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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by不语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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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令, 其余数名亲卫, 只将翠微和念春一同拖到凳上,陈松墨也持杖行至沈澜身侧。
  若说打人, 锦衣卫、东厂俱是行家里手。陈松墨习武,又与锦衣卫百户交好,曾学过几手,百杖只破个油皮,一杖却可毙命,如何打,全看上意。
  上意啊。
  陈松墨偷偷瞥了眼裴慎,见他袖手立于庭中,神色莫测, 面上实在看不出什么, 陈松墨一狠心, 便将手臂粗的铁梨木军杖高高扬起,狠狠落下。
  第一杖落下。
  沈澜闷哼一声,硬吃了这一记,面色惨白,额间隐有细汗,只她性子倔,若呼痛,倒像服输似的,便死死咬住唇瓣,不肯呼喊出声。
  陈松墨见裴慎不出声,便扬起军杖。
  第二杖狠狠落下。
  打在沈澜身上,竟不太疼。
  沈澜微怔,心中惊疑。
  第三杖,陈松墨以更凶的力道,狠狠挥下铁梨木军杖。
  这一记,半分痛感都没有。仿佛将要打下来时力道都被卸去。
  沈澜已然心中有数,只觉平日里给亲卫的消暑汤水、四季节礼、年关诊脉都没白给,便颇为感激地抬头看了眼陈松墨,又装出一副勉力忍痛的样子,甚至到了第四杖、第五杖时,还呼痛一声。
  “爷,打完了。”语罢,陈松墨喘了几口粗气,抹了把汗,仿佛累坏了的样子。
  裴慎冷哼一声,心知肚明第一杖的力道不过三分,他未曾制止,更不曾叫陈松墨狠狠打,陈松墨这才有胆子越打越轻,到了后几杖,表情凶狠,实则半分力道都无。
  只是明知陈松墨弄鬼,裴慎到底没揭穿,心思复杂的站在原地看着沈澜。
  她只穿了件薄春衫,夜深露寒,凉意逼人,加之又是被吓,又是被打,难免脸色虚白。
  见她艰难的从凳子上起身,似弱柳轻红,单薄羸弱的站在那里,煞白着脸,唇瓣被咬的殷红如血,寒风透体而过,便微微颤抖起来,看着好不可怜。
  裴慎一时间心生怜惜,暗道你与她置什么气,性子拧慢慢教就是了,何至于此,便开口道:“沁芳,你可知错?”
  这五杖下来,翠微和念春已是哀嚎痛哭,皮开肉绽,只沈澜被放水,连个油皮都没破,若细细算来,大约疼上一两天便能行走自如。
  沈澜已不愿再跟裴慎拧巴,以免拂了陈松墨好意,只低头道:“爷,奴婢知错,望爷宽恕。”
  裴慎见她软声软语求饶,心里怒气尽消,又思及裴延,便说道:“这几日你不必出存厚堂,且在院中养伤。”
  沈澜点头称是,正好,可以避开裴延。
 
 
第23章 
  见三个大丫鬟都挨了打, 俱是皮开肉绽, 院中众仆婢被唬得屏声息气,噤若寒蝉。
  裴慎冷眼扫过, 只沉声道:“我素日里外放, 鲜少归家。以至于这院子里没规没矩的。若日后再无故起口角纷争,便不止五杖了。”
  念春和翠微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闻言只眼中含泪, 与众仆婢一同称是。
  裴慎摆摆手, 众人这才告退。也不敢发出响动, 只悄没声地散去。
  月凉如水,沈澜只觉夜风料峭, 翠袖轻薄,稍有几分寒凉之意。见她于夜风中微微颤抖, 裴慎便取下身上宝蓝道袍, 递过去:“披上罢。”
  沈澜愕然,一时脑中思绪百转千回, 只垂下头去:“爷,奴婢不冷。”他们不过是主仆关系,怎能穿裴慎衣物,太过亲密。
  裴慎被气笑,只蹙眉道:“你不冷?面白如纸,一点人气都没有。叫什么沁芳,改叫知白罢。”
  沈澜无奈,只好接过道袍。见裴慎一动不动,只看着她, 又只能披上。
