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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by不语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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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澜瞥他一眼,不愧是能跟在裴慎身边多年的人物。一个拖字决,使得极好,还两不得罪。若真拖不住了,还能掌握住她的行踪。一箭三雕。
  沈澜淡淡道:“不必备车,我的属下可是在外头等?”沈澜骤然被掳走,她手下人必要闹腾起来,陈松墨生怕事情闹大,必会安抚一二。
  闻言,陈松墨不好欺瞒她,便只管道:“是,两个兄弟,六子和龚柱子都在花厅里等着。”语罢,又道:“属下早已吩咐人上了热茶点心,又备了客房请两位兄弟歇息,夫人不必担忧。”
  “陈大哥办事素来妥帖。”语罢,沈澜又似笑非笑道:“只怕都查问清楚了罢?”
  陈松墨一时头皮发麻,心知夫人这是在问自己可有查清楚她当年是如何逃跑的,这六年来又是如何安家立业的?
  偏他心知夫人在自家爷心里的份量,不敢造次,便恭敬道:“夫人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兄弟,谈何查问,不过闲聊了几句罢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没问太清楚。想来也是,六子和龚柱子都是后头来的,哪里会知道沈澜六年前的旧事呢。
  只是陈松墨必定已问过这两人,沈澜身侧资历最老的是谁?这六子和龚柱子都只是普通百姓,哪里抵得过旁人套话。只怕已透露出彭弘业,届时距离陈松墨彻底查清楚也不远了。
  沈澜本有恼意,却见陈松墨这般战战兢兢,唯恐惹怒了她的样子,不免又想起自己当年是如何面对裴慎的,她心有不忍,叹息道:“是我不对,不该将气撒到你们身上。”
  陈松墨微怔,心里也不免叹息:“夫人客气了。”
  林秉忠是个憨厚的,闻言便忍不住劝道:“夫人莫与爷置丽嘉气,爷待夫人极好,当年为了将夫人以妻礼葬入祖坟,爷和国公爷吵得厉害,差点闹腾到父子反目。”
  沈澜一愣,良久漠然道:“与我何干呢?”
  跟在她身后出来的裴慎闻言又难免脸色阴沉,一面暗骂她是个铁石心肠的,一面又恼恨自己满腔情意错付。

  他进不得,退不得,脚步宛如扎根似的,立在不远处,着魔一样的听着沈澜说话。
  “是他强要我做丫鬟,又强要我做妾,我不肯,逃了去,他却还要将我捉回来。又一意孤行,非要用妻礼葬我,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何曾问过我的意见。”
  沈澜说罢,只满腹怅然,自她十五将及笄,逃出刘宅开始,到她跳入钱塘江潮,前后四年多的时间里,她何曾有过一日能自己做决定的日子?
  “那时候,我不是我的主子,他是我的主子。”沈澜语及此处,心头怅惘。再不欲多言,便只摆摆手道:“你们且让开罢。”
  沈澜是背对着裴慎的,自然不知道他来了,陈松墨和林秉忠却是面对着门的,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裴慎摆了摆手,两人如蒙大赦,口称告退。
  见他二人这般,沈澜蹙眉,转身望去,果真见幽微灯火下,裴慎立在不远处,神色莫测。
  沈澜并不惊慌,方才那些话,便是放在裴慎面前,她也是敢说的。
  此时外头空濛雨丝,潺潺而下,落于庭中,点点滴滴,洗去芭蕉浮翠,修竹新绿。
  两人隔着珠帘,遥遥而望,一个心酸怅惘,一个离愁别恨,相顾无言,惟听得梧桐叶上萧萧疏雨,兀自点滴,似无情江潮。
  潮来潮去已六年。
  ……六年啊。思及六载空山旧梦,凄风苦雨,裴慎只觉满腹怒气俱散。
  他不欲再与沈澜争吵下去,便掀开珠帘,走到沈澜身侧,温声道:“你不是说不愿做妾吗?我才想着以妻礼将你风光大葬。怎得如今又成了我不问你的意见?”
  沈澜摇摇头:“你从来不知我。”
  裴慎满腔柔情被这句话打得七零八落,他恨恨道:“我何曾不知你?你要什么,只管说出来!”
  沈澜淡淡道:“我说过许多次了,我要的是尊严和自由。妾是笼中鸟,妻子便是这群鸟儿的头鸟。又有什么区别呢?”
