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与寡妇——by石阿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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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是端午节,兰姑夜里入睡前把明天做粽子要用的鹿肉干、粘米和赤豆都用水泡了起来,几个时辰后醒来一次换水。次日天才蒙蒙亮,兰姑便起来着手做粽子了。往年兰姑只做假蒟三角猪肉粽,今年霍钰在,她准备再做点鹿肉和赤豆的。用来包裹肉的假蒟是一种草,叶子扁圆形,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裹着肥猪肉放在粘米中间,粽子蒸熟之后,里面的猪肉吃起来肥而不腻,村里的人都是这么做粽子的,他们屋后面长着很多假蒟。
东边第一缕晨曦照在院子里时,霍钰和崽崽都醒了。兰姑做粽子所需要的材料也已经准备齐全。吃完早饭之后,兰姑开始包粽子,崽崽也闹着要帮她包。
兰姑和霍钰之间的氛围还是有些冷,兰姑也没怎么和搭话,但该帮的事霍钰一样没落下,把艾草菖蒲挂到屋里屋外,又往门上贴上天师符,霍钰对端午节的这些习俗亦有了解,只不过第一次亲手做这些事,心中颇有些新鲜感。
粽子煮熟之后,兰姑把满满一盆端到院中竹桌上放凉。崽崽急着要吃,兰姑忍着烫打开一只,香味瞬间弥漫开,里面的粘米已经变成了淡黄色泛着油光,十分勾人馋欲。
“再放凉一下。”兰姑和崽崽说道,随后突然想起一事来,便去厨房拿了空碗,每个口味的粽子各挑了一只,装进碗里。
坐在一旁的霍钰目光幽沉地望着她,心中在猜测她意欲何为,还没想通,兰姑就主动说明了缘由:
“我拿几个粽子去给隔壁的王兄弟,他自己一个人住,估计没有做粽子吃,这大过节的,孤零零一个人也挺可怜的。”而且昨日王文清还送她们母子回来,她送几只粽子也不过分。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村里人很淳朴,邻里邻居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互相分一点,也会互相串门。她记得小时候,她隔壁的大娘一有好吃的,总会偷偷给她塞一点,还让她别让她爹和弟弟发现,大概是看她瘦小觉得可怜吧。
兰姑没拿霍钰当外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她一时也没想那么多。可是有的人却想多了。
霍钰并不知道王文清和王秀才儿时交好,也不知道王文清昨日好心送兰姑母子回来,所以兰姑这番行为在霍钰看来是在向男人献殷勤,且还要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找一堆的理由。他实在不愿把她当成是见异思迁的女人,可她的行为给人的感受就是如此。
是因为觉得他不上钩,就改去吊的男人?这才短短一两天,她就那么缺男人?又或者,她是在欲擒故纵,想让自己吃醋?念头一起,他剑眉拧了下,视线定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企图从中找到些许蛛丝马迹,然后兰姑已经背过身,往外走去。
兰姑敲了王文清的院门,他家院子也是用篱笆围成的,不过篱笆很矮,透过篱笆兰姑看到他坐在廊下,正专注地执书静阅。听闻动静,王文清抬起头朝着兰姑看过来,他先是愣了下,随后连忙放下书,起身迎出来。
王文清先是冲她作了一揖,才直起身,
客气有礼地询问:“嫂子有事么?”说完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粽子。
兰姑也礼貌性地笑了笑,“粽子做多了,吃不完,拿几个给你尝尝味。”
还没等王文清拒绝,兰姑已经把碗推到了他手中,兰姑知道他们这种人最讲礼,肯定会客气地推拒一番,所以先下手为强了。
王文清见东西已经推到他手中,就不好意思再推拒了,“那么,就多谢嫂子的好意了。嫂子等一下,我把粽子拿回屋里,再把碗拿出来还你。”
兰姑点点头,等他转过身后,兰姑转头看了看道路,担心有人撞见她在王文清院门前,没看到人后,才转头看向他的院中,他的院子只是简单收拾打扫了下,还有很多杂草,廊下放着陈旧的桌子椅子,桌面上放着书,两个碗,一碗里面是馍馍,另一碗大概是茶水,门上也不见挂什么艾草菖蒲,也没见贴天师符,兰姑不由摇了摇头,不再打量。
不一会儿,王文清快步走出来,把碗还给兰姑,又把手里的一小包饴糖递给兰姑,“这零嘴给崽崽吃。”王文清晚上秉烛夜读,犯困的时候就会吃一颗饴糖提神醒脑。
兰姑也不和他客气,道了声谢后接过了
饴糖,又问:“王兄弟这么用功读书,是打算要考科举么?”
