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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by乌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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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他叩头而涕,哀哀不断。
  “你身为储君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皇帝的话语虽是责怪,可语气里竟有叹怜之意,他拉起儿子,似是眼中含怒,实则已有泪光,“你仔细思量,这话出口岂不让父皇更是寒心?你母后听了会作何想?更是忤逆不孝!”
  太子却哭得更为悲伤道:“可是发事当日……儿臣每每梦回都是惊痛难当,父皇母后皆倒在血泊,天地变色莫过于此,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只想父母都能在我身边,每日请安能见到双亲健在,便是人间至福了……”
  皇帝听了此话,半张开口,仿佛一夕之际回到当年自家戾太子府上,父母皆亡,而他与妹妹被禁军撕扯开来,连父母尸体都不得碰触,那天的全部记忆便是他们兄妹二人的凄厉哭喊嘶吼和父母滚落在血泊当中的头颅……他忽然头痛欲裂,哭泣着浑身颤抖。
  “父皇!父皇!”太子吓得急忙去扶,“太医!”他大喊道,“快传太医!”
  一直候命的太医急忙赶入殿内,皇帝却爆喝一声:“出去!”
  于是内间又只剩太子和皇帝二人。
  “父皇!你不能讳疾忌医啊!”太子急道。
  此时皇帝似是已从惊惧悲恸中暂缓,面色苍白口唇仍有一丝血色,他半靠在镂雕三羊踏春图的壁板上轻声道:“没什么事,朕和你说会儿话就好了……”
  太子已惊出一身冷汗,此时只能点点头唯命是从。

  这些话,是他自母后处听来的一些旧事里剖析来的。父亲是亲眼目睹双亲暴毙,如果能利用这一点,他必定无往不利。
  ……
  “皇帝知道你和你母亲与妹妹所受的不公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但他仍然选择无视,一是因为本就没有感情,二是利益至上,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相处得少,想要剖白的机会就少。不过最后这一点也最好利用。正是因为你从不向你的父皇表述心迹,因此在特殊时机的一次激烈陈词才会最为有效。你父亲虽是帝王,但你也看得出来,他并非全然无情之人。身为帝王,心中有同情和怜悯,但也是不多的。你要借着这个时机利用好这个机会,我会尽可能为你铺垫好,但如何说得动人心肠,你就得自己琢磨了。”
  ……
  这是那日黑暗里,卓思衡的叮咛。
  他不知是否有用,父皇也已经闭目许久没有言语,二人这样静静对坐,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宽厚的手掌忽然拍了拍他的后背。
  “好孩子,你有孝心,心里牵挂父皇母后,朕听着高兴。那日混乱至极,你若是有私心留下安抚一众百官亲贵也是储君之职,可你顾不上这些,一直跟在朕和你母后身边,可见至孝之心天地可表,朕当年也是看中你淳仁才立你为太子,可见朕的眼光还是没有看错。你今日这话说得虽不得体,但朕知道也是你的肺腑之言,不过你今后在朝廷里做事,需记得肺腑之言还是少说为妙,内里绪思无要人知……”
  这是父亲第一次给自己讲为人处世的道理。
  但自己等得太久,他说得太晚,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这些话已经有人全都叮嘱过他。
  太子闭上眼睛,摒弃心中最后一丝留恋,只低声道:“儿臣再不敢惹父皇生气。父皇怎么安排,儿臣就怎么听。”
  “朕知道,这些年疏忽你和你母后,你心中必然是有怨怼的,朕不敢说自己从无偏心,但也要为自己剖白一句:太子之位朕属意于你一是因祖宗之法,你为嫡为长,居于此位毋庸置疑,二则是当年朕急病,醒来后就见到你小小身子摇摇欲坠在床前,像是也大病了一场,有子纯孝若此,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也是极其欣慰之事啊……你不必惶恐不安,越王个性张扬外露,赵王虽慧却年幼,他们都不及你适合储君之位,你好好坐在此处,朕和你母后也会好好养病,不至于让你也去尝那份痛失双亲的苦楚……”
  皇帝的声音越到后面越轻,眉头也因头痛越蹙越紧。
  “父皇,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太子慌张道。
