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千屿——by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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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可是符修出身,让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废物长长见识。”
花青伞踏水而来。她知道徐千屿不过是个筑基,哪里打得过她一个百十年方成的元君修为?能抵抗这么久已经够令人惊讶,方才那一下,她浑身几百根骨头也碎掉了大半,怕只有痛哭流涕的份,语气便也和缓下来:
“不怪你。女大思春。只不过,为了男人折了自己一身修为,到底是没出息。若是想让我看得起你,便将功折罪,交出魔骨,跟我回戒律堂去,我赏你个全尸。”
她一步一步走到徐千屿面前。
放狠话是放狠话,她本意是不想杀徐千屿的,除非她太不识抬举。
徐千屿脸色惨白,眸光涣散地看着她,忽而眼神一转,看向她身后,“师叔?”
花青伞迅速回头,身后空空,只有浓云急雨,明白自己被小小伎俩耍了,怒不可遏,“你!”
只是这一回眸功夫,水泊里那如断线木偶的影子挣扎着翻过了身,连爬带游,又跑出去好几尺。
花青伞追到跟前,看一眼水中融开的浅红里,飘着一朵枯萎的杏花,又瞧前方努力爬行的背影,有些讶异。
恋爱脑也见过不少,这么硬气的头回。
偏偏是个恋爱脑,这多可惜。
……
……
徐千屿并非仙门中人,而是从凡间被挑中,带到蓬莱的幼童之一。
修仙是童子功,越早越好。四大仙门,每年会从凡间择有灵根的幼童上山,五岁为佳,七岁尚可,九岁……九岁便是一般外门的师兄找洒扫弟子也不大会选的了。
而徐千屿便是这个例外。
被掌门师尊徐冰来强行带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九岁,莫名其妙与家人分离,难受得夜夜痛哭不说,错过了小儿炼气的关键期,资质平平,又对修仙一无所知,饱受了一番冷眼。
拥有这种开端,便知道她能混到宗主内门弟子、有名有姓的如今,于修炼上费了多大心力。
九岁有九岁的好处,徐千屿古灵精怪,开蒙极早,故而上山后的课业便触类旁通,学得飞快。她不排斥修炼,没人理她,只好修炼,以功法上的突飞猛进来弥补自己的焦虑和孤独。
她还有个爱好,那就是组队参加各式各样的“出春”。
每年春天,各仙宗会选拔弟子组成队伍,往九州大陆的各个危险之处去处寻找“冰匙”,这个活动称为“出春”。
传言“冰匙”是天梯的碎片,若是集齐了,可向上打开通天之门,令灵气播撒下界,诛尽邪魔,福泽人间,现在的修仙人士,也能飞升成仙。
她的外公水如山临别时曾嘱咐她,待到成仙,可跨越死生,逆转时间,那时便可以再相见。
她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有个盼头,总比毫无动力好得多。
这是她的目标,也是整个蓬莱上下、所有修仙门派的共同目标,所以她虽不受师尊宠爱,但总会因勤奋刻苦得到关怀和褒奖。
徐千屿的修炼是一本血泪史,回想起来的时候,脑袋里只剩一个泡在汗与泪中的“苦”字。
因为勤学苦练,她慢慢脱离了同日进门的那一批弟子,进入内门,这时,嘲讽与耻笑便渐渐少了,她收到的尊敬和“好意”则越来越多。
她的生活开始好过起来:师兄沈溯微温柔细致,教导她知无不言;徐千屿每日和师弟阮竹清喝酒下棋斗蛐蛐,要么在其他弟子的簇拥中,同他们打打嘴仗。
她在日复一日的春风中抽了条开了花,褪去了那股人见人烦的任性孤僻,长到了十七岁,脱胎换骨,出落成了仙子,旁人看她的眼神,便开始有了柔和、纵容、惊艳、孺慕。
