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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by不语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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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澜也不是个傻的,只冷声道:“我往日里怎得没看出来,你这般忠君爱国?”
  裴慎赶紧敛了笑容,肃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裴家世受皇恩,怎能对不住陛下?”
  见他言之凿凿,不似作假,沈澜狐疑略减,反倒有几分惘然无措。
  她来见裴慎,不过是要确定他到底是真甘心赴死,还是有所准备。
  若裴慎有所准备,熬过了这一关,那自然与她无关。两人桥归桥,路归路,此后再无瓜葛。
  若裴慎真要死了,她便带着潮生来见裴慎最后一面,也算对潮生有个交代。
  可如今裴慎真得要死了,沈澜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解恨。
  “我快要死了,有些话再不说便来不及了。”裴慎长叹一声,神色哀凉:“往日种种,都是我对不住你。”
  沈澜怔忡,只茫茫然望着他。十载光阴,数度逃亡,冒着凄风苦雨行船,跳入滔滔大江搏命,含辛茹苦,历尽风霜,她终于等来了一句对不起。
  沈澜忽觉鼻尖发涩,满腹辛酸,眼眶都泛着微微的热意。
  这几句话本是裴慎早早想好,专拿来与她和解的,可见她怆然含泪,裴慎竟也觉出几分酸涩来。
  他抚摸着沈澜的眉眼,半低下头,神色哀哀:“你可愿原谅我?”
  他竟也肯低下素日里高昂的头颅,来求自己原谅吗?
  沈澜听了这话,忽觉眼眶潮意丛生,不禁泛出点点泪光来。
  见她这般,裴慎竟也含了几分希望。或许哭过一场,她待自己的怨恨能少一些。
  下一刻,沈澜含着泪光,摇了摇头。
  “你我之间,实则是一笔烂账,原谅与不原谅都无关紧要。”说罢,沈澜深呼吸一口气道:“你既心甘情愿赴死,我过几日便带着潮生来见你一面,也算全了你们父子之情。”
  裴慎一时发愣,没料到她竟这般狠心。他反应过来,心里活像是被荆棘扎了一般,血淋淋的。他再也忍不住了,追问沈澜:“你今日既来见我?难道只是因为潮生?”
  裴慎满怀涩然,一字一句追问她:“你待我,果真没有情意吗?”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仅有一拳之遥,近到看得见对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裴慎死死盯着沈澜,试图自她眉眼里寻到些许情意。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好。
  被他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沈澜竟说不出话来。
  要说什么呢?她恨他吗?恨的。她爱他吗?沈澜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她一言不发,只是迷惘茫然地望着裴慎。
  裴慎攥着她的手腕,如同等待堂上官吏宣判一般。然而伴随着沈澜漫长的沉默,判书迟迟未下,他眼底哀意渐浓,直至满目凄惶。

  当真是报应,裴慎想。我当年若能待她好一些,再好一些,何至于今日这般下场?
  他恍恍惚惚地想,情爱二字,果真如同鸩酒一般,饮之肝肠寸断,痛煞人心。
  夜雨清寒,淅淅沥沥,室外更漏迢迢相递。沈澜才回过神来,竟已是一更天。
  “……我不知道。”沈澜涩然道。她满腹思绪,到头来只余叹息。
  见裴慎听了这话,人竟愣愣的,她还以为裴慎不信,便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否有情?情意几何?我都不清楚。
  她说不知道,这算什么答案?这般敷衍,裴慎本该生气的,可他竟觉眼眶略有几分潮热。
  她若待他只有恨,那必会说恨他,既给了“不知道”这个答案,可见还是有情的。
  只是那些情意太浅了,浅淡到被浓烈的委屈、仇恨遮盖了。
  没关系,有就好,有就好。
  裴慎几欲落泪,他宛如劫后余生一般,猛地松懈下来,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沈澜的额头。
  “你既说不知道,我也不强求。”裴慎郑重允诺,“过往种种,一笔勾销。往后我必定待你好,我们好好过日子。”
  总有一日,她的爱意会滋生、蔓延,覆盖掉那些委屈、仇恨和糟糕的回忆。
  凛冬将过,新春终至。
  裴慎这般剖心之言,倒叫沈澜也恍惚了一瞬。
  仅仅一瞬,沈澜便反应过来,狐疑道:“你哪里来的以后?”
  裴慎呼吸一窒,他心知肚明,沈澜以为他要死了,才肯吐露心肠,若叫她知道自己在骗她,莫说以后,沈澜只怕一辈子都不会搭理他了。
  那便不叫她知道。
  骗一辈子就好!