  可皇帝却仿佛浑然未听,自顾自道:“你的差事朕已经想好了,藩王的几个世子,你去同他们联络联络,先不必问要紧的事,只说是朕要你来安抚,回京路上你同他们一道走,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好好记下……”
  “父皇!儿臣记下了,儿臣一定不负所托,您还是看看太医吧!”太子看父皇的脸迅速惨白下去,嘴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声音也焦急起来,“咱们父子什么时候说这些体己话都行,可您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听过太子最后这句话,皇帝痛苦万分的脸上却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来,他喃喃道:“‘父不能知其子,则无以睦一家’……朕知你孝顺,一定能将事情办好……”
  说罢整个人便晕厥过去。
  太医在太子的呼喊下又重新进来,施针敷药,许久才报了平安:“太子殿下,陛下头痛难当,还需多加修养,臣已经开了新的药方,除此之外陛下龙体并无大碍。”
  “有劳太医了。”太子无论何时,对谁都是和气的。
  今后他也会如此。
  毕竟他的父皇说过:肺腑之言还是少说为妙,内里绪思无要人知。
  他会永远记得,自己舍弃了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全部期待和对父爱的渴望所换来的这一课。
  卓大哥说得对,这一刻他非但没有觉得愧疚沉重,反而整个人轻松安宁,仿佛第一次能踮起脚尖去眺望值得期待的未来。
 
 
第152章 
  一场雨过,天气里的燥热暑气立即淡去三分,大家都道越王安排回銮的日子选得巧又好,幸亏圣上将这件差事交给他做,不然如果急吼吼动身,虽只有一日路程,还是会因酷热难忍平添多少不便。
  御驾不比寻常人家出门,浩荡队伍绵延几里路,都要按礼制保持先后行进顺序,又因回銮时填了几万禁军与府军,沿途光是军马投槽的临时行驿都多加一倍不止,个中安排都由越王亲手操办,时不时都能看见他自队伍前后打马而过,身后跟着一众由杨真率领的殿前司禁军,好不威风神气。
  在出发没多久,他便已经途径太子与皇后车驾附近三四次,终于在第五次的时候,越王勒马停在太子面前。
  “太子是在照看母后么?”
  “母后刚用过晨起的药,我不放心阿婉一人服侍。”太子谦和道,“弟弟操持回銮之事辛苦了。”
  越王却没像太子这般客气,只道:“太子别怪弟弟逞能,我倒也不想揽下这个差事,可父皇却说此事非我莫属,为人子哪有推脱的余地,我这才不得已鞍前马后忙乱。”
  “哪的话,父皇常赞二弟干练,最适合做这务实的差事了,我是万不敢揽来,又何谈责怪?”太子同弟弟讲话时总是保持的恰到好处的客气。一是他记得母后和卓思衡的叮嘱,收敛心气,不在不需耗神的人与事上过心,二是他和越王本就没有什么兄弟情分。
  越王生母出身低微,早早离世,越王在太后膝下教养过一段日子,可太后胆小怕事,对皇帝和其家事唯恐避之不及,后来又以身体为借口将越王推脱出去,本来皇后是有责抚育的,可当时恰巧也是年幼的青山公主刘婉生了会传染的痘症,皇后日日照顾,连当时还不是太子的刘煦都搬离出皇后宫中,以越王的年纪也不好安排过去,皇帝的后宫里并无太多内宠,彼时罗妃尚未入宫,余下的一两人亦不适合抚育子嗣,最后只将越王刘翊送去到一位太妃处抚养,故而越王同其他兄弟姐妹皆是生疏。
  越王听了这话生出几分骄傲来,也不刻意掩藏,自顾自说道:“那就好,没得伤了我俩的兄弟情分,岂不因小失大?代我向母后问安,我就不下马去到行銮里探望了。”说罢带着一众禁军打马而去,倒是杨真最后朝太子马上行了礼,才随众离开。
  皇后的行銮车驾气派非常,不是小小一辆马车,外面的动静里面也听不清楚,刘婉只听马蹄声缭乱,凑到窗边想命人问问外面发生了何事,然而人回来却只说太子也不见了踪影。
  ……
  卓思衡与诸位臣工一道骑马跟随在御驾銮车之后,中间隔着五百戴甲禁军,各个严正森然,仿佛有人骑马朝前一步就会被槊死当场。也对,出了这样大的事,明显回来时戒备与来时不同,单论巡逻的军士与频次就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卓思衡已经看到越王跑了三个来回了,每次都到皇帝御驾跟前弄出点动静,一会儿说什么要□□手先行,一会儿说要銮驾慢些别颠簸到了他父皇……越王像个从没被青睐过的孩子,忽然得了能支配玩具的权力,一时就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
  还好太子不是这样的个性。此时大概他已经在和几位藩王世子打交道了吧……在行宫,他和太子互通消息没有那样多眼线,可回到宫中就不方便了,等到太子出宫立府,与朝臣交往更是要小心谨慎,不知道要怎么互通消息上的有无,又怎么能在暗中襄助桃子。
  卓思衡生出的欣慰里又多了一丝忧虑。
  “卓司业,可否说两句话?”