  裴慎摇头道:“你怎能这般做比?妾不过是个玩意罢了。”
  沈澜冷笑,讥讽他:“你这是承认了当年逼我做妾,是将我视作玩意儿了?”
  裴慎心头酸涩,摇摇头:“我何曾这般想过?”若他是这般想的,何至于六年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你与旁人自是不同的。”裴慎正色道。
  沈澜微怔,垂下眼睑,淡淡道:“都是人,没有什么不同的。”
  裴慎牵起她的手,温声哄她:“你我已错过六载了,光阴不等人,还是早早成婚罢。”
  ……成婚啊。自从来到这里,沈澜早已绝了此念,正欲拒绝,耳畔却不断传来裴慎低语。
  “待你嫁了我,宅中一应事务,俱交给你处理。我只管拿了钱财给你,你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添置什么便添置什么。便是去了外头,必不会有人对你不恭敬,所有人都得高高兴兴的捧着你……”
  裴慎还要再说,沈澜却已觉疲惫,只拿话堵他:“裴大人这般聪颖,号称过耳不忘,可还记得那一年在苏州如京桥的宅子里,你是如何说的?”
  裴慎微愣,即刻便想起当年争吵之时,自己说过的话。无非是什么攻讦她出身不好,不配做国公夫人之类的话。
  可谁能料到,她竟烈性至此。宁可跳江搏命,也不愿屈从做妾。
  沈澜眉眼清淡,只一字一句重复道:“瘦马出身,也配做国公夫人?”
  “你这般低贱玩意儿,只配当个暖床丫鬟。”
  “扬州瘦马素以自安卑贱,曲事主母闻名。”
  裴慎一时招架不住,被她臊得面皮微红,只他久居宦海,唾面自干亦是常有的事,便讪讪道:“已是七年前的事,早记不得了。”
  沈澜见他不承认,冷哼一声,正欲再说上几句,却见裴慎得寸进尺道:“七年未见,你竟还将我说过的话记得这般清楚,有心了。”
  沈澜一时被他的无耻气了个仰倒,恨恨道:“恶语伤人六月寒,任谁被人羞辱了,都要牢记一辈子的!”
  裴慎心道往日里都是你排揎我。我何曾说得过你?又暗骂她果真没良心,光记得两人吵架口不择言,怎得不记得自己待她的好。
  “我拿着自己的人情去填补,延医问药给你治身子,你怎得不记得?”
  “龙江驿倭寇来的那会儿,我救了你一命,你怎得不说?”
  在裴慎一声声数落里,沈澜默然不语,忽觉无趣。她与裴慎之间,有恩义,有仇怨,牵扯不清,一笔烂账。
  若非要分出个谁是谁非,谁对谁错来,不过徒增烦恼。
  “罢了,我不与你争。”沈澜淡淡道:“你且给我寻个客房罢。”
  裴慎觑她一眼,见她神色清淡,便试探道:“你不走了?”
  白日里奔波结盟,黄昏杀了王俸,待到夜间又是灭火理事,还被裴慎强掳来,沈澜早已精疲力竭,不欲和他再吵,只讽刺道:“我倒是想走,裴大人肯吗?”
  裴慎讪讪道:“这是哪里的话?”你若要走,难不成我还能拦着你?
