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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夏至——by明开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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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走时无病无灾, 大家都说那叫寿终正寝。家里沿街摆席,锣鼓架吹拉弹唱整夜, 或许是她跟外公从小并不太亲近,小学以后又不常在老家的缘故,那氛围并不叫人觉得过分悲恸,只是怅然若失——至少她是这样。
  在草地与整齐林立的墓碑间穿行一阵,走在最前方的戴树芳先一步停了下来。
  夏漓顺着看过去,一方大理石墓碑,镌刻姓名与生卒年月。
  方寸大小的黑白照片,亦能看出那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晏斯时走到墓前,放下那束晚香玉;夏漓也紧跟着走过去,放了自己准备的白菊。
  戴树芳从霍济衷提着的袋子里,拿出准备好的祭品,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但大抵是霍青宜生前爱吃的,一串葡萄,几个雪梨,几块桂花糕。
  她将三个盘子摆成一线,再去整理水果与糕点,也要将它们摆放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晏斯时看着戴树芳几分佝偻的背影,躬身接了她手里的东西,垂眼低声说:“我来吧。”
  墓地常有人打理,整洁干净,只旁边飘着几片落叶。
  霍济衷瞧见了,蹲下身去将其捡拾起来。
  一家人对情感的表达都这样隐晦,全程无人说话,但依然能让人觉出空气中那微微涌动的缅怀的忧伤。
  他们静默地待了许久,直到戴树芳出声,拍了拍晏斯时的手臂,“小晏,回去吧。”
  晏斯时轻声说:“您和外公先去停车场等我,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晏斯时掏出车钥匙递给她。
  草地沾了露水,几分湿滑,夏漓搀住了戴树芳,往墓园大门走去。
  戴树芳脚步很慢,“小夏,小晏跟没跟你提过,他妈妈生前的情况。”
  “提过的戴老师……我知道阿姨生前患了心理疾病。”
  戴树芳叹声气,“那她怎么去世的,你知道吗?”
  “晏斯时还没跟我说过。”
  “她是自杀的。”戴树芳却是干脆。
  夏漓对霍青宜去世的原因有过推测,也隐隐猜到了,但叫戴树芳这样点出来,仍觉得心头一震。
  戴树芳说:“她那段时间一直好一阵歹一阵,也不是第一次尝试……我们后来加强了防备,但还是百密一疏……”
  夏漓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校庆那天,戴树芳接了电话一脸惊慌,霍济衷更是连后续的捐款仪式也没参加,两人带着晏斯时,走得慌乱又匆忙。
  那或许就是因为,霍青宜差点出了事。
  戴树芳说,八年前的2月27日那天,霍青宜提早叫好了车,趁保姆出去倒垃圾的那三分钟,从家里跑了出去,不知怎的,跑到了一个停工好几个月的工地上。
  她爬到了楼顶,或许那时候正好清醒,也或许临了又放弃,便给晏斯时打了个电话,让晏斯时去接她。她说那地方好高,她不知道怎么下去,她很害怕。
  夏漓想到了高三那个誓师大会的下午,晏斯时接到一通电话之后,就直接离开了学校。
  “小晏自己打了车过去,也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们赶过去的路上,又商量报了警。工地离得不远,小晏是第一个到的……”
  那楼房有十五层,半个烂尾楼,只能爬楼梯上去。
  待晏斯时爬到楼顶时,已经晚了一步。
  仅仅只晚一步。
  他只来得及看见楼顶边缘,一片残影掠过。
  随即,底下传来一声闷响。
  夏漓倒吸一口凉气。
  只觉有千万根针,密密匝匝地刺透心脏。
  她无法呼吸。
  “警察赶到的时候,小晏整个人已经是崩溃的状态……”
  他跪在顶楼边缘的水泥地上,对外界所有的刺激都失去了反应。
  以上的内容,也是后来在警方的反复问询之下,他艰难透露的只言片语。