蓬莱弟子这样多,再怎么样也是交到知心朋友的嘛,尤其是她聪明,能打,还长得好看。
在陆呦到来之前,她一直都这样以为。
第2章 前缘(二)
与陆呦的第一次照面,是徐千屿一次出秋回来时。
她发现自己的房间多了一床粉红绣桃花的铺盖,窗边多了一对她从未见过的蝴蝶发钗,窗台上摆了几盆灵草,房间笼罩着一股陌生的清甜香气。
她正疑惑,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掀开帘子,告诉她,她走错房间了。
因为这处离后山近,便于采灵草,所以师尊把这间昭月殿送给了她,徐千屿的住所,如今已经被“调整”到了另一边的偏殿。
徐千屿哦了一声,用剑柄挑开帘子,扭头走了。
她一开始并没有将陆呦放在心上,就连陆呦什么模样都没大看清。
岂知后面被占据的,何止是一个房间。
那日她进了门,看见自己的东西全部被打包好,堆在空殿的地上。师兄不在,不知是谁帮她整理行李,动作毛手毛脚:她的衣襟和书信,发钗和胭脂,全部歪歪斜斜堆在一处,有些倾倒洒了出来,脂粉泼了一地的粉红。
她蹲下用指头蘸着胭脂粉划了两下,回忆起方才在昭月殿里的陌生、温暖的甜香,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海岛多雨。当夜,外面的雨声滴滴答答,听起来极响。徐千屿辗转反侧,潮湿难耐,也不知道是认床,还是心里有些委屈。
第二日一早她便去拜见师尊徐冰来。
她对师尊称不上感情深厚,日日贪睡迟到,就数那日去得早,破天荒地想同师尊说说话。她在帘子后无聊地拿手指画乌龟,都画了几百遍了,童子说徐冰来妖毒侵体未愈,就不见她了,只带了话,嘱咐她好好准备十日后的出春。
千屿不信邪,不久又来了跪一次,童子还是同样说辞:出春之前,加紧修炼,就不必来拜见了。
可是那晚,师弟阮竹清告诉她,陆呦在师尊内室侍奉,突发奇想拿培育的灵草泡茶,不小心解了师尊的妖毒。师尊大悦,把随身的玉笛送给了陆呦。
徐千屿很难提起兴致:“原来是药修,挂不得那日在昭月殿看到不少灵草。”
“她不是药修,莳花弄草只是她的爱好而已。”
然而,师弟又给她当头一击,“师尊说她生来是剑修,只是还未曾有自己的本命剑,但问题不大,师尊说最迟本月底,他会亲自给小师妹挑把适合她的本命剑。”
徐千屿愣了。一是愣这“小师妹”的代称忽然间由自己换了别人。
二是,在她印象中,徐冰来素来高傲,就连他亲生儿子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本命剑都是自己搏来的,她的本命剑“败雪”更别提了:
她落入妖洞厮杀三天三夜,最后剩下一口气爬出洞穴。才得来败雪,满心欢喜地拿给徐冰来看了,他却只淡淡说道:“这剑不合你,既然你强求得了,也便罢了。往后叫师兄指导你好好养剑吧。”叫她失望不已。
他竟然也会出山帮别人挑剑。
徐千屿又细细问过自己闭关时候到底发生什么,陆呦又是有何等惊天动地的大本事,怎么一觉起来,师尊便又收了一个女徒弟。
阮竹清:“陆呦是救了师尊才被带回来的。几个长老都有怨言,毕竟她是被灵越仙宗逐出来的弟子,这样无利于蓬莱名声。他们要见陆呦一面,看是什么样的人迷了掌门的心窍;谁知见了面,她举止天真,秉性纯洁,人人都觉得有眼缘,除了花青伞花长老,其余都抢着要收她为徒。师尊自是不高兴,便做了主,直接将她挂在门下,等年纪一到便收徒大典了。”
“……举止天真,秉性纯洁?”徐千屿疑惑,“就这?”
“同你说,”阮竹清忙换了个姿势,很不满她的鄙薄,“这个小师妹极为可爱,我每次同她说话,就觉得心里好像清泉洗涤过,特别的神清气爽,之后总有好事发生。比如今日,我给小师妹扎了个毽子,小师妹冲我笑了,晚上炼气小周天就破了。”
徐千屿:还有这等好事?
