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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夏至——by明开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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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死寂反而让他无法平静, 他不想再待下去,订最近一趟航班离开北城。
  这座小渔岛不是旅游热门地点,尚且保留了许多原本生态。
  定的那间酒店离海非常近, 夜里躺下, 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月亮,会觉得海浪的声音就在耳边。
  醒来发现手机没电了, 懒得充。在这小岛上似乎用不上手机,他带了一些现金, 买东西、吃饭和乘车绰绰有余。
  天黑以后,海风潮湿, 墨浪翻滚, 月光照在上面, 那延伸至远处的沉默与诡谲像是另一个世界, 令人着迷。
  不知是晚上几点钟, 身后有道童声唤他:“喂!”
  转头看去,是个只穿着沙滩裤衩的小男孩。
  小男孩挠挠头,说:“我们准备吃夜宵了, 我爸问你, 要不要过去吃点。”
  小男孩指了指不远处的超市, “超市老板。”
  他道声谢, 婉拒了,小男孩却跑过来, 径直拽他手臂,“你在这儿坐一天了, 不无聊吗?”
  也就八九岁的孩子,力气却大得惊人,他真就被拽了起来,就这么被牵着往超市走去。
  超市很小,门前挂一颗灯泡,光黄黄的比月光还要陈旧。
  门前沙地上支了一张小桌,几个塑料板凳,桌上摆着炒蛤蜊、蒜蓉扇贝、青菜、白粥和两瓶啤酒。
  明明素昧平生,老板却硬要他坐下来喝两杯。
  那种大大咧咧又质朴不过的热情,让他无法拒绝。
  男孩叫阿永,超市叫“阿翠超市”,阿翠是阿永的妈妈,之前患病死了。老板说得轻描淡写。
  阿永不耐烦听大人闲聊,呼噜喝完粥就跑进超市里看电视去了。
  吃完夜宵,他想付账给老板,老板不收,说就自己随手搞的两个菜,哪好意思收钱。
  他便买包烟,买两瓶水,支持生意。
  进店里拿水的时候,他看见了柜台后方的墙上,贴了张红底白字的告示。
  告示的最后留了两行电话,一个是XX派出所。
  走时,老板问他住哪儿,他报了酒店名称,老板说认识,叫他回去注意安全,又说,岛上的日出也不错,明早可以早起瞧瞧。
  他领会到了老板隐晦的关心,说一定看看。
  第二天下午,又去了超市一趟,告诉老板日出他看了,挺漂亮。
  男孩阿永正坐在小板凳上,唉声叹气地写作业。
  他顺口说了句解题思路,阿永像找到救星,拜托他帮忙辅导作业。
  他问,今天不是周末,小孩怎么不上学。
  老板说,上周刮台风,把教室玻璃、灯管都吹裂了,学校还在维修。
  他原是打算回酒店休息片刻,再回北城,但阿永求得殷切,他就在超市里买了根苹果数据线,接老板的充电器将手机充上,打算先订张返程的机票。
  手机关机两天,电量彻底耗尽,接上电源,充一会儿才能开机。
  他将其搁在柜台的一角,拿了阿永的作业簿,帮忙看题。
  一会儿,手机开机,他拿起来正准备解锁,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他被勒令就留在阿翠超市等她过来,哪儿也不许去。
  阿永的作业很简单,但阿永很笨,四则运算学得稀里糊涂。
  他教得心累。
  好不容易辅导完,他买瓶冰水,走到门口去吹风。
  阿永得老板允准,跑出门找小伙伴玩儿去了。
  玩了一个多小时,满头大汗地回来,就去冰柜里面拿冰棒。
  阿永问他:“你等的人还没来啊。”
  他说:“对啊。”
  阿永笑嘻嘻:“你好像留守儿童哦——留守大人!”
  他说:“是啊。”
  阿永说:“你不会被放鸽子了吧?”
  他说:“不会。”
  阿永说:“这么肯定哦?”
