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by不语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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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眼一望便知道,是绮罗锦绣养出来的膏粱子弟,生得倒是平常,不过是占了几分面白的便宜罢了。
裴慎暗自嗤笑一声,负手闲立,朗声笑道:“可是杨惟学杨兄?”
杨惟学微怔,不知此人为何识得自己,便拱手作揖,开口笑道:“正是在下。”语罢,又问道:“兄台如何识得我?”
裴慎轻描淡写道:“内子曾提及过杨兄。”
内子?杨惟学一时愕然,已隐隐意识到不好,只勉力强忍着,一字一顿问道:“敢问兄台可认识王览王姑娘?”
裴慎望着杨惟学脸色发白,惊怒交加的样子,心中非但不喜,竟恼怒起来。此人待沁芳,果真是有几分情意的,否则何至于听了他一句“内子”,便这般失态。
裴慎强忍着怒意,蹙眉道:“杨兄慎言,内子名讳,岂可宣之于口?”
杨惟学如遭雷击,只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见他这般,裴慎不由得心中快意。负手闲立,好生欣赏了会儿杨惟学的脸色。
那杨惟学分明已是失魂落魄,人也怔怔的,稍缓了一会儿这才抬头道:“她说她父亲要将她送去做妾,她不肯做妾,这才逃跑的。”
裴慎冷笑,暗道沁芳此人,满口谎话,惯会骗人,只他嘴上道:“内子与我情意甚笃,不过是不愿归家,随口寻个理由罢了。”说罢,竟还好声好施礼:“内子蒙骗了杨兄,我代她向杨兄致歉。”
杨惟学骤然听闻情意甚笃四字,只觉心里头怅惘难当,垂头丧气,再不复来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裴慎还嫌不够,只笑道:“不瞒杨兄,内子顽劣,不过与我吵了几句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孤身辗转千里,若不是杨兄庇佑,只怕她途中多有波折。”
语罢,又道:“杨兄于内子多有照料,明日我备下酒菜,还请杨兄赴宴,容我谢过杨兄。”
裴慎见杨惟学待沁芳有情谊,心里正恼恨呢,哪里是要宴请杨惟学,不过以主家的身份提醒他罢了。
见他字字句句不离内子二字,杨惟学哪里受得住?只暗道罗敷有夫,自己与佳人终究有缘无分,心中难免失落。可偏偏当着人家丈夫的面,竟还怀揣着这般想法,便是他平日里再浪荡不羁,也觉得自己不当人子。
杨惟学心中又是失落,又是羞愧,哪里肯来。便连连拱手道:“兄台客气了,我与尊夫人虽于沧州相识,却不甚相熟,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裴慎心知肚明这杨惟学不过是怕自己得知沁芳与旁的男子相熟,迁怒她,这才改了口风,说他与沁芳萍水相逢。
可越是如此,裴慎便越发恼怒。若非心生爱慕,何至于处处替她考虑?
裴慎难掩怒气,只冷声道:“也罢,我等明日便要启程归乡。山长水阔,此后再不复见。”语毕,只对身侧低眉颔首的谭英道:“且取白银百两赠予杨兄。”
谭英微怔,暗道这也太折辱人了。
待他从袖中取出银票,一抬头,果真见杨惟学神色黯然,魂不守舍。
“杨公子。”潭英咋舌,心道此人也算是个俊杰,看上哪个女子不好,偏偏看上裴大人爱妾,何苦来哉。
潭英暗叹两声,只将银票递过去。
杨惟学也是大家公子出身,何曾看得上纹银百两,便推辞道:“我不过是帮尊夫人介绍了个靠谱的中人罢了,一文未花,无功不受禄。”
夜色里,裴慎神色冷淡:“萍水相逢之辈,杨兄都肯伸出援手,可见杨兄恩义。此恩此德,无以为报,还请杨兄务必收下。”
一番话下来,杨惟学神色黯然,心中怅惘。他心知肚明,此人强要他收下这笔银钱,便是要将他与王览间的恩义情谊一笔勾销。
便是日后再相逢,他既已收下了百两纹银,又还有何颜面去见王览呢!