她正愁修为无法进益。若真如此,她能给陆呦扎一百个毽子,让她笑一百次。
但可惜,这个规律在她身上不太奏效。
人与人之间有气场一说。不合便是不合。
不知怎么,她与陆呦相处时总觉别扭;这个小师妹在她面前,也十分害怕。所以她们打交道不多。
徐千屿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照师尊的话说,便是“没心没肺”,她过了许久才发觉,她身边怎么变得空寂萧索,连个人影也没有,就连阮竹清也好久不来了。
徐千屿寻了个空隙去寻他,碰见他和一大群弟子一起,挽着袖子在陆呦的昭月殿一起热热闹闹地培育灵草。
徐千屿在远处打了个呼哨,这是只有她和阮竹清才知道的暗号。以前灵术课上,她只要在窗外吹一下,阮竹清无论多装模作样地听讲,一刻钟后,准能找借口偷偷溜出来与她汇合。
可此时少年正扭脸冲着陆呦笑,三个呼哨过去,他全然没注意到她。
随即,徐千屿的心情变得极为沉重。
因为她发现阮竹清这笑是不一样的。不似他往常面对她那样使坏、机灵,反而略带羞怯和笨拙,似乎有许多苦涩心事难言,而他的一双眼睛里,只装得下眼前的人。
她唯一的朋友,喜欢上了陆呦。
*
徐千屿开始和陆呦正面较劲之初,是在校场见到那把剑。
剑别在陆呦樱粉色的裙带上,通身雪白,乍一看像是另一把败雪。不过徐千屿止住脚步,仔细打量,才发觉陆呦身上的剑明显更长,更宽,上有凸起的暗纹,白光顺着纹路流动,光泽难以遮掩,名曰“伏龙”。
师尊挑的东西果然好品质,她连见都没见过。
徐千屿一向武痴,眼睛都没离开这把剑。操练起来,要选搭档,她指了指陆呦。她要试试这把剑。
陆呦当即面露惨色,其他人也纷纷劝阻,以她的修为对打陆呦,可不是欺负人了?然而徐千屿哪肯听劝,最后,陆呦不愿让旁人为难,愿以带鞘剑与她比试。
看得出陆呦没怎么拿过剑,这把“伏龙”对她来说使得很是吃力。可是交手十招过后,陆呦忽然无师自通,伏龙便运风而起。千屿越打越较劲,一个抄底近身,然而眼前忽而白光一闪,晃花了人的眼。
幸而徐千屿五感敏锐,立即退后,避开那闪耀的剑刃。只是胸前挂着的蝴蝶流苏被剑气烧成了一块黑炭,砸在地上。
徐千屿低头一看,差点气死:“我拿剑鞘过招,你出剑砍我?”
陆呦脸都吓白了,剑哐啷掉在脚下:“师姐,不是我。不知怎么回事,我、它、它刚才突然自己出鞘了……”
“弟子操练,不得有伤人之心。你去戒律堂的暗室思过三天,反省好了再出来。”徐千屿恼了,叫人把陆呦拉走。弟子们连忙阻拦,有人好言相劝,有人谴责她一个筑基弟子,非要拉着刚碰剑没两天的小师妹对练。若不是千屿出招太狠,不晓得让人,小师妹怎么会受惊拔剑?再说了,这不也没事吗?
徐千屿这些年来骄纵惯了,哪肯相让,无动于衷地抱着臂,眼看着眼泪汪汪的陆呦被拖走,这才哼了一声,打道回府。
还没走到门口,便有个人像疯了似的从后面拉住她,把她掉了个个儿。回头一看,是阮竹清。
阮竹清拉住她的袖子求饶,让她把陆呦快点放出来,小师妹受不了,因为她没有灵根。
徐千屿莫名其妙。修仙之始,在于炼气,炼气之始,在于灵根。灵根是修士根基。陆呦要是没有灵根,怎么修炼,又怎么可能被师尊收做徒弟呢?
蓬莱仙宗一直是竞争制,又不是慈善堂。
何况戒律堂的暗室就是个小黑屋,不过是关两天禁闭罢了,谁没关过,又不伤及根骨。
师弟还欲再辩,已被她关在门外。
徐千屿把带着大洞的前襟脱下来。她这会儿不想去想“伏龙”出鞘时的光和热,也不想承认自己在惊骇的同时,滋生出了一点艳羡,乃至嫉妒。
她心里微妙地绕过这些念头,只是恨恨地骂一声倒霉:那个蝴蝶流苏领扣,还是师兄买的呢,才戴了三天。
背过身时,她忽然感觉方才校场上“伏龙”出鞘时那种带着杀意的热气,如飓风贴地而来,冲像她脖颈。徐千屿睫毛一颤。
就在那热气触到她的瞬间,有一股极强的力量“当”地介入其间,将其远远挡开。
这剑气极寒,徐千屿后脖颈结了一层寒霜,她反手一摸,摸到一手湿气,惊而回头:“师兄?”
立在她身侧的剑君发梢微动。此人黑发黑眸,通身的雪白衣衫,道心沉静,杀气内敛。
只因太冷,太静,这张堪称昳丽的面孔被冻凝得如冰俑般毫无生气,讳莫如深。正是方才返回蓬莱的沈溯微。
只见他手中拎着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银发少年的衣领,仿佛拎着只幼猫。他看了这少年两眼,辨识道:“剑灵?”
徐千屿这才注意到那挣扎怒骂的少年头上长了角,皮肤上有金纹,充满怒气的瞳孔也是浅金色,周身发光,不似凡人。千屿双目微睁,指着他道:“你,是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