  他那种老母鸡带崽的愁绪立时被熟悉的声音掐断,不用转头都知道这样低沉又不耐的声音是谁的。
  “虞都指挥使有何指教?”
  两个人各撤一步,出了队伍,骑马沿外道减速慢行,卓思衡好奇虞雍这时候找他干嘛,难道也是要互通有无?看来皇帝也给这小子出难题了,不然他怎么会跑来问自己。
  “我的手下日前禀报,说你看过他们搜没的那封带有济北二字押花的信,可有此事?”虞雍目不斜视只看正前方,又是骑在戎州名驹高头大马之上,自有一股凌人意气。
  “看过了。”卓思衡也不遑多让,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可我记得那日情急之下交你军中令信,没有说你可权宜收束紧急军情。”
  “忘记了。”
  卓思衡言简意赅的技术没有让虞雍恼火,他只是继续漫道驭马,忽得冷笑一声道:“你的胆子还是真大。”
  “承让了。”
  这时忽然自他们身后飞驰上一匹快马,虞雍和卓思衡都勒马停下,快马之上是一位虞雍的禁军亲信,那人见卓思衡在,便凑近低语两句,也不知说了什么,方才被卓思衡阴阳怪气三番还是沉着自若的虞雍却蓦得皱眉,满面不快道:“随他去,杨指挥使都不说什么,不必事事来问我。”
  卓思衡听出森冷的语气来,心道莫不是越王插手兵马司禁军的调度了?这小子如今真的是骄傲,连虞雍都敢惹,谁不知道虞雍是眼下皇帝身边一文一武第一信将,别说军务,就连朝政皇帝也多问他的意见,越王干嘛触这个当口新贵的眉头?
  不对……卓思衡转念一想,难道是皇帝真的要让越王去军中办事,所以他才想提前染指立威?
  原本卓思衡以为皇帝在宴会上所说让儿子去军中历练,也就是去到自己近前殿前司晃悠晃悠,可如果去到真的在京畿有十万驻扎的兵马司,那意味可就不同了……
  卓思衡思量之际,他觉得这件事果然还是得问虞雍,可看其此时似乎也没心思说话,正拨马欲行,于是开口叫住他道:“虞都指挥使不是有事一问么?就是方才所言?”
  虞雍一副你原来不是哑巴啊的表情看过来道:“不然呢?”
  也是三个字。
  卓思衡觉得此人真是幼稚至极无药可救,但想想自己之前的行径,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算了算了,还是消息渠道要紧,他也不管虞雍的冷脸一张,只道:“既然问完了,那在下也有一问。”
  “你说吧。”虞雍漫不经心道。
  “陛下召见时,曾问我太子与越王二位殿下该当朝野内外何职何位。”
  卓思衡这话说出口,虞雍就没办法三个字三个字的报复了,他先是一愣,随后咬牙道:“莫不是你上谏陛下要越王殿下到我军中历练?”
  果然,卓思衡对自己的政治敏锐度还是自信的,当然虞雍肯定也不是白白透露给自己,看来这小子是很想搅黄越王这件差事。
  这倒情有可原,平常人谁也不希望身边跟着个碍手碍脚的皇子,指不定哪天再把令国公府卷进风浪里去。慈衡之前总在虞芙处姐妹玩闹,也听了不少令国公府上的琐事,虞老国公眼下是不行了,他又只有虞雍一个儿子,又有军权又继承爵位,虞雍的前程用鲜花着锦形容半点也不过分,这么好的来日,他其实完全可以等着继任者来讨好他,而不是他去讨好不知是谁的继任者,押宝这件事对他来说倒是赔本生意,坐待来日却稳赚不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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