可若不收,岂不是明晃晃告诉此人,他待王览有意。届时恐连累了她。杨惟学左思右想,到底黯然叹息一声,接过银钱,拱手告辞离去。
一场情意,以百两纹银尽数了结。
见他走了,潭英只暗自咋舌,心道本以为会见着大人勃然大怒,谁成想三言两语,百两银子便打发了对方,果真是高招。
“潭英。”裴慎冷声唤道。
走神的潭英一个激灵,拱手应道:“大人。”
此刻月华渐浓,星斗漫天,裴慎站在漆黑夜幕里,披着满身霜色,冷声道:“罗平志此前来报,只说杨惟学与她把臂同游阊门、石湖等地?”
“是。”潭英抬头觑了眼裴慎,见他神色冷淡,看不出是怒是恼,只好禀报道:“大人,那罗平志心细,已将这几日的事尽数记下。”
裴慎原想着前尘往事,不必再提,沁芳多半是利用杨惟学罢了,可今日杨惟学登门,见他一脸怅惘遗憾,裴慎难免心生恼恨,此刻非要看看这些日子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去拿来。”裴慎吩咐道。
潭英点头称是,又低声道:“大人,今日抓住的那小厮恰是那日在石湖船上伺候杨惟学的那个。”
裴慎明白,锦衣卫诈唬两下,这小厮只怕已将杨惟学与沁芳的对话和盘托出。恐怕那些话极是不利,否则潭英也不至于婉言提醒。
他冷着脸道:“你只管去拿来便是。”
没过一会儿,潭英便捧来一叠竹纸。裴慎立于院中,只借着月色细细翻看。
“八月初二,杨欲寻王同游石湖,王拒之。”
“八月十六,王登门拜访杨府,杨府闭门谢客,未见王。”
裴慎神色稍缓,只继续往下看去。
“览弟若喜欢,我赠你一件便是。”
“今日作一幅石湖游乐图赠予览弟。”
“览弟勿忧,为兄便是为了览弟也要考中这解元郎。”
看到这里,裴慎已然生怒,只攥紧那竹纸,暗道这杨惟学果真是个傻子,沁芳不过利用他罢了。
裴慎一面想,一面强忍着恼恨愤懑继续往下看。
“待杨兄跨马游街时,我必定去看。”
“下一年我再与杨兄同游石湖。”
待看到一句“我落魄之时,能得杨兄一知己,也算不虚此生”,裴慎再也忍不住了,只怒喝道:“都滚出去!”
潭英被骇了一跳,他与裴慎相识多年,从未见对方如此失态,连忙带着众兄弟退出院中,只守在墙外。
裴慎攥着竹纸,大步上前,一脚踹开房门。
第53章
沈澜宿醉过后, 便是喝下醒酒汤, 头也还晕乎乎的。这会儿正在帐中昏昏欲睡,忽听得房门巨响, 唬得她心脏一跳。
沈澜蹙眉, 起身掀开纱帘,正欲探头望去,却见裴慎携寒风, 沾夜露, 满面怒容, 大步行来。
“你做什么?”沈澜蹙眉道。气成这样,谁又招他了?
她不过只着了件素白亵衣, 身量单薄,弱不禁风, 仰头望他的时候, 眉眼清盈,好不可怜。
若是往日里, 见了这副场面,裴慎满腔怒气都要消解一二。可如今,他心头又恼又恨,又酸又妒,只忍着怒气,一一与她翻起旧账来。
“我且问你,你与那杨惟学是何关系?”
沈澜微怔,只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杨惟学,又怕裴慎去寻趁对方, 便开口道:“萍水相逢罢了。”
“萍水相逢?”裴慎冷笑一声, 只将手中竹纸尽数掷在她眼前, 恨恨道:“你且好生看看,这便是你的萍水相逢?”
纸张漫天飘洒,有几张跌落在床上,沈澜蹙眉,捡了一张来看。
见那上头记载的,俱是何年何月何日,她与杨惟学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沈澜一时冷笑:“你派人跟踪我这么久,如今竟还恶人先告状。”
裴慎一时微怔,怒道:“若非你自己跑来苏州,我何必派人找你?”
被人事无巨细的跟踪汇报,这人竟还觉得是她的错?沈澜嗤笑,只觉与此人多言,当真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她拂下床上竹纸,径自入帐睡觉去了。
裴慎见她这般桀骜不驯,越发恼怒:“沁芳,是我素日里待你太过宽和,由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撂脸子。”
沈澜索性背过身去,不理他。
裴慎神色阴沉,见她这般,心中难免恼恨,只大步上前,撩开纱帐,单手搂住她的腰肢,径自将她从床上抱出来。
“你做甚!”沈澜一惊。
见她骤然腾空之下,连忙勾住自己脖颈,裴慎心中郁气稍缓,只冷声道:“叫你不说话!”
