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by鹿时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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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裴砚像地狱走出来的恶鬼,眼中是极致疯狂。
他冷冷看着裴寂,薄唇含笑,眼中有血光:“父亲猜一猜,孤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杀你的?”
裴砚手中的长剑,缓缓划过裴寂的皮肤,连皮带肉削下一片。
“父亲应该是不知道是,不过您的确该尝尝凌迟的滋味。”
“孤上辈子可是血洗燕北五姓,裴氏全族,无一幸免。”
“今生,父亲该感谢孤对裴氏,心怀慈悲。”
第100章
元贞三十三年。
秋已近末,凉风瑟瑟。
惨白月辉下,遍地斑驳树影,乌压压的枝蔓上混着从地底涌上的潮气。
犬吠彻响深巷,裴砚一袭白衣手握长剑,步伐悄无声息犹如鬼魅,从死寂一片的裴氏大宅离开。
他身上血腥味浓重,凉薄的唇紧紧抿着,有猩红色血点子落在他霜白的手背上,犹如开在深冬的红梅,妖冶勾魂。
“殿下。”山苍双手托着干净的巾帕,递上前。
“都处理干净了?”裴砚接过巾帕,语调沉冷。
山苍点头:“暗卫营死士已按照殿下吩咐,没有遗漏。”
雪的巾帕,慢慢在他掌心里揉成一团,空气中透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裴砚凌厉眉峰微微皱起一丝,眼中含着不耐神色,因为四溅的鲜血染红他的指尖,并且擦不干净,这令他觉得十分恶心,就像燕北的五姓世族。
簌簌秋风从裴砚身上吹过,透骨的凉意,忽然漆如稠墨的天穹,大雨倾盆。
雨水夹着米粒一样的雪碎,秋末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落得满地惨白。
裴砚静静站在雨雪中,他不避不退,任由阴冷秋雨混着雪碎浸湿他的外袍,雪雾沾在乌发上凝结成水珠子,从他深邃寒冽的眉骨淌下。
良久,他身上那股萦绕不散的血腥味,终于被雨水冲刷干净。
“殿下,该回了。”山苍担忧裴砚还未痊愈的身体,他大着胆子上前开口劝。
裴砚抬眸,看了眼天色,乌云翻涌隐约听得街巷深处有更声传来,他才往外跨出一步,含着戾气的乌瞳骤然往侧边看去。
“出来。”裴砚声音透着杀意。
百里逢吉从黑暗中走出,他怀中抱着长刀,隔着雨水两人平静对视:“臣竟不知,太子殿下是这般嗜杀之人。”
裴砚冷笑,长腿迈过地上一滩混了血的水洼:“百里大人管的可真宽?”
百里逢吉盯着裴砚:“清除世族,本可以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孤要的是速战速决,请百里大人收起你那些悲天悯人的心思。”裴砚声音冰冷。
百里逢吉目光一颤,落在寂静无声的裴宅内,他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回宫。”
裴砚翻身上马,马蹄声沉重有声,撕开夜幕,消失在街巷尽头。
第二日清晨,凄厉的惨叫声穿透晨雾,落在睡梦中每个人的耳中。
原来的是昨日深夜,居在汴京的裴家嫡系遭遇匪人掠杀。
而裴家家主裴寂,被人从房中找到时,他除了一张脸还完整能认出身份外,身体上已不见半丝皮肤。
人还活着,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鲜血淋漓躺在榻上,像是被扒了皮的恶鬼在勉强蠕动,偏偏口不能言。
裴寂唯一的嫡子裴琛,昨日因去花楼吃酒留宿,反倒逃过一劫,等他被人寻回家中时,看着变成这般模样的父亲,直接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等被人七手八脚唤醒,竟然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天子脚下,出了这般残忍的凶案,帝王当然震怒。
震怒之余他给太子下了死令,一定要查出真凶。
那日的宣政殿早朝,极少上朝的储君,一身明黄太子朝服,眉目如玉,凉薄唇瓣微微翘着显然心情极好,他没有任何犹豫应下帝王的吩咐:“儿臣一定会加紧排查,争取早日抓到凶徒。”
散朝后,裴砚慢慢从宣政殿中走出,百里逢吉隔着极远的距离跟在裴砚身后:“太子殿下。”
裴砚回头,神色冰冷。
百里逢吉从裴砚身旁经过,用极淡的声音:“殿下莫要忘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五姓裴氏,就算裴寂死了,裴琛疯了,可裴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无数分支。”
裴砚垂眸,浓黑长睫掩去他眼中情绪,他笑了笑:“若孤等的就是五姓谋反呢?”