  裴慎毫不犹豫道:“我都要死了,这以后二字自然是指临去南京受审的路上。”说罢,他小心翼翼道:“这一路,你陪我去,可好?”
  沈澜愣了愣,沉默不语。半晌,她一针见血道:“你若真甘愿受死,按理,你怕我和潮生被牵扯进去,应当将我和潮生远远送走才是,为何要我陪你入南京?”
  她说着说着,声音都跟着冷下来:“除非你在骗我?你有把握自己不会死。”
  裴慎呼吸一紧,心道她果真敏慧,便斟酌道:“一来你和潮生与我的关系,并无人知道。所谓的上路也不过是扮成商队,远远的缀着罢了。决计不会与余宗等人见面。”
  “二来余宗宣读的圣旨中并无谋逆二字,不至于连坐,陛下多半会以我和父亲是妖书案主谋的罪名将我二人诛杀了去。”
  “况且我与父亲并无过错。我父北伐有功,我任事多地,尚算有几分功绩,杀了我二人便已经群议汹汹,若要株连开来,陛下……”他本想说不敢,却又觉得自己如今正忠君呢,不太恭敬,便换了个说法,“陛下不会的。”
  闻言,沈澜越发辨不清楚,她时至今日都怀疑裴慎要赴死,是不是在骗她?可偏偏历史上,坚持气节、含冤被杀的人物比比皆是。
  裴慎是不是忠君的士大夫?沈澜根本不敢确定。便是怀疑裴慎有后手,可这后手,小一些的联络朋党,洗刷冤屈,大一些的起兵谋逆造反。偏偏沈澜都没证据。
  沈澜所见到的裴慎,素日里待陛下执礼甚恭,从未有过言语上的不敬,朝廷调他去哪里平叛,他便去哪里,四处奔波辗转,从无二话,尽忠职守,兢兢业业。矿监税使携圣旨而来,他也遵从旨意,宁可避居府中,也不曾阻拦,颇为愚忠一般,以至于沈澜犹疑难定。
  相反的,裴慎甘愿受死的证据倒是一堆一堆。喝止亲卫、甘上囚车,保不齐之后还要言语劝说外头为他鸣不平的百姓离去……
  一桩桩,一件件,弄得沈澜都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太多疑,裴慎或许真是个忠君的士大夫呢。
  “你真的甘心受死吗?”若是真的,好端端一个能臣,未免太过可惜。
  裴慎心中狂喜,知道她这话外音是不希望自己赴死的意思。他强压着喜悦,勉力平静道:“忠君自是本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澜本能反感这种话,驳斥他:“愚忠!”
  裴慎摇摇头:“世受皇恩,焉能背弃陛下?”
  沈澜生恼:“你自小熟读经史,当知道孟子有云,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她越驳斥自己,意味着她越不愿意自己死亡。裴慎不好让笑意流露,便抿抿嘴,低声道:“前天晚上,我受了贴加官之刑。”
  沈澜心脏重重一跳,贴加官可是要拿浸湿的纸覆于面上,一张加一张,直至犯人窒息死亡为止。
  可裴慎面色红润,看着浑然不像受刑的样子。不过隔了一夜,倒也有可能是已恢复了。
  沈澜不敢断定裴慎是不是在用苦肉计,便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裴慎心知她聪慧,便把真假掺着说:“你若不信,只管去试探府上的小太监,前天夜里,余宗是不是吩咐人拿了铜盆、纸张?”
  沈澜一个混进来的,时刻怕被人发现,怎么可能去试探府中人?只是见裴慎说得信誓旦旦,想来是真的。
  见她面色柔了几分,裴慎便知道她心软了,佯装低落道:“我提及前天晚上的事,不过是想告诉你,我并不知接下来是否还要再受刑,也不知自己何时会死?你便当怜惜我这个将死之人罢。”
  沈澜恼他非要尽忠,心中便略有几分烦躁:“我不是说过几日带着潮生来见你一面吗?”
  那怎么够?裴慎即刻自嘲:“我往日里杀胡虏,杀倭寇,惩治贪官污吏,重新丈量田亩,清查黄册,活民无数,你还说我算个英豪。如今倒好,果真是英雄末路,连妻儿都不肯陪我最后一程。”
  裴慎的确是个能臣干吏,将来必能功标青史,流芳后世。
  沈澜心中五味杂陈,既恼他这愚忠,待他又有几分倾佩,心头还隐隐有些涩意。
  难不成他真要慷慨赴死吗?