  那道袍是松江嘉定斜纹布, 质地细密, 似绒非绒,极适宜春夏御寒。沈澜一披上,透骨的寒意稍去,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
  沈澜道:“多谢爷恩赏。”
  裴慎不语,只微微发怔,他肩宽背阔,身量又高,那道袍也宽大,下摆、袖口俱垂了一截,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他的衣衫裹着沁芳。
  思及此处,裴慎呼吸发紧,只站在原地缓了缓,这才袖手道:“夜深了,你且回房歇着去。”
  沈澜应了一声。伤处虽未出血破皮,多半也起了一道血檩子,行步之间伤处略有牵扯,难免有几分痛意,便只好小步慢移,转身回房。
  刚进房饮了杯茶水,便有个小丫鬟捏着一个翠青釉三系盖罐,匆匆前来,只说道:“沁芳姐姐,爷叫我送了药来,说是拿三七、桃仁、冰片制的伤药,舒筋活络化瘀,叫我给姐姐抹开。”说着,便将伤药罐递给沈澜。
  沈澜接过来,开盖,只见罐中脂膏质地细腻匀称,色白如玉,其香清苦,当是上等的伤药。
  “念春和翠微那里可有?”沈澜问。
  小丫鬟懵懵懂懂摇了摇头,沈澜疲惫道:“你去将我桌上两个鱼藻纹盖罐取来。”
  待小丫鬟取来了,沈澜分装了大半伤药,又给了她几文钱,请她去给念春、翠微送药,再去厨房打盆井水来。夜间井水寒凉,勉强用作冷敷。
  今天白日从钱婆子来存厚堂开始,到如今挨了一通打为止,波折频频,无有片刻停歇。
  沈澜已是疲惫至极,以棉帕冷敷后上了药,痛处稍缓,便拂下素白帐幔,趴在石蓝贮丝软枕上,兀自昏沉睡去。
  或许是冷敷及时,或许是伤药起了作用,沈澜伤势好的极快,没两天就好了。
  只翠微和念春还躺在床上,少了两个丫鬟,沈澜的工作便繁重起来。
  这一日,沈澜点起一支鹅梨帐中香,正要置入象牙雕梅雀香筒中,闲坐案前读书的裴慎忽起身,递来一只剔红梅花盒:“且打开看看。”
  沈澜微怔,只开了盒盖,见数朵绒花团团簇簇排列其中,鲜妍明媚,姹紫嫣红,光是沈澜认得的,就有七八种,昌州海棠、红白叶、玉丹、碧桃、绿萼……林林总总,足有二十几朵。
  “爷,可是要我收起来?”沈澜会意,接过剔红盒,便要放去大漆镶嵌雕方角柜中。
  裴慎一时愕然,只没好气的笑骂道:“我好心好意赏你几朵绒花戴戴,你存起来做甚?”
  沈澜捧着剔红盒,惊讶道:“这是给我的?”
  绒花价贵,这二十几朵绒花样式时新,手艺精巧,且料子也好,俱是蚕丝制成,外头买少说也要几十两。
  “爷,无功不受禄。”沈澜犹豫片刻,到底拒绝了,“我上回说要买绒花,不过是为四太太一事稍作遮掩罢了,非是真的要买绒花。”
  裴慎笑道:“既给了你,便是你的了。”语罢,又意味深长道,“你当知道我祖籍南京,南京有个习俗,只说女子出嫁时要戴绒花,寓意荣华。你将来嫁人,自可头戴绒花出嫁。”
  此话何意?沈澜心中微颤,正疑心裴慎是否要将她配人,闻言便勉强笑道:“爷怎么说这个?莫不是要将奴婢嫁出去?”
  裴慎笑:“十八岁了还不成婚,难不成想熬到桃李之年?”
  沈澜小心试探:“十八还是二十都好,只是得等我销去奴籍出了府,置办一份家业,再寻婚配。”
  裴慎嗤笑:“你一介女子,柔弱娇怯,无枝可依,还想置办什么家业?”
  沈澜非但没觉得受屈辱,反而异常欢喜。裴慎没反驳销去奴籍出府一事!
  她心中雀跃,正要张口,裴慎又道:“至于出府,你出去做甚?”
  沈澜脸一白,方才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立在原地,只觉周身寒气砭骨,似有朔风如刀,叫她遍体生凉,心中凄惶。
  裴慎竟要她当一辈子奴才。
  “脸怎么这么白?”裴慎蹙眉道,“伤还未好?”
  沈澜心道当一辈子奴才,还不如当一辈子逃奴呢,便强忍着凄郁与愤懑,试探道:“爷,我若不出府,莫不是要配个小厮?”
