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by鹿时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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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林惊枝漂亮的乌眸深处蒙上了一层极冷的霜色,她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婚后一直在她身旁伺候的,裴砚奶娘李妈妈。
李妈妈和眼前这位婆子长得略有几分相像,就不知这两人是何种关系。
那位一直幽居在后宫的李夫人,竟然亲自派人来请。
贺松年知道拒绝不了,只能笑着看向林惊枝:“奴才陪着少夫人一同去,少夫人可愿?”
林惊枝垂在袖中指尖缓缓用力握紧,朝贺松年点点头:“劳烦贺公公前边带路。”
永宁宫,是一座冷宫。
灰败萧条,四周空荡荡的并不见宫人。
等寝殿宫门被人从外朝内推开时,一股子扑鼻而来的苦涩药味霎时漫在空气里。
殿外明艳的夏阳像是被隔绝了一般,殿中阴冷潮湿,就算四周都放着银霜炭盆,依旧有一股凉意从透过鞋袜,往身上窜。
林惊枝抬眸看去,那位孔妈妈无意中提过的,裴砚的生母,是李家金枝玉叶的嫡女。
此刻,这个传言中的李夫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靠在榻上。
她生得极白,是常年从未晒过阳光的苍白,双颊凹陷,瘦得厉害,与林惊枝想象中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但若只细看,还能隐隐看出,她年轻时定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林惊枝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朝李夫人行礼问安。
她动作恭敬,一丝不苟。
然而床榻上靠坐着的女人,眼中神色并不友善,深陷的眼窝下,瞳眸里血丝遍布,她的眼神凌厉又厌恶。
“你就是林家六女?”李夫人透着病气的声音,冷冷问。
林惊枝跪在地上,背脊笔直:“是。”
李夫人唇角含着讥讽:“生得确实是好看。”
“不过是仗了一副好皮囊,哪比得过正儿八经的五姓血脉。”
“听说你在太后娘娘的慈元殿,她赐了你一碗绿豆莲子汤?”
“今儿天热,我这宫里的酸乌梅汤倒是可口,也赐你一碗。”
李夫人说完,用绣帕捂着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垂下的衣袖,露出了手腕上一道极深的疤痕,像是用利刃割出来的,数道叠加在一起,伤口掉了结痂,新的皮肉长出,格外狰狞,倒像是不过数月的新伤。
李夫人见林惊枝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她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露了出来,朝林惊枝森森一笑:“六姑娘可能不知。”
“本宫给陛下诞了一个孩儿。”
“可那孩儿常年不着家,本宫若是想他了,就拿利刃割腕,等本宫要死的时候,总能逼着他来见本宫。”
“毕竟在本宫的孩儿心里,本宫才是全天下,他心中最重要的女子。”
盛夏的太阳,落在青石板上不久就是烫人的温度。
然而这座永宁宫寝殿中,冷得令林惊枝背脊发麻。
不一会儿有宫婢从外头进来,她手里端着一碗漆黑无比的“乌梅汤。”
李夫人眼中,愉悦闪过,她指着那东西低低一笑。
“这乌梅汤,可是加了上好的陈皮、甘草、白茅根、洛神花。”
“熬了数个时辰,才熬出来的好东西。”
“林家六姑娘可不要辜负本宫对你的赏赐。”
林惊枝抿了笑了笑,墨一般的眸光却落在宫婢端着的那碗“乌梅汤”上。
这东西她每次同裴砚做完后,次日清晨李妈妈都会端来一碗,哄她服下。
虽然记忆久远,但多少还是能记得这个味道。
林惊枝眯了眯眼,笑着接过宫婢端来的汤碗。
贺松年和孔妈妈两人同时面色大变,还来不及阻止,林惊枝忽然松手,手中端着的“乌梅汤”重重落在地上,砸得稀碎。
“真的臣妇的不是,竟然辜负了夫人您的好意。”林惊枝唇瓣抿着的笑渐深。
在李夫人震惊的眼神下,林惊枝慢悠悠站起身,朝床榻上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的李夫人行了个万福礼。
“太后娘娘还在慈元殿等臣妇。”
“臣妇就不在李夫人您这耽搁了。”
“不然太后娘娘怪罪下来,不是我与夫人能承受得起的。”
“放肆!”李夫人气得心口气氛,眼底阵阵发黑,揪着帐幔的指尖,几乎把帐幔撕碎。
林惊枝扶着孔妈妈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贺松年跟在林惊枝身后。
慈元殿里,林惊枝换了一身新的衣裙,外头的宴会早就散了,她就由贺松年亲自带人送出宫去。
宫门前的马车旁,云暮见林惊枝出来,身上的衣裳还换了一身,眼中冷色一闪而过。
“少夫人。”
云暮掀开车帘,等林惊枝上了马车后,他一刻都不敢耽搁,驾车往惊仙苑去。
林惊枝端坐在马车里,眼角眉梢都含着冷色。
而汴京皇宫,太后的慈元殿内,此刻灯火通明。
贤妃沈氏跪在下方,她也不知跪了多久,整个身体摇摇欲坠,漂亮的脸蛋上也是一片苍白。
“母后,章华台发生的事,儿媳真的不知。”
钟太后冷笑:“你聪慧体贴,又给哀家诞下两个孙儿,哀家素来疼你一些。”
“可今日,你竟在哀家的眼皮子下折腾这些幺蛾子,你当哀家死了不成?”