  沈澜沉默良久,半晌,长叹一声:“罢了,我陪你去。”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沈澜离开税署时, 见两个守门的兵丁一动不动, 浑似没听见里头的动静,也不曾起疑送饭的小太监为何还没出来。她便知道, 这两人也是裴慎的人。
  这个税署里, 到底有多少裴慎的人手?或者说,他既然有这么多人手,却甘愿被缚, 要么是有大图谋, 要么是真有气节, 宁肯被冤杀。
  沈澜实在不敢确定,路过廊下, 见夜寒雨急,斜风飒飒, 只将枝头紫微花尽数拂落。骤见此情此景, 沈澜满心郁郁,长叹一声。
  待她待冒雨返回庄子之际已是天色将明, 晨星寥落。
  沈澜见潮生睡得正香,也不曾搅扰他,只是安置了林秉忠,叫他留在家中充当习武师父,又径自沐浴更衣后寻了个偏房,倒头就睡。
  这一觉足足睡到下午申时初。
  沈澜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对着素纱帐顶发了会儿呆,又赖了会儿床,方才起身。
  她堪堪洗漱完毕, 却见潮生换了件细布短打, 衣裳也灰扑扑的, 蔫头耷脑的被春鹃抱在怀里。
  沈澜难得见到他这副样子,只管放下手中巾帕,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潮生疲惫不堪,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娘。春鹃笑道:“夫人新找来的习武师傅带着潮生扎马步,头一回扎了一炷香的功夫,又叫潮生举小石锁。”
  沈澜轻笑,只将潮生抱过来,逗他:“学武这般累,后不后悔学武?”
  潮生依偎着沈澜,都没力气去搂她的脖子了,却还是摇摇头,倔强道:“不累。”说着说着,忍不住兴奋起来:“林师父送了我一匹小马驹,一柄檀木雕的小木剑!”
  沈澜微愣,这两样多半是裴慎送的,木剑保不齐还是他亲手刻的。
  沈澜暗自叹息,摸了摸潮生红扑扑的脸蛋,又见他眼睛亮晶晶的,分明是高兴极了。
  “潮生,那小木剑……”沈澜本想告诉潮生裴慎的事,甫一开口,却犹豫一瞬,竟不知要如何言语。
  她告诉过潮生无数次,父亲已亡故。如今为何突然冒出一个生父来?她又要如何跟潮生解释自己为什么离开裴慎?
  或者说,该怎么告诉潮生,她和裴慎的往事?
  见沈澜神色怔忡,潮生疑惑的望向她:“娘,小木剑怎么了?”
  一提起小木剑,潮生就笑嘻嘻的,高高兴兴地和沈澜分享今日乐事:“娘,你认识上次那个买米的叔叔吗?今天林师父说,这柄小木剑就是上次买米叔叔送我的。他还说,买米叔叔失约了,再送我一匹小马驹向我道歉。”
  沈澜望着潮生亮亮的眼睛,犹豫片刻,问道:“潮生喜欢那个买米的叔叔吗?”
  潮生一愣,下意识搂紧沈澜的脖子。这是娘亲第一次问他喜不喜欢某个叔叔。潮生聪敏,极快便意识到了什么。
  “我不喜欢他!”潮生抿着嘴,强忍着胳膊腿的酸痛,挣扎着想从沈澜怀里跳下去,“娘,我不要林师父了!我去把他赶走!”
  沈澜愣了愣,连忙将他放在玫瑰椅上,认真问道:“潮生不是很喜欢林师父吗?为何要赶走他?”
  潮生抿着嘴,低下头去,就是不肯回答。沈澜耐心问了他三四遍,潮生才不情不愿道:“他和那个买米叔叔是一伙的。”
  沈澜正要问他为何不喜欢那位买米的叔叔,却见潮生低头咬着嘴唇,略带几分哭腔:“娘,你是不是要跟那个买米叔叔成亲了?”
  那个叔叔又来他家买米,又陪他玩抛高高,还送他小木剑、小马驹,又找人教他学武,肯定是想讨好他。现在娘又来问他喜不喜欢那个叔叔。
  潮生的泪花涌出,他抬头啜泣道:“娘,你不要爹了吗?”
  沈澜头痛不已,她往日里为了给自己塑造贞烈形象便于做事,又想让潮生不被人欺负,这才捏造了一个已亡故的大英雄形象的父亲,以至于潮生很喜欢他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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