  听她这问,裴慎心中不愉,哪里有女儿家半分都不害臊,竟亲口问自己婚事的。到底是瘦马出身,又被那鸨母教养长大,净是些浮浪之气。
  转念又想起裴延那些“檀郎”、“燕好”之语,明知她当时必是被裴延绊住,虚与委蛇罢了,可心中到底烦闷,便不耐烦道:“吩咐你什么去做便是,哪来的那么多问题。”
  又吩咐道:“明日你随我出府,去灵霞寺礼佛。轻车简行,东西不必多,去去就回。”语罢,拂袖离去。
  沈澜盯着手中剔红盒,越发烦闷,站了许久,长舒出一口郁气。
  无论裴慎是丽嘉要将她配给小厮,还是送给裴延,又或者是赠予其余上峰同僚下属,只有一条是必要做的。
  早日脱离国公府。
  作者有话说:
  文中提到的花卉、香筒出自《长物志》
  绒花始于唐,在明、清高速发展,目前是非遗文化。
 
 
第24章 
  第二天, 沈澜带上一套素白中单、柳青潞绸直缀以作换洗, 又将梅苏丸、金疮药、定心丸等俱装入一只楠木雕花箱中,便跟着裴慎上了一辆雕花饰锦, 朱顶清漆的马车。
  车身刷着上好的桐油, 侧壁隐藏着梅雕多宝格,存放着蜜饯干枣、榛松果仁、石榴橄榄、蜜绦环等等。
  沈澜正奇怪裴慎素来不爱茶点零嘴,嫌弃甜腻, 为何吩咐人在车上放这些。谁知裴慎见她进来了, 便吩咐道:“一大早起来, 没吃东西,垫垫肚子罢。”
  沈澜应了一声, 不好吃带核的、带皮的、掉渣的,便取了几颗柳叶糖甜甜嘴。
  见她这般, 裴慎忽笑道:“我原也不该在车里坐的, 该在车外骑马才是。”
  沈澜微怔,颇为诧异地望着裴慎。这是何意?
  郎骑青骢马, 妾乘油壁车,郎意浓,妾意浓,相逢灵霞中。
  裴慎心里想着这些,却只笑笑,车上不好读书,便随意望着沈澜不说话了。
  沈澜心里发怵,只觉口中甜滋滋的柳叶糖无甚味道,如坐针毡地熬到了灵霞寺。
  裴慎带着沈澜下了车, 林秉忠和陈松墨也一左一右从车辕上跳下来。
  灵霞寺是京都附近大寺, 便是建于灵霞山山顶, 也一样香火旺盛,人声鼎沸。
  上山的青石阶绵长至山顶,积年累月受风吹雨打,为人踩踏,早已光洁如镜,连苔痕都无一丝。
  一路行来,周遭遍栽槐松,值此五月,槐松正翠,冠盖如林,风烟轻,云霭净,草色苍润,野花杂秀,时有蜂簇其上,泛着自然的野趣。
  沈澜望着许久未见的秀色,心情大好,便跟着裴慎一同上了青石阶。
  裴慎、林秉忠、陈松墨三人俱是习武出身,独沈澜一个弱女子,只走了几十阶便气喘吁吁。
  沈澜一面想着几十阶都快上到三楼了,气喘吁吁也不怪她,一面又觉得这眼前长不见底的台阶何时是个头,也不知裴慎为何非要让她同来?
  见她这般,裴慎蹙眉道:“可要用篮舆?”
  富贵人家来登灵霞寺,决计不会自行登山,必是叫家中仆婢抬着轿子上山。
  这青石路上,除了行人,时不时有仆婢抬着绿泥金顶大轿、雕花朱漆蓝泥轿拾级而上,还可从山下雇些人抬着蓝布小轿上山。
  沈澜连忙摇头:“多谢爷体恤,不必了。”她一个奴婢,裴慎都不坐轿,她敢坐?嫌弃自己命太长了吗?
  裴慎便看她两眼,只慢悠悠摇晃着手中洒金川扇,陪着她一点点磨蹭上山。
  他不走,林秉忠和陈松墨哪里好走,一行四人俱慢吞吞爬山。
  沈澜心里一阵阵寒意,这与篮舆一样,她是什么身份?裴慎做主子的,为何要体恤她呢?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但见佛寺建于山顶,云遮雾绕之下俯瞰群山。明瓦朱漆,珠宫贝阙,石栏杆,菱花窗,回文万字,幡幢重重。
  见裴慎衣着不凡,便有一着皂色僧衣的小沙弥来引路,带他们进了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内,供奉着结跏趺坐的释迦牟尼佛像,宝相庄严,慈和悲悯。殿内人来人往,有善男信女许愿求签,有僧人立于一旁为信善解签,烟火缭绕,一派繁华之景。
  裴慎既来了佛寺,便意思意思拜了拜。又示意沈澜、陈松墨、林秉忠三人去拜一拜。
  沈澜抬眼望去,见那大佛清净庄严,慈眉善目的样子,只怔怔立在佛像前,愣了半晌,到底阖眼,双手合十,跪于蒲团之上,诚心诚意许愿。
  ——大慈大悲菩萨,信女沈澜若得归故里,必为佛祖重塑金身。
  沈澜自诩唯物主义者,只觉此生此世从未有过如此虔诚的时候。在香火缭绕,僧人诵经声中,她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时光像是在这一刻变得绵长起来,怀着满心期待,沈澜睁开眼。
  佛还是那个佛,人还是那个人。一切照旧,无事发生。
  什么解八难,度众生,什么千圣千灵,万称万应,都是假的。
  沈澜笑了笑,也不知是笑这木胎泥塑的佛,还是笑话自己竟来拜这个木胎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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