  他说:“对。”
  /
  她果真没有爽约,披一身暮色出现,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
  晏斯时从没见过她这一面,她由来是温和的,表达拒绝都能冷静理智。
  何曾这样失控,甚而情绪激动到说脏话。
  晏斯时下颏抵着她肩膀,轻嗅她发间的香气,心中浪潮起伏之感犹未平息。
  被海风吹得太久,皮肤发凉,而怀里的人如此温热,让他几乎是遵从本能地将手臂收紧。
  怕是幻觉,怕她消失。
  心口莫名隐痛,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低声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联系我,不然我不会让手机关机……”
  “……我才没找你,是闻疏白找你。”她的声音里隐隐有股倔强的怒气。
  晏斯时顿一下,“……但你来了。”
  夏漓不再说话。
  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样充沛而汹涌的情绪,所谓的“放下”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好像当年那个在KTV里听到“夏天还是那么长,我们都一样”时,躲起来崩溃大哭的少女,依然是她灵魂里最执着的底色。
  眼泪一涌出来便洇进他衬衫的胸口,那一片都变得潮湿温热。
  此刻,不远处的闻疏白有些尴尬。
  他等了等,又等了等,前方两道拥抱的身影始终没有分开。
  他不得已咳嗽一声,“那个,你们要不要考虑先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回去?”
  片刻,夏漓抬起头,手掌在晏斯时胸口轻撑了一下。
  晏斯时立即松开手。
  两人朝闻疏白走去。
  闻疏白问:“现在就回去,还是?”
  晏斯时说:“吃了晚饭再走吧。这里海鲜不错。”
  “……你还真是来旅游啊。”
  晏斯时看夏漓,问她的意见。
  夏漓说都可以。
  这时候,阿永跑回来了。
  他脚步在超市门口一个急刹,“接你的人来啦?”
  晏斯时说:“是啊。”
  “那你要走了吗?”
  “嗯。”
  “那有空再来玩啊。”
  “好。”
  晏斯时让闻疏白和夏漓稍等,走进超市,又拿了两包烟,三瓶水。
  付账时,对老板说:“谢谢您这两天关照。”
  老板瞥他:“不是你一直关照我的生意。你再多待两天,我都要去进货了。”
  他拿付款码给晏斯时,报了总价。
  晏斯时对数字很敏感,说:“差了两块。”
  老板扬扬下巴,“你那瓶我请你的。”
  晏斯时走出超市,将几瓶水分给夏漓和闻疏白。
  酒店附近有家海鲜大排档,味道很不错。
  海获都是最新鲜的,食材与加工费分别计算。
  他们点的餐品里有一条石斑鱼,清蒸,鱼肉鲜美,入口即化。
  晏斯时和闻疏白各开一罐啤酒,夏漓喝椰子水。
  闻疏白端起跟晏斯时算账的架势:“来回飞机票,直升机的燃油费,托管费什么的,都得你报销。”
  晏斯时:“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坐直升机是你自己的私心。”
  夏漓说:“我还是第一次坐。”
  晏斯时改口:“我报销。”
  闻疏白笑:“叫你再玩消失这一套。”
  “我说了只想散散心。否则我有必要请年假?”
  “谁知道,你这人不就是在奇怪的地方特别有原则,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吗?”
  闻疏白喝口酒,转头对夏漓说,“他是个在离家出走之前,都会把自己房间里台灯的插头拔掉、被子叠好、垃圾带走的人。”
  夏漓看一眼晏斯时,问闻疏白:“……他还会离家出走?”
  “对啊。出走到我家。”
  夏漓笑出声,“什么时候的事?”
  “小学一年级吧?半夜来我家敲门,背个书包,见面先给我妈递一只信封,说里面装的是这个月的生活费,请我妈收留。”
  夏漓想象了一下那场景,觉得……好可爱。
  晏斯时语气淡淡的:“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闻疏白:“反正肯定不比你记性差。”
  他们是在户外吃的,海风吹过来,很是惬意。
  因此吃完以后,闻疏白就有点不想走了,说来都来了,不如住宿一晚,明天再走吧,理由找得也很恰当:“半夜开直升机,多不安全啊。”
  晏斯时住的是岛上为数不多的度假酒店,二楼带个泳池,能一边游泳一边看海。
  办了入住手续,闻疏白打算先游几圈,过两小时再吃一顿夜宵。
  晏斯时则想下去散散步。
  他淋浴之后换了身衣服,去走廊另一端敲夏漓的房间门。
  片刻,门打开。
  她好似也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散发酒店用的洗发水的香气,清淡的白茶味。
  “要出去散散步吗?”
