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千屿——by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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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千屿早上起床气极重,被弄烦了,伸手便一拍。她压根没看准,只拍到沈溯微缎面似的发间。沈溯微却停下,只给她将被子盖好。
趴在师兄身上虽然凉快,但睡久了很硬,很不舒服,徐千屿便从他怀里一骨碌滚出来,睡在一边的床上,只是将头依偎在他肩上,还跟他靠在一起。
沈溯微一动,徐千屿便绕过他的手臂,将五根手指强硬地挤进他指间,将他锁住:“不许走。”
沈溯微感受那指间,忽然将她连人带被子抱住。
若是可以,他很想永远如此。
徐千屿这一觉睡得很是舒服。早上没人叫起练剑,又不必起来出秋,直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床帐里钻出脑袋,身上披着沈溯微的衣裳。
她看见沈溯微坐在桌前摆弄什么。桌上放着尺素剑,还有许多零碎的物件,就连她醒了也未曾抬头,不由好奇:“你在干什么?”
她三两下跳过去,发现剑旁散落着的竟是一把雪白的茉莉花,有些是整的,有些只剩残瓣。
她拈起一朵,花朵是硬邦邦的。它冰清玉洁,触之生寒,被冰雪完全冻结,外罩一层炫光,竟如白玉雕刻成的一般精巧。
她心中惊艳,忙去看沈溯微手上的,沈溯微以剑气轻轻拂开她的手,淡道:“还没做好。”
徐千屿于是拉开圆凳坐在对面,趴在桌上看着他忙碌:“是昨天的花吗?”
沈溯微“嗯”了一声,手上展露“复苏”的神通,一瓣一瓣残瓣拼凑回去。他将花朵冻结之后,又将两朵攒在一起,便成一只纯洁繁丽的花坠。以剑气缠绕,固定上银勾。
徐千屿已看出耳坠的形状了,忍着心动,大言不惭地指指他手上的另一只道:“这边想要三朵。”
沈溯微顿了顿,便又拿一朵簪上去。最后加工却极为复杂,将银丝细细削好旋入,调整好细节,分明是耳夹。
徐千屿呆住:“你还记得我只有一边穿耳啊。”
沈溯微看着她道:“给你试试。”
徐千屿跑去镜前试耳坠了。
沈溯微将桌上花瓣收拢起来,才拿起梳子帮她梳头:“头发好像长了许多。”
徐千屿初入门时,头发堪过两肩,如今竟已经快蜿蜒至脊背中间。鬓发向两边微微蜷曲,露出额心艳丽的朱砂,鲜花做耳坠,愈衬出一种端丽的气质。
徐千屿看着镜子,不知为何,沈溯微给她做的首饰、簪花,都有一种明丽纯洁的味道,跟她素日风格不同,有种既怦然心动又很圆满的感觉,好像她的人生添了旁人的味道,别有一番美感。
沈溯微的手指擦过耳坠,引得花坠摇晃。他给她绾起头发,这样可以遮住耳朵。徐千屿耳尖动了动,道:“我好像已经与妖力融合。这半步化神的修为平白浪费也是可惜,还不如趁着能打,多杀些魔物。”
沈溯微道:“你想去哪里?”
“我想回南陵看看。”徐千屿早有所打算,既然离了蓬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破了仙门弟子不能回家的戒律,“之前水微微回去,连一封信也没递回来,都不知她到了没有。”
南陵,是徐见素的地盘……沈溯微略一思忖,仍然道:“好。”
第154章 旧事(五)
徐千屿系上自己从家带来的襦裙。这还是她数年中第一次换下弟子服。当年的温软真丝穿在身上反倒有些不适应, 穿了像没穿似的。
她跳下床,从沈溯微手里抽出她的帷帽戴在头上。
“真的不回蓬莱了?”沈溯微道,“销毁传讯木牌, 有违戒律。掌门若怪罪起来, 你要受罚。”
徐千屿千辛万苦才进了内门, 他都看在眼里。他这一生最怕连累他人,不可谓不心怀歉疚。
“不回,有什么好回。叫他怪罪去吧。”徐千屿调整着帷帽。她以往在凡间从不遵循未婚少女戴帷帽的规矩,这会儿却感激帷帽的薄纱将她的耳朵和尾巴遮住, 不至吓到路人,“你知道么,当初你去家里接我, 我根本不想修道。是你跟我说, 若无充足的灵气, 我的莲子连心蛊便会毒发, 我怕死才被迫走的。”
沈溯微“嗯”了一声,当时他奉命行事, 事急从权。当时徐千屿对他来说,是桩任务,现在想来,仍觉歉疚。
“那世上又不是只有蓬莱一个仙宗, 既然有灵气便可以。我大可以去天山, 去灵越, 凭什么非得去蓬莱呢?”徐千屿接着道, “是因为来的是你。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才跟你回去。我入内门, 不是觉得内门有多好, 是私心想做你的师妹而已,因为我知道你很厉害,很会教人。”
徐千屿抓住他的手背:“你明白吗?”