  但那以后,他不再对当时的情况复述一个字。
  整个人呈现彻底的封闭状态。
  彼时,戴树芳也快要垮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由来不是一句轻巧的惋惜。
  好歹霍济衷强抑悲痛,一方面支撑妻子,一方面照拂外孙。
  他专程请了江城最好的心理医生过来,心理医生评估,最好先将晏斯时送离楚城,远离刺激源。
  霍济衷便紧急带着戴树芳,送晏斯时回了北城。
  晏斯时不愿回晏家,桃月里也无法住人,他们便另寻住处。
  那是不堪回首的一段时间,戴树芳现在回想都觉得绝望。
  好歹,在心理干预之下,到了夏天的时候,晏斯时的状态已经稳定许多。
  彼时美国那边的学校将要开学,戴树芳不放心他过去,但他坚持自己没问题。
  戴树芳到底担心,便跟着一起过去。
  她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陪着晏斯时,在异国他乡生活了近一年。
  刚刚到波士顿的晏斯时,过着很规律的生活,只是除了学习之外,从不跟人有多余交流。
  戴树芳很难判断他的情况是否真的有所好转。
  有天晚上,晏斯时一人开车去了Revere Beach,到凌晨才回来。
  她吓坏了,央求着晏斯时去看心理医生。
  她在医学界有些朋友,委托他们找波士顿那边的同侪,打听到了最好的心理医生。
  起初晏斯时不愿意去,坚持称自己可以正常生活。
  有一天,压力之下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对晏斯时说,我已经失去了我唯一的孩子,你不能让我连孩子的孩子也失去。
  那或许是道德绑架,但对晏斯时这样总是自省内耗的人而言,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情绪崩溃的请求,无疑有几分作用。
  后来,在心理医生Myra的帮助之下,晏斯时的情况逐渐稳定,并开始好转,那时候戴树芳才考虑回国。
  她跟晏斯时约法三章:每周去看医生;每天都要给家里打电话;以及,三餐定时,按时服药,好好休息。
  从药物减量到彻底停药,他的生活在读研时,终于基本回到正轨。
  那过程似是修理好了一块摔得粉碎的手表,机芯、机括、发条……
  而一个人心灵和精神世界的精巧,远胜于机械的造物。
  当秒针重新滴答,他的生命才重新开始流动。
  恍如熬过了一个漫长而灰暗的冬天。
  夏漓很难想象,彼时的晏斯时生活在怎样的一种心理绝境当中。
  他是个父母吵架都要自责的人,要如何原谅自己迟到的那几秒钟。
  那必然是永远的噩梦,永远挣脱不得的枷锁。
  听完戴树芳说的话,她背过头去,寒风凛冽地擦过她的眼睛。
  她趁着戴树芳不注意,飞快抹去眼角的雾气。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停车场,站在一棵常绿的柏树之下。
  戴树芳抓过夏漓的手,轻拍她的手背,“我跟老霍年纪都大了,今后不过活一年是一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晏斯时。我听说过,有些心理疾病没有彻底治愈之说,未来还有反复的可能……我看得出来,除了我们,你是他唯一信任和依赖的人。我能不能把他托付给你,哪怕你们以后不做男女朋友,作为他的同学、朋友,在他需要的时候,也请你帮他一把……”
  夏漓喉间似梗着硬物,毫不犹豫地说道:“不管他状况好与不好,我会一直陪着他。我发誓。”
  她甚少以这样郑重的口吻承诺什么事情,因为太明白世事无常,人心思变。
  但这件事,她很确定自己能做得到。
  晏斯时不只是她年少的幻想,青春的执念。
  他是她永远愿意回报以全部热忱与孤勇的,最爱的人。
  风吹得戴树芳花白的发丝微颤,像她有两分颤巍巍的手,她眼含热泪,“谢谢你,小夏,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晏斯时自墓园那边过来了。
  夏漓看见他裤脚被草地的露水打得几分潮湿,神情犹有一种沉默的冷寂。
  他独自在墓前说了什么,想了什么,她不想、也不打算去窥探。
  那是他可以保留的角落,是他独自一人的海边。
  夏漓伸手,将他的手握了一下。
  他手指有些发凉。
  晏斯时立即低眼看她,反握住她的手,“怎么?”