王文清点点头,回道:“今天八月份要参加大比。”
兰姑一听心中惊讶,这么说他也是位秀才了,兰姑诚恳地说道:“王兄弟这么用功,一定能考过的。”
王文清微微一笑,又朝着兰姑作了一揖,端得斯文有礼的派头,“那就借嫂子吉言了。”
兰姑后退一步,笑道:“王兄弟可别一直对我作揖了,折煞人。”
兰姑说完便告辞而去了,王文清目送她离去,神色有些怔愣,直到兰姑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才回过神来,脸微微一热,嘴里默念了句什么,便转身进了院子。
崽崽嘴馋得不行,又怕烫,拽着霍钰的衣袖要他喂,霍钰只好拿起粽子,见不是那么烫了,就把粽子喂到崽崽嘴里。喂了几口后,听到开门声,霍钰目光淡淡瞥去,看着兰姑笑吟吟地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小包东西,估计是那男人给她的。
霍钰原本温和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她在外头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他却在家里给她儿子喂东西,想一想实在令人有些不快。但内心尽管如此想,看着崽崽吃得津津有味的小模样,霍钰却没有放下粽子,反而又把粽子递到他面前,喂了他一口,然后看到小家伙伸出小手把粽子推到他面前,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叔叔,你也吃一口,这粽子真好吃。”霍钰心口微软,心头两种情绪交织,感觉颇为复杂。
兰姑见霍钰正喂着崽崽吃东西,心里的那股怨气突然间敛尽。她微笑走过去坐到他的身旁,放下空碗,随后从纸包你拿出一块饴糖笑着递到崽崽唇边。
崽崽看到饴糖大眼睛瞬间一亮,随后撇下粽子,改吃饴糖去了。
霍钰拿着粽子的手滞了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中的粽子,脸上的温和之色彻底敛去。
兰姑看了他一眼,不明意味地笑了下,拿出一颗饴糖递到他面前,“你要不要吃?”
“不吃。”霍钰淡淡道,末了又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差,又找补似地说了句:“我不爱吃甜食。”
“你不吃,我自己吃。”兰姑把饴糖送进嘴里,还故意在他面前流露出一副享受的模样,等他冷沉着脸别开视线,才偷偷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幼稚。怎么在他面前,她总是忍不住做一些不符合年纪身份的事情来?兰姑暗暗后悔,咽下那糖后,才开口说道:
“那王文清以前就是住在秀才隔壁的,秀才与他儿时是玩伴,后来他家搬到镇上去了,现在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一个人又搬回来住了。昨天我和崽崽从镇上回来时,恰巧碰到他也回村里,他有牛车,就顺路送了我们一程,所以今天想拿几个粽子给他,算是还个人情。”
霍钰没想到兰姑会突然和他解释此事,先是微讶,随后冷声道:“你和我解释此事做什么?”他脸上虽是不以为意,然心头那股郁气竟烟消云散了。
霍钰话一出,兰姑脸上的神色绷不住了,又顾着崽崽也在,只能忍住满肚子的怒火,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爱听不听。”明明是他先问她王文清是谁的,这会儿倒不承认了。兰姑突然觉得比她更幼稚,他究竟几岁啊?
兰姑见他表情仍旧如先前那般冷漠,似乎不打算好声好气和她说话了,兰姑心忖以后休想她再理他。
兰姑抱起崽崽就要回屋里去,刚转身就被霍钰叫住:
“等一下。”
第30章
兰姑听闻霍钰的叫唤, 回过头来看他,看他脸色显得平和一些,才回了话:“怎么?”心里则想, 他要再说出一些气人的话来,看她以后还和不和他说话。
霍钰伸手抵唇轻咳一声,以掩饰主动后的尴尬, 他以眼示意了下她刚坐过的椅子, 语气温和些许,“我有话和你说,你先坐下来。”
霍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先前兰姑对他献殷勤时, 他心生排斥与不屑, 如今她如他所愿收了自己的小心思, 霍钰却有股烦躁与怅惘的感觉, 她这不是犯贱么?