贤妃浑身一震,嘴唇煞白:“端午宫宴是臣妾办的,章华台也是臣妾布置的。”
“那时臣妾瞧着大理寺卿的妻子林林氏,被酒水沾了衣裙,出于好心随手指派了两个伺候的宫婢,带她去换衣裳。”
“母后,臣妾在您身旁伺候多年,臣妾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
太后钟氏唇角便露出几分冷笑来:“贺松年已经在审。”
“你莫不是因为宫外,你沈家姑娘出了些乱子,就惦记在大理寺卿媳妇身上了?”
沈氏浑身一震,蜷在袖中的指尖死死扣着掌心,努力露出个笑容来:“母后误会了。”
“臣妾家中大姑娘出事,家中母亲和兄长已经同臣妾说了。”
“是观韵姐儿煮茶时,丫鬟毛手毛脚打翻紫砂壶给烫的,同崔家和裴家两位少夫人可没有任何关系。”
“好端端的,臣妾又怎么会怀恨在心。”
钟太后深深看了贤妃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哀家可没逼你这般说。”
贤妃一愣,还没回过神,贺松年已经从殿外走入。
他衣袍上还沾着鲜红的血点子,笑起时的模样依旧儒雅:“主子。”
“奴才已经审问清楚了。”
“那两个宫婢是,德妃崔氏宫中伺候的,前儿不久,从宫外挑进宫的人选。”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视线再次落在沈氏身上:“既然是哀家误会了你。”
“你起来就是,有什么好哭的。”
“不就让你跪了两个时辰,你难道还怨哀家?”
沈氏哭声霎时僵住,她垂眸死死咬着唇,这才反应过来被太后摆了一道。
她既承认沈观韵的受伤与其他人无关,那么日后沈家再也不可能因这事寻任何人的麻烦,她家观韵姐儿的手算是白费了。
只是沈氏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林家六女不过是小小的豫章侯府庶女,就算攀了高枝嫁给裴家长子,难不成身份还能尊贵过宫里的皇子皇女,需要钟太后这样护眼珠子一样护着。
她最开始是想着,用德妃崔氏宫里的暗桩,对林惊枝下手。
就算出了意外,死了个并不重要庶女,这事捅破天去,宫中对她最多也是一句办事不力的苛责,等安抚好裴家,大不了再给他赐个高门贵女,家族之间最看重的不就是利益来往么。
至于被她陷害的德妃崔氏,在宫中被救不受宠爱,那两个丫鬟又是新进宫的,就算往下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可沈氏没想到,太后竟会因这事,大发雷霆。
先不问缘由罚她跪了两个时辰,又逼她说出那一番沈家嫡女受伤与任何人无关的话。
想到这里沈氏眼中阴沉一闪而过,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的恭敬:“妾身不敢。”
“妾身怎么会怨母后,今日章华台出了事,的确是妾身办事不力。”
“好了,你回去吧,哀家乏了。”
钟太后朝沈氏摆了摆手,侧头朝贺松年吩咐:“贺公公,你去把德妃叫来问话。”
贤妃离开慈元殿后,并没有回她的长秋殿,而且转身去了燕帝萧御章的御书房外。
深夜,宫中寂静。
沈氏满肚子委屈,跪在御书房外求见。
王九德悄悄往殿外看了一眼,小心翼翼走到正在批阅奏章的燕帝身前:“陛下,贤妃娘娘……”
萧御章连眼皮都没撩一下,语气淡漠:“她爱跪,那就让她在外头跪着。”
霎时,王九德就不敢再说话。
