,但确实叫人听出两分玩笑的意思——
“你要带走我的衣服?”
夏漓动作一顿。
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腿上还堆放着他那件咖色风衣,不知不觉已抱了一路,几与体温无异。
她急忙将衣服拿下来,往座位上放。
手指也烧起来。
拉开了车门,夏漓下车,掌着车门,还算镇定地说道:“拜拜。”
晏斯时隔着车厢昏暗的光线看向她,“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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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斯时外婆戴树芳要来北城例行复查。
检查楚城就能做,楚城地方小归小,到底也有自己的三甲医院。
但为了叫晏斯时放心,戴树芳宁可多些奔波。
况且阳春四月,正是北城最舒适的时节之一,散散心也是好的。
外公霍济衷已不怎么管公司具体的事务性工作,闲来无事,也就陪戴树芳一道前来。
两位老人住不惯酒店,晏斯时提早让人把桃月里的房子打扫了出来。
这房子是晏斯时的母亲,霍青宜结婚之前,霍济衷给她买的。
原是想假若婚后夫妻发生矛盾,霍青宜在北城能有个去处。
房子空置多年,许多电气设备也已失修,收拾起来颇费工夫。
验收工作晏斯时委托给了闻疏白。
闻疏白去过之后,同晏斯时汇报,那地方老是老了点,舒适性不错,住人没问题。
“还是那时候的房子质量好。”闻疏白感慨,递还了桃月里的钥匙给晏斯时,“——话说我总觉得似曾相识,我是不是曾经去过。”
晏斯时面色平淡,“你小学去过。”
“是吗?我怎么没印象了?我们小学的时候,阿姨在那儿住过?”
晏斯时不再作声。
闻疏白立即反应过来,不该提到他妈妈霍青宜。
也明白了验收工作晏斯时为什么要叫他去,自己不肯露面。
与霍青宜有关的事,在晏斯时这儿,尚且还是禁忌。
预定时间,戴树芳和霍济衷出发前来北城。
与二老同行的,还有罗卫国。
罗卫国儿子罗威也在北城上班,他陪同二老,也顺便抽空看看儿子。
戴树芳不怎么喜欢罗卫国,但霍济衷说他热心细心,带着有什么事情要办,也好有个使唤的人。
外公外婆抵达那日,晏斯时开车去机场接人,一道吃过中饭,再送去桃月里。
挺窄一条巷子,再拐进去不便倒车。
晏斯时就在巷口停下,卸了后备厢的行李,送二老往里走。
门前一株幽绿石榴树,荫了一片天光,其上天色湛湛,似群青琉璃瓦。
晏斯时停在门口,敲了敲门。
片刻,有个穿蓝色工作服的阿姨过来开了门,拎过了他身旁的行李箱。
晏斯时转身对二老淡笑说:“里面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你们看看如果还缺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戴树芳看着晏斯时,“你不进去啊,小晏?”
“我就不进去了。”
两位老人默然一瞬,没说什么。
晏斯时说:“你们先休息,外婆我明早来接您去医院复查。”
“你明天不上班哦?”
“我请假。”
次日,晏斯时陪同戴树芳去医院做了全套相关的检查,复查结果十分理想,主治医生让加强锻炼和营养,下次全面复查,可以安排在一年以后。
后头恰逢周末,戴树芳想去瞧一个医疗器械的展览,但很不巧,与晏斯时一个业界论坛的时间重了。
在餐厅包厢吃饭时,聊起这事。
罗卫国说:“小晏总你大可忙你的去,我陪霍董和戴老师去参加就行。”
戴树芳有些嫌弃罗卫国,他这人周到细心不错,但往往殷勤太过,“你跟着去还叫不叫人消停?”
罗卫国笑说:“那要不我叫我儿子来?他对北城熟得很。”
戴树芳就更嫌弃了。
罗卫国这人的脸皮好似天生比别人厚两分,又说:“这展览全都是外国展商吧?正好,我在北城还认识一个人,我老乡闺女,念的就是英语专业。她给戴老师您做向导,您一定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