  “好啊。你等我一下,我稍微吹一下头发。”
  夏漓将门打开两分,正准备叫他进来坐着等一下。她住的这间房带阳台,海景特别漂亮。
  他说:“我去楼下大厅等你。”
  “……好。”
  夏漓将头发吹到七分干,下楼去找晏斯时。
  晏斯时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翻一册杂志,他抬眼看过来,阖了杂志,起身。
  酒店门口就是海。
  他们沿着退潮的沙滩往前走,夏漓穿的是平底的单鞋,矮矮的一点跟,平日通勤常穿。此刻走两步便有沙子进去,她索性脱了鞋,赤足。
  晏斯时伸手。
  夏漓有些不解。
  晏斯时径直微微俯身,接了她手里的鞋,两指拎住后跟提在手里。
  海风拂面而来,带一股咸潮的气息。
  夏漓今日情绪大起大落,此刻有些沉默,时而抬手,将吹乱的头发往耳后捋去。
  晏斯时则在想先前夏漓情绪爆发时说的那番话,那不像是在说闻疏白,也不像是在说这次的事。
  “……你那时候找过我?”晏斯时出声。
  夏漓脚步稍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她知道他会问,“……当然。王琛和陶诗悦都找过你。我以为,那时候我们至少算是朋友的。即便我不是,王琛也是。但是你……你好像对在明中的一切都毫不留恋。”
  “不是。”
  夏漓察觉到晏斯时停了下来,顿步,转过身去。
  晏斯时没有提鞋的那只手抄在长裤口袋里,他抬头看她一眼,又垂下目光。
  夏漓不说话,就站在原地。
  她在等,等那扇门究竟会不会打开。
  夜色里,晏斯时略显苍白的脸,有种孤肃的静默。
  终于,他说道:“离校,到去波士顿,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我的记忆很模糊。直到现在也很难回想起来具体的事。你或许不信,我不记得我具体是怎么离开楚城的。”
  夏漓微怔。
  “……抱歉。本科我除了上课就是在睡觉。药物让我很不清醒,也无力维持生存之外的其他事情。”
  “……什么药?”
  “助眠的,还有,抗抑郁的。”他声音很平静。
  夏漓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般的想起,白天闻疏白去找她,提到了“心理医生”。

  “……那现在?”
  “读研的时候已经停药。现在可以正常生活,偶尔做心理咨询。”
  当然,最近变得频繁。
  孟医生的医案上,最近的记录,都是:“她”。
  他不提她的名字,只说“她”。
  她让他一点一点想起了很多高中的事;和她在一起,才觉得社交不算无聊,尚有意义;她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已然回到正轨,因为他产生了对亲密关系的渴望。
  她很温柔,但其实柔中带刺;她也很漂亮,眼睛尤其。
  她好像是他与世界的一根纽带,通过她,他可以拥抱世界上的更多,虽然他依然觉得大多数事情都很无聊。
  和她分离片刻就觉得焦虑,渴望长时间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哪怕只看着她睡觉。
  她好像一直很缺觉,这正合他的心意。
  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样的节奏才算合适,这样早地就送玫瑰,是否唐突。可又觉得别的花与她不相称——他对她没有玫瑰之外的心情。
  他不怕坦诚,他对她有性的冲动。但从未主动地幻想过她,因为害怕亵渎。
  但他还是搞砸了,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他越界,也或许她看出来,他内心世界还是一片没有重建完成的废墟。
  每次偶遇时的若无其事总让他不得其法,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心里是一片沸腾的名为嫉妒的硫酸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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