兰姑见他神色怪异,心里猜测他要对自己说什么话, 猜来猜去都猜不透。犹豫了下, 索性坐了回去,又把崽崽放回到椅子上,拿起他吃过的粽子递到他手里, 柔声说道:“不烫了,崽崽自己拿着吃。”
崽崽接过粽子, 自己在一旁乖乖的吃着。
兰姑看向霍钰,她倒要听听他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我明日会去镇上给人当武师。”霍钰一脸平常地和兰姑说道。
兰姑怔了片刻, 顾不得与他闹别扭的事,急问道:“武师?这……怎么回事啊?”
霍钰便把在镇上发生的一些事告诉了兰姑。
霍钰昨日帮助的那名被窃银子的中年男人是镇上一名富户,名叫赵钱, 他口中那位要请武师的友人是一位致仕而归的翰林,名叫石向南,因为其酷爱莲花,所以认识他的人都称他为莲花翁,已经七十多岁了,人依旧风流跌宕,喜欢到处游山玩水,年轻时是著名的文坛才子,霍钰虽出生于京城,但到底太过年轻,因此并不认识他。那莲花翁之所以要请一名武师,是因为前段时间他险些被人打劫,这是身边的护卫保护不当的原因,虽说后面有惊无险,但莲花翁准备找武师帮护卫加强武艺,只是找了很久都没找身手厉害的武师。赵钱把霍钰引荐过去后,莲花翁让自己的护卫和霍钰过招,然而无人在霍钰手底下过完两招,最后那帮人一齐上,结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全部被霍钰打趴下了。莲花翁十分欣喜,当即要聘请霍钰作为武师。
霍钰曾为万军统帅,如今却给十几名护卫当武师,到底是自降了身份,不过霍钰却不介意,他如今沦落乡野,身上几乎没有一分钱,靠打猎的话不知何时才能挣得一百两银子,而当武师的话,两个月便能挣一百两银子。
那一百两银子兰姑虽说是替他保管,但她救了他,又照顾到他伤好,给了他住的地方,那一百两银子理应是该给她的,如今因为他,她丢了那些钱还有自己存了几年的积蓄,霍钰自然要想办法补偿完兰姑才能走,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莲花翁的聘请。
听了霍钰的话,兰姑先是感到一阵错愕,随后不由自主地问:“那么你是打算去镇上住么?”兰姑不禁怀疑他为了躲避自己才要去给人当武师,不然明明可以打猎的,为何非要去当什么武师?
兰姑心情渐渐变得消沉,就在这时,霍钰却淡淡地开口:“雇主不提供住宿。”
兰姑闻言瞬间转愁为喜,但突然想起一事,又禁不住担心地问:“那你还回来住吧?”
霍钰听出她语气中的紧张,唇角若有似无地扬起,后又压下,语气平淡地回:“嗯。”其实莲花翁原本是让他搬到他的府邸上去住,但霍钰并没有同意,而是选择继续留宿在兰姑这里。原本他还觉得自己的决定没必要,他只要把每月的酬金给到兰姑手中即可,但如今想到住在她隔壁的男人,霍钰心中竟莫名地有些庆幸自己做了此决定。
兰姑得知他不是为了躲避自己而去找活计后,内心彻底松了口气,兰姑又问出了自己担心的另一事,“一天要去多久?每天都去么?”
“每天就去几个时辰,且不一定日日都去。”霍钰回道,那莲花翁是个随性散漫的人,今日游山,明日玩水,行踪一向不定,而他出门的时候霍钰就不用去。
兰姑点点头,去给人当武师比打猎更安全一些,兰姑心中高兴,脸上正要浮起笑容,忽然又想到自己还在与他生气,便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情绪,淡淡地问道:“酬金多少?”
“一月五十。”霍钰开口,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她表情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他的眼底,目光掠过抹沉思。
兰姑怔了下,不由问了句:“五十文?”
霍钰看着她面庞呆愣还隐隐透着不满的样子,心里不由笑了下,表面仍旧平常,“五十两。”
兰姑一听是五十两,没忍不住吸了口气,眼睛都瞪圆了些,“五……五十两啊?”说完自己倒为自己表现出来的惊讶而羞臊了,自己一百两都见过了,怎么还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她不禁感到有些懊恼,这男人心里不知该怎么笑话她了。
曾几何时霍钰对她流露出的这种神情还心怀轻蔑,觉得她见钱眼开,如今却觉得她纯粹且简单,霍钰唇角浮起抹淡淡的笑容,“嗯,五十两。”
兰姑脸有些红,磕磕巴巴道:“那……那很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为了避免被他笑话,还是少说为好。
是夜,月隐云中,院中黑漆漆一团,几乎不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