  只是他犹豫片刻,到底没敢说出后半句,生怕她真走了。
  “这厢房……”
  “你可别告诉我,偌大的总督府,寻不出一间厢房。”沈澜挑眉望他。
  裴慎面不改色道:“这厢房自然是有的。”说罢,便握住她纤薄的手掌,带着沈澜往西厢房去。
  甫一到西厢房门口,沈澜便立于门前,淡淡道:“明日寅时末便要将我唤醒,我要离开总督府,去知府衙门。”
  裴慎略一思忖,便能想到她要去做甚。只蹙眉道:“王俸一事,我自会为你处理。”语罢,怕她不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便说道:“你杀了王俸,陛下必要降旨捉拿凶手,届时你恐有性命之危。”
  沈澜心知肚明裴慎并非在唬她。她不过区区商户,为了度过眼前危机,胆敢利用民变的激烈手段诛杀一名六品太监,本身就是在饮鸩止渴。
  裴慎温声道:“你且先在府中住下,待我将王俸身死一事料理清楚,将你摘出来,届时你自然可以离去。”
  沈澜心知他不过是寻个借口将她留下罢了。以朝廷此刻的处事效率,料理此事少则数日,多则半年。
  沈澜哪里肯在总督府中待上半年?便摇头道:“王俸身死一事,我自有决断。无需你帮忙。”
  裴慎蹙眉,正欲张口,沈澜却已跨出半步,转身,“砰”的一声阖上门,只将他关在了门外。
  裴慎一时愕然,暗道六年不见,她这脾性是越发大了。
  他心里想着,却不曾转身离去,只是驻足廊下,听得里头窸窸窣窣的动静渐渐小了,灯火也灭了,便知道她已然睡了。
  裴慎这才轻轻推门而入。绕过楠木桌、玫瑰椅,卷上珠帘,掀开重重帐幔,方见她好梦沉酣。
  裴慎坐在她床头,不言不语,只怔怔地望着她。见她白净的玉臂半搭在枕上,云鬓半偏,双颊染晕,好看的如同神妃仙子,梦中精怪。
  ……梦中。
  裴慎已然经历过无数次夜来幽梦终须醒,镜花水月俱是空的场景了。
  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屏住呼吸,忍不住伸手去探沈澜鼻息。
  温热的气息,跃动的脉搏,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不是做梦。
  竟然是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裴慎几乎半虚脱地靠在床头引枕上,只觉眼眶发涩,隐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他静坐半晌,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澜,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声,方觉心中一片安宁。
  檐下宿雨渐小,星子渐明,待到云散雨晴,月明松下房栊静,佳人春睡轻。
  作者有话说:
  关于潮生的事情,我说一下,沈澜没有忘记潮生,在“相逢”的那一章,大概60%左右的地方,我写过一句“今夜暂时不必将潮生接回来”。
  1.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出自《浪淘沙》,李煜
  2. 月明松下房栊静出自《桃源行》,王维
 
 
第84章 
  第二日一大早, 天色尚有几分漆黑, 晨星寥落,东曦薄出。沈澜被丫鬟轻声唤醒, 甫一拂开帐幔, 便见到裴慎正坐在楠木清漆圈椅上,等她用膳。
  沈澜不欲与裴慎多言,一整日折腾下来, 她只睡了一个多时辰, 便困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匆匆起身洗漱。
  重罗白面制成的细面条,拿鸡汤煨了, 铺陈上鲜虾仁,银鱼丸, 火腿丁, 鸡丝,青菜。鲜香可口, 抚慰人心。
  沈澜胃口不错,吃了面,本欲再用上一盏热乎乎的牛乳,谁知裴慎坐在她身侧,只盯着她侧脸,那目光灼热的,活像要烧穿沈澜的脸颊似的。
  哪里还吃得下去?沈澜心头微恼,瞥他一眼,不想理他, 便欲出门, 却听得裴慎道:“你从知府衙门回来后打算住哪里?”
  沈澜淡淡道:“哪里都好, 就是不住总督府。”
  裴慎一窒,冷哼道:“你那宅子都烧干净了,不住我这里你住哪里?”
  沈澜面不改色道:“买个新宅。”
  裴慎微愣,一时悻悻然。倒是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非吴下阿蒙。
  “宅子总不能说买便买,若要住进去,光是添置锅碗瓢盆、扫洒清理便要好几日。”
  裴慎正欲再劝,沈澜慢悠悠道:“我有钱,可以加急。”
  裴慎被噎得不行,复又讪笑道:“便是再加急,一日的功夫总要的罢。不若先在总督府暂时住下。”
  沈澜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他:“裴大人就算不替自己的名声考虑,好歹也替民妇考虑罢。”
  裴慎一时沉默,无名无份地住进总督府,对她的确不好。思及此处,裴慎忍不住试探道:“既然如此,你我尽早成婚便是。”
  沈澜神色便一下子淡下来,懒得搭理他,便只撂了乌木箸,恭敬道:“昨夜劳烦裴大人款待,民妇告辞了。”说罢,起身就走。
  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着实令人生恼,裴慎也是有脾气的,何曾被人这般忽略过,便冷声道:“你总归要与我成婚的!”
  沈澜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见她这般,裴慎越发着恼,偏生这会儿陈松墨眼看着沈澜出了府,料想自家爷也当吃用完了早膳,便匆匆赶来禀报。
  “彭弘业?”裴慎一面往外书房去,一面蹙眉道,“此人乃是杭州疍民出身?”
  “是。”陈松墨点头道:“根据龚柱子的话,此人乃夫人身侧的老人,当年渔队便是由此人负责,据说家中三兄弟,水性都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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