不是仰慕蓬莱,就是仰慕你而已。
没想到她这般说。沈溯微心中一动,竟半晌没能接话。
徐千屿隔着白纱,如隔薄薄的流动的水雾望着沈溯微的脸。他沉默,徐千屿不由拷问道:“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沈溯微道:“我在想如今你魂魄俱全,以后不会再夜游,我便放心了。”
徐千屿一怔,猛地将白纱掀起。他的语气很平,表情亦很坦然,仿佛真的只是偶然想到此事,才说出来。不知为何,她却听得有些酸涩。
她这一掀,晴窗的日光照在朱砂上,整张面孔粲然生辉,沈溯微回想起狐仙庙里的第一次相见。当时掀开他的帷帽、打断他调息,冷不丁钻进来的便是这样一张生动妖冶的面孔。
如一朵色彩斑斓的花苞扑通坠入无色的冰潭内,溅起的水花,许久才下落。
徐千屿说第一次见面,便很仰慕他。
他追溯自己的心迹,初见时若不合眼缘,后来的许多事情,是无法发生的。
站在今日想过去种种,竟然能从寻常平淡中添出许多意味。
徐千屿见沈溯微眸中忽而蕴了一瞬笑意,有如流光闪过,不由睁大眼睛。
沈溯微没打算解释,只看着她道:“给你画个花钿,要么?”
徐千屿从前见过他给女身上妆,和南陵的妆面不同,不知是哪里的风格,很是淡雅矜贵,马上自己撸起头发,抬起白皙的额头:“要。”
沈溯微便拿过胭脂盘,拿笔蘸蘸,仔细与她描绘。
徐千屿在镜中一照,那是一朵浅红色的菩提花,盖住了额上朱砂。模样熟悉,似乎在哪见过,但死活想不起来。沈溯微见她疑惑,想她是忘了,便没有提醒。
出了门,徐千屿还在思索。
直至走到街上,徐千屿终于想起来。这菩提花,是她去野庙中当代班庙娘娘那一日,狐狸给画的。
沈溯微原本静默地走在身边,熙熙攘攘中,徐千屿忽然牵住了他的手。
他垂头,戴帷帽的少女仰头看着他,不必看便知她在笑。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徐千屿翘起的嘴角慢慢放下,警惕地向他身后看:“师兄,你看那边。”
两人向远处看去。
街市两旁酒旗与茶肆无数,喧闹声与蝉鸣交织在一起,伙夫扯领,妇人打扇。徐千屿戴着帷帽,更感觉闷热的空气笼罩不去。道边挂杆上垂下许多红色长灯笼,风将灯等笼轻轻摇晃,上面积雪抖落下来,下面的板车上的积雪早已堆成小山。
上面顶着一个雪球,被塑成一个没有五官的雪人。雪人被烈日照着,竟然分毫不化,近乎发青,阴沉沉地藏匿在闹市中。
这不就是花子媚费尽心思想找的最后一只雪妖吗?