百里逢吉背脊发凉,这是他从未料到的答案,他沉默了一会儿:“既然殿下知晓,那臣也就无需多言。”
汴京,从五姓裴氏出事开始,就没有一日太平。
连一向低调的五姓崔氏,近日都传出崔家太夫人和长孙崔世子闹不和的消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崔世子竟然带着人从崔氏离家出走了,搞得整个崔氏鸡飞狗跳。
比起燕北的暗流汹涌,远在乌依江对面的月氏,就显得格外平和。
新年前夕,林惊枝挺着韵肚靠在廊庑下嗮太阳,脸上盖着薄帕,她临近产期,手脚略微水肿由丫鬟轻轻揉着。
如今她是月氏千娇万宠的玉姝公主,住的是阿娘曾经住过的公主府邸,更是月氏君王最宠的外甥女。
白玉京虽久居宫中,但公主府内有宫婢内侍,伺候得尽心尽力,沈云志也时常给她送些山里河里寻来的新奇东西。
“殿下安胎的汤药,就按照新的方子去抓。”寂白收起脉枕,写了一副新的方子递给晴山。
“稳婆、奶娘还有产房以及孩子的小衣可都有准备周全。”
晴山点头:“您交代的东西,奴婢都准备妥帖。”
“稳婆和奶娘各请了三个,已经安排在公主府后院的偏房暂住,等着公主发动生产,就能派上用场。”
寂白点头,拍了拍林惊枝的手:“殿下只管安心,有奴婢在您一定会平安生产。”
林惊枝眼神温和,朝寂白笑了笑:“眼下都快新年了,也不知这孩子是新年前出生,还是等到新年后。”
寂白眼神慈爱:“殿下好福气,孩子无论新年前后,定然都是大吉的节日。”
比起月氏公主府温馨和谐的氛围,裴砚才从战场下来。
自从他开始大刀阔斧动了五姓利益后,表面上看着十分平和的燕北,暗中已经爆发力数回动乱。
而这次,是驻守燕北边界曾属于沈家麾下的士兵闹出的乱子。
“殿下,马匹和行囊已经准备妥帖。”山苍上前回禀。
“嗯。”裴砚匆匆去军帐内换了衣裳后,直接翻身上马离去。
深冬,风雪盛大,马蹄声阵阵。
一队人马穿过艰险的山道,速度之快,犹如闪电。
裴砚紧握缰绳的掌心冻得通红,他眉目极寒,已连着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他此刻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因为他只想快些再快些,赶在她生产前到达月氏。
林惊枝发动那日,正是除夕的清晨。
她用过早膳,由晴山和青梅扶着,在已经扫净雪的廊庑下活动消食。
自从怀孕,寂白就千叮咛万嘱咐她,每日一定要多走动,日后生产时才不至于遭受大罪。所以每日三餐饭后,她都会沿着廊庑花园散步半个时辰。
今日林惊枝才绕着廊庑走了一刻钟,就感觉腹部抽痛,厚实的冬衣下忽然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腹部坠坠抽痛,最开始时就像是来了癸水那样。
“晴山。”
林惊枝紧紧握着晴山的手,语调发颤:“快去把寂白女医寻来。”
“我恐怕是要生了。”
晴山闻言,吓得腿都软了,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关键时刻依旧慌乱。
“是。”
“奴婢这就去。”
林惊枝痛得有些站不稳了,被青梅半抱半扶搀进早早就准备好的产房。
公主府伺候的婆子宫婢,一听玉姝公主要生产,立马就有条不紊忙碌起来。
林惊枝才躺好,寂白就从外间匆匆进来。
她见林惊枝羊水已经先破,就拿了柔软的枕头先垫在林惊枝后腰上,又命人去煎了浓浓的参汤,让厨房的婆子准备一些好吞咽的糖水,以备产妇体力不足时吃上一些。
产房就安排在公主府东边的厢房内,厢房后面还连着一片罩房。
与产房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里,阴影中悄无声息坐着一个男子。
男人背脊笔挺,俊逸的侧脸僵硬紧绷落着冷汗,他应该是匆匆赶到,肩上还落着来不及拍去的白雪,深邃乌眸内情绪隐忍克制。
本该在千里之外的裴砚,出现在月氏玉姝公主的府邸内。
白玉京背着手,慢条斯理进屋,他嘲讽视线落在裴砚身上:“哟,什么风把燕北的储君都吹到本君的月氏国来了。”
裴砚没理他,放在膝上握成拳头的掌心,是汗涔涔的凉意。
下一瞬,林惊枝压抑的呼痛声从一墙之隔另一间屋子传来。
裴砚僵冷的身体一颤,下颌微绷。
白玉京看着裴砚模样冷笑:“太子殿下何必在本君的面前装这般情深,你若真的爱她,她会拼着不要性命,也要离开你?”