  夏漓笑笑,摇摇头。
 
 
第59章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
  对于宋峤安而言,她这决定有些突然, 因为目前为止她在公司的表现很好, 年终奖也拿得尚算丰厚。他现在对她没有其他心思,但作为直属领导,工作方面还是得过问几句。
  夏漓很坦然, 笑说:“被挖角了呗。”
  宋峤安当然得例行挽留:“现在走挺可惜的, 年前跟HR谈年终奖的时候,我们部门大领导准备给你调薪。你要是还有什么要求, 现在可以提,我先帮你向上反映。”
  夏漓玩笑道:“宋老师我盯的是你的位置, 你如果让给我,我就考虑继续干。”
  这样一说, 宋峤安明白她真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也就玩笑语气说道:“那得部门领导先给我让位。”
  辞职审批很快, 但还得多留两周交接工作。
  徐宁不打算再找室友了, 她有个编剧朋友, 合租的室友也准备四月份跳槽,到时候她就会退了这边的租,搬去跟那位编剧朋友同住。
  夏漓在这出租房里住了三年, 但购物比较克制, 东西并不算多, 断舍离之后就更精简。
  比较难带走的是一些书, 这部分打包以后,晏斯时开车过来, 一趟帮忙带去了桃月里暂存。
  工作交接的这段时间,夏漓终于不必加班, 每天到点打卡走人,跟晏斯时一同吃晚饭、约会。
  她在晏斯时那里留宿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干脆直接住了下来。
  离职前几天的周五,公司几个关系相对较好的同事,约了夏漓一起吃顿饭,给她践行。
  在一家日料店定了包间,边吃边聊。
  不是公司团建性质,气氛自然就随意得多。
  设计部的林池宇也在,端着梅酒跟夏漓喝的西柚可尔必思碰碰杯,笑说:“知道你辞职了还蛮突然的。”
  夏漓笑说:“跳槽这种事也不好大张旗鼓宣扬对吧。”
  “对。不过具体什么公司暂时还不便透露。”
  夏漓不迟钝,当然知道林池宇对她有好感,但去年夏天那会儿,他们还没来得及有什么进一步的了解,国庆时候夏漓就跟晏斯时在一起了。
  后来有一次夏漓在便利店门口碰到过林池宇。
  那时她正跟晏斯时在一起,十分自然地将喝过两口的茶饮递给了晏斯时。

  林池宇一看也就明白了,此后再也没在微信上跟她聊过与工作无关的内容,连之前发过的,类似美术展览的资讯消息也不再分享。
  林池宇将杯中的梅酒一饮而尽,“那就祝夏老师前程似锦。”
  这顿践行饭,大家其实都没怎么喝酒,但散场时,宋峤安却似半醉。
  出门后,宋峤安叫住夏漓,说耽误她几分钟时间,单独说两句话。
  夏漓有两分警惕,但毕竟就在人来人往的店门口,料想宋峤安也不至于说出什么出格的话。
  她站得离宋峤安有两步远,笑问:“宋老师想跟我说什么?”
  宋峤安看着她,“想跟你道个歉。”
  夏漓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
  宋峤安苦笑,那两分含混的话语让人听不出真正的情绪,“……我是到关键时候才发现,我这人挺怂的,我屁都不敢放一个……你男朋友不错,他应该会好好珍惜你。祝你幸福。”
  夏漓有几分不悦。
  她其实很少在这种人际交往的事情上较真,尤其都离职了。
  她笑一笑,用几分认真的语气纠正:“他不是不错,他是很好。谢谢你的祝福,我想我会的。”
  此时,夏漓注意到路边有车停靠,打起了双闪灯。
  她已经能一眼识别晏斯时的车,就对宋峤安笑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宋峤安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抬头望车子那儿看了一眼。
  夏漓走过去拉开车门,上了车。
  待驶离了店门口,晏斯时看她,平静问道:“刚刚在聊什么?”
  夏漓就势跟晏斯时吐槽,“莫名其妙跟我道歉。说他自己很怂,关键时刻不敢出声什么的。说得好像是因为他怂,才让你捡漏了一样。”
  晏斯时沉吟,“我想,他要道歉的不是这件事。”
  夏漓立即转头看他。
  晏斯时将去年春天,她跨部门团建那回,在洗手间里发生的事简单复述一遍。
  夏漓听得睁大眼睛。
  她从未见过晏斯时跟人起争执,但她知道这就是晏斯时的性格:换成别的人,比如他认识的陶诗悦或者林清晓,那样被人言语侮辱,他也一定这么做。
  她脑补了一下,非常遗憾当时自己没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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