那板车的主人从茶摊走出来,呆呆地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雪人,又看向灯笼上抖落的积雪,想不通是谁在捉弄他,伸手将雪人用力一推。
雪人应声而倒,那人来不及叫一声,霜白自手上蔓延,被冻成冰雕。
徐千屿身上金红色的剑气席卷击出,离火瞬间将冰雪融化,伙夫身子软倒,栽在板车上。雪人寸寸融入地下。以板车为中心,绽放出五道霜花,冰凌如倒刺般翻起。周围的人吓得粉碎茶盏,惊叫起来,四散逃窜,瞬间让出一大片空地。
那些倒刺状的冰凌纷纷摇晃断裂,忽而化作漫天剑雨,将两人包围。
徐千屿拔剑,闭目以“杀气交感”的神通感知,叮叮击碎冰凌。这些剑影快得惊人,尖而薄,尾拖水汽,发出尖锐的剑啸,不像是魔物,倒像是顶级的修士。
幸而她剑带离火,一触及这些剑,便令它破碎蒸发。
她打完后方才留意,这些杀气与她以往见过的玫红杀气不同,全是青焰,犹如滑过夜空的磷火。
青色的杀气她见过,在沈溯微的剑上。据说那是水火灵根带来的杀气。
徐千屿颇感不妙,已被沈溯微向后一拽。冰寒的杀气拂面,刚才融化掉的剑阴魂不散,再度凝结,就像蜂群一般从她面前飞过。
沈溯微凝空中水汽为巨剑,在空中嗡然化成千万把小剑,与冰凌对击。最高阶的剑术是一种顷刻间的计算。空中的每条轨迹都确保一致,杀伤力最大,能正面将对方撞碎。
徐千屿心想,师兄修水灵根冰雪道,雪妖在他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若是寻常魔物,应不堪一击才是。
但两相对击,发出刺耳之声。他的剑竟然轰然破碎。幸而徐千屿持剑拦住了冰剑,将它们再度蒸发。
雪妖发出一阵嗡嗡的笑声。
沈溯微神色一凝,他在这攻击中找出一丝熟悉的味道,就好像当时他将自己的剑招教给一个对战傀儡,把它当做陪练。这魔物会使剑,操纵冰雪的能力竟与他相当。
他揽住腰将徐千屿抱开一些,冰雪之境自脚下蔓延。钻进地下的雪人化作不可名状的影,如蝙蝠鱼一样迅速向远方游过去。
冰雪煞境如暗涌缓缓覆上,淹没了它,雪妖扭动起来,发出濒死的嘶鸣。
这嘶鸣似人恶毒的诅咒。沈溯微忽感不详,煞境迅速收回,但四肢百骸忽而如同针扎一般疼痛,片刻后,喷出一口血。
“无妄崖的雪妖?”沈溯微慢慢看向手掌,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原来如此,是我造的因果。”
徐千屿骇然抓住他的手:“什么因果?”
沈溯微抹了抹殷红的唇,许久道:“我做了一件不好,但不得不做的事。师兄回头同你解释。”
当年他令冰雪之境无限扩张灭世,但恰在无妄崖的冤魂得不到天道眷顾,便未能顺利复生。
这灭世复现并非偷天换日,总有一点遗漏。
如今在世人记忆中的印象,便是十余年前,无妄崖有一场雪灾,旅人的怨念生成了雪妖。
……
雪妖的力量,有一部分来自他的冰雪煞境,今日见他,自然要伤他损她。
徐千屿还能说什么,她饶不过这魔物,一剑朝地下砍去,有一把黑红相间的柳叶剑飞过来,横在她颈前。
徐见素自空中现了身形。他打量一下这空荡荡的街面,满地碎片和冰凌。他盯了这魔物已久,眼看有人截胡,自是不爽。
这女人带着帷帽,身轻如燕,出手竟十分蛮横,一击便将他的凌波剑击开。两人交手,徐千屿把他弄烦了,自身后砍他,徐见素冒出一身冷汗,转过身肯定地指着她道:“徐——”
单凭他做徐千屿八个月的陪练,挨了那么多打的经验,这家伙一定是徐千屿。
他伸手想掀开的帷帽,教训她一下,沈溯微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师弟?”徐见素惊讶,表情亦是微妙,“你,你不是在雪崖洞闭关吗?”
宿敌之间气场最相熟。沈溯微今日说不清楚哪儿奇怪,他白袍飘动,苍白手腕上带着一抹红色,面无表情道:“让开,你打不过它。”
徐见素一笑:“你是不是在逗我。”
他的笑容慢慢凝固,终于发现那股怪异感的源头:“半步化神……”
数日之前,宗门之内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半步化神,隐带魔气。虽消息封锁,但他不是瞎子,能看见当日震天动地的雷。
徐千屿挡在沈溯微面前。徐见素仍然死死盯住沈溯微,对方身上的威压邪气到可怕:“你入魇了。”
徐千屿感觉沈溯微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同她传音:‘去捡冰匙。’
说着,他拇指锵然推开剑鞘,尺素剑如流星,剑上燃着一簇青焰,似鬼火,斜扎地面,沿着地面蔓延。
不能为离火杀死的雪妖,却被青焰焚烧殆尽,雪妖吐出最后一口寒气便逸散了。徐千屿在一片焦黑中,捡起一片晶亮,又看向剑拔弩张的两人。
蔓延的青焰,倒映在徐见素微缩的瞳孔里。沈溯微身上魔气深重得如同黑云压城。徐见素头一次感觉到惧怕,缓缓地将手按在剑柄上。
一道剑光自天而降,徐见素被迫退开两步。睁眼时眼前站着一个着金袍的人,额带剑印,霜白的头发蜿蜒至脚下。
“师尊?”徐见素震悚,随后指着沈溯微道,“师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