“等枝姐儿腹中孩子生下,本君就为枝姐儿选新的夫婿。”
“你这个已经早死的孩子爹,是没资格出现在枝姐儿的孩子面前。”
裴砚冷冷抬眸盯着白玉京,周遭空气仿佛凝滞。
随着林惊枝忽痛的声音越来越大,裴砚落在膝上的掌心一点点攥紧,生生忍下想要过去,把她搂进怀中的欲望,喉间腥甜的血气翻涌,唇角尽是苦涩。
产房内,孩子迟迟不出来,林惊枝握着晴山的手,因为疼痛她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晴山,我是不是不好了?”
晴山用力摇头:“姑娘,没有的。”
“寂白女医说您是第一次生产,产程长些也是正常。”
“您腹中胎儿不算大,胎位也是正的,只是要多拖些时辰,您尽管安心。”
晴山眼中带着泪,掌心抖得厉害,她看见林惊枝身下大股鲜血涌出,催产药和参汤已经喂下去,偏偏那个孩子就是不愿出来。
除夕,从清晨一直熬到晚上。
林惊枝渐渐使不上力气,她身子虽然养得精细,依旧不算好,难产好像成了早就预见的结局。
“枝枝。”恍惚中有一道缱绻的声音,在喊她。
林惊枝忽然看到纷纷扬扬大雪,雪中有人浑身被鲜血染透,如同鬼魅。
只是那双眼睛,她一眼就认出来。
那人是裴砚。
第101章
林惊枝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天上飘荡的孤魂,漫无目的跟在裴砚身侧。
看他在她死后杀尽五姓,看他漫漫长夜里孤零零坐在御书房内,直至天明。
他在世族眼中残暴冷血,却又是比任何人都勤奋的君王,燕北在他的统治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兴盛。
而且他在臣民眼中更是深情至极的帝王,元妻死后他并未再娶,膝下养育的孩子,也只是先皇在世时淑妃钟氏留下的七皇子。
他虽然杀了七皇子的母族,但却亲自教养孩子,只是与七皇子并不亲近。
时间如同奔涌的长河,转眼十五年一晃而过,林惊枝骤然发现裴砚变老了,明明四十不到的年纪,他用玉冠紧束的长发,已经不见半点黑色。
他茹素修身,日日在佛前叩首。
夜里常常在窗前一坐,就是直到天明。
林惊枝一直跟在裴砚身旁,看他在御书房认真写下传位遗诏,沐浴更衣,他怀里抱着一件令她觉得有几分眼熟的狐裘披风,走在空荡荡的燕北皇宫。
狭长宫道,只有他的脚步声回荡,单薄瘦削的背脊,衣袖随风鼓动。
裴砚走到一处偏殿,殿中灯火通明,神案上供奉着唯一一块牌位,牌位前还放着一盏长明灯。
林惊枝瞳孔骤缩,因为牌位上刻着的,正是她的名字。
他看着牌位,掌心轻轻抚过,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
“枝枝。”
他嗓音嘶哑,喊着她的名字。
“有没有想我?”
“我的枝枝一向胆小,一个人孤零零在下面定是害怕的。”
他笑了笑,继续道:“我这一生。”
“不负燕北江山百姓,不负父皇托付。”
“唯独负了我的枝枝。”
“七皇子已经长大,天下安定,我该去陪着你了。”
“枝枝。”
他说完,从食盒里掏出一壶酒和一份桂花糕,小心翼翼放在牌位的神案前。
漫天风雪,呼呼啸声。
裴砚俯身,温柔吻了吻林惊枝的牌位,而后抚膝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昏黄烛影在他身上笼着一层淡淡哀伤。
林惊枝不受控制伸手,奈何掌心从他身体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