沈澜大恨,只气得狠锤他一拳:“放我下来!”
就她那点力道,裴慎嗤笑不已:“如今愿意说话了?”语罢,又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与那杨惟学是何关系?”
沈澜冷着脸重复道:“萍水相逢之人,无甚关系。”
裴慎哪里肯信,只当她维护杨惟学,不禁讽刺道:“你倒是好本事,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在外头竟连下家都找好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沈澜怒极,“你自己龌龊,看旁人也龌龊。”
龌龊?被她以此等字眼形容,裴慎只怒极反笑:“那杨惟学难道不是你穿了襕衫,主动撞上去的吗?与他合作时文生意难道不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裴慎越说越恨,只眼神森冷,一字一顿道:“我原以为你三番两次逃跑,是不愿给我做妾。却原来,是要去给旁人做妾?”
沈澜如遭雷击。
见她面无血色,满目凄惶的样子,裴慎万般滋味在心头,只不解道:“那杨惟学年过十九连个举人都未考中,家中也不过是苏州大族,连个爵位都无,样貌生得虽有几分风流,却也不过如此。功业、家世、样貌,桩桩件件不如我!你却偏偏引他为知己。”
沈澜望着他,沉默半晌,忽然道:“他尊重我。”
尊重?凡有几分体面,俱是给妻子的。裴慎只冷哼道:“你莫不是以为他会娶你?”杨惟学若知道她是瘦马出身,还是个逃妾,恐怕即刻便要撇清关系,哪里会八抬大轿迎她过门。
沈澜摇摇头:“我与他相交,从不需担心惹怒了他便要受罚。我说不愿意游湖,他也不勉强。”
裴慎嗤笑:“你扮成男子,他以为你是同届举子,自然不会强迫你。”
沈澜一时生怒:“当日我曾对他说我是盐商之女,他心中恐有猜疑,我只怕是义女乃至于奴仆瘦马之流。”盐商们哪来那么多女儿好送,况且送亲女做妾到底舍不得。故而素来只有盐商买来奴仆歌姬瘦马,收养为义女赠予达官显贵的。
“他心知肚明我身份或许有异,却依旧肯帮我一把。侠肝义胆,怜贫惜弱。”沈澜一字一顿道:“这便是他与你不同的地方了。”
沈澜语及此处,心中已是大恸,只一字一句道尽心中不平:“他把我当个人看。我便引他为知己,有何不对?”
若是方才,只要她说一句,不过是利用蒙骗杨惟学,裴慎也就不气了。可此刻,她这句话一出口,裴慎已是怒极反笑:“好好好,你引杨惟学为知己,那你我又是什么?”
是什么?自然是主子和奴才。
沈澜本就心头大恸,此刻,更是一字一句怆然道:“我自然是你养的金丝雀,放在房中的摆件,任你打杀的奴才。”
她秉性桀骜难驯,如今终于知道自己是她主子了。裴慎本该高兴的。
可此刻抱着她,一丁点高兴都无,只心里发空。半晌,冷声道:“妾通买卖,本就是个玩意儿,你说得倒也没错。”说罢,竟将她掼在柔软的锦被里,伸手便要去解她衣裳。
沈澜惊怒:“你做什么!裴慎!松手!”
见她拼命挣扎,格外抗拒,裴慎越发焦躁恼火,只单手压住她,神色沉冷,讽刺道:“且安心,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你既心里头有了知己,我可没兴致。”
沈澜惊惶之下,眼中涌上泪来,只强忍着泪珠望着他。
见她都这般了,竟还如此倔强,半滴眼泪都不肯掉。裴慎也不知怎么的,竟想起了当年在存厚堂,她挨了五杖的样子。
俱是一般的倔。
怎么就这么倔呢!裴慎恨恨起身道:“自己把衣裳解了。”
“你要做甚?”沈澜强忍着哽咽,一字一顿道。
裴慎没开口,只冷哼道:“你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人物,以为人人都上赶要你身子不成?”语罢,拂袖离去。
见他一走,沈澜只一下瘫软在床榻上,后怕不已。
不过片刻功夫,裴慎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