德妃崔氏被人请到慈元殿时,她才睡下不久。
贺松年亲自来请,德妃自然不敢耽搁。
命宫人伺候她洗漱穿衣,又涂了层薄薄的脂粉,见双颊气色好些,这才去慈元殿见钟太后。
“母后。”德妃朝钟太后行礼。
钟太后摆手:“你起来吧。”
“今日宫里出了点事,松年查出来是你春华殿的宫婢犯的事。”
崔氏一愣,脸上一下子就没了血色,朝钟太后跪了下去:“这事,儿媳并不知晓。”
“今日儿媳也只出去见了裴家二姑娘一回,就回春华殿礼佛了。”
钟太后细细观察德妃的神色,半晌她点了点头:“哀家知道这事不是你做的。”
“但既然发生在你宫里,便是你管束不利,你也不要怨哀家,就禁足三月以示惩戒。”
德妃没有任何意见,别说是三个月了,就算是半年她也无所谓,平时除了给太后晨昏定省外,她几乎是不出宫门的。
至于争宠?
她更是丝毫不在乎,她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二皇子萧钰。
想到萧钰,德妃脸上露出一丝温婉淡笑。
钟太后命人搬来绣凳,等德妃坐下后,她才问:“今日见到裴家二姑娘,可是满意?”
“听说那孩子是个性子极其柔顺的好孩子。”
德妃点了点头,苍白的双颊,恢复几分红润:“儿媳见过了,如母后说的一样,是个好孩子。”
“钰儿的亲事,劳烦母后和陛下费了心思。”
德妃身体虚,在慈元殿呆了小半刻钟,就由宫人扶着回去。
经过御书房外的宫道时,见御书房点前跪着一个窈窕多姿的倩影。
崔氏苍白的唇角抿了抿,只淡淡扫了眼,就轻轻移开视线。
端午宫宴发生的事。
就像汹涌波涛下掀起的浪花,微不足道。
贤妃在一夜之间忽然失了圣心,德妃被太后禁足三月,淑妃却在半个月后,由宫中御医查出有孕。
林惊枝依旧安安静静生活在惊仙苑中,除了每隔三日出门去看一次裴漪珍外,她看似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孔妈妈暗中派婆子去药铺买药的次数,却渐渐多了起来。
第70章
五月,小暑刚过。
漆黑夏夜,屋外虫鸣焦躁。
在汴京城远郊一处不起眼的庄子内,有极浅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四周暗卫把守,就连天上飞过的鸟儿,都有冷箭给射下来,更别说活人,休想随意进出。
“楼大人,主子可还好。”
问话的人是山苍,他从夜色中走出,昏黄灯火落在他有些刻板的脸庞上,眉头蹙着,鬓角还带着热汗,显然是从极远的地方匆匆赶来。
楼倚山从袖中掏出巾子,擦了擦脸颊上的热汗,深吸口气:“你主子,死不了。”
“左侧肩胛骨上方中了一箭,直接穿透,伤口已经给处理干净,不过他受伤后,莫名其妙从马上摔下。”
“磕了脑袋,这会子还没醒。”
山苍一愣,最先反应是:“箭上有毒?”
楼倚山摊了摊手:“箭没毒,你主子就是莫名其妙摔的。”
因为按照裴砚的身手,别说是中一箭了,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不可能从马背上摔下来。
山苍心里掠过一丝疑窦,认真想了想:“庄子条件不如汴京。”
“如果主子伤势不重的,属下想把他暗中送回惊仙苑,毕竟庄子上什么都不方便。”
楼倚山仰天长叹一声:“你以为我不想把他送回汴京。”
“他昏迷前,交代的最后一句话,是怕受伤吓着你家少夫人,要留在庄子上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