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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by乌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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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是去买书晚归,再加上之前的说辞,范逊此时也是不那么气恼了,然而又觉自己今天是无端发作不占理,没了老子训斥儿子的底气,乱吼一通面子上实在过不去,硬着面皮扬高声调挑刺:“怎么买了两本?花你老子的钱便是不心疼么?”
  表哥说过,最后的最后,一定要带上弟弟,否则前功尽弃。
  范希亮拱手沉声,严肃面容认真道“儿子怎敢!这其中一本是我的,另一本是带给弟弟的。弟弟文章比我出色,此次恩科他虽尚不足年纪学资未能参加,下次是一定要大试身手的。我想着自己身为哥哥,一是要读书给弟弟做个表率,二是想着替弟弟打好前哨,省试时我自己过不过倒是别论,将试题记在心中,回来出给弟弟,让他在家中由父亲指点先是一试,待他应试时便也有了些许经验。于是多带了本给弟弟研读与父亲指教。儿子这番心意还望父亲明察!我与弟弟都是要读书上进为家中为父亲分忧的,科举读书一事,我与弟弟自是手足一心,绝无旁论。”
  他话语坦荡,每个字都说到范逊心坎上,说得心里心外都极其舒适,已是轻轻捋着胡子不住点头,想着到底是大儿子,再不争气,也到了懂事年纪,不算混账。可自己的面子多少仍是因为此次发作并不占理而折损了些,最终也没给儿子好脸色看,命他好好读书,若是考得不好再罚。以此虚张声势勉强维护些父亲尊严。
  回屋后,范希亮正读书温习,谁料父亲居然命人送来些自己平常冬日饮用的姜蓉枣蜜茶,要他早些休息别忘明日还要去礼部报道。
  范希亮受宠若惊之余,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如此关心他,心中的酸涩悲哀也被暖茶驱散许多,亲随范永仿佛比他还高兴,忍不住道:“卓家表少爷真是料事如神!虽然从未见过老爷,可句句话都被他猜中,少爷不但没被罚,还得了赏赐,这些年可是头一回!听说那边厢来人探听得知少爷你好好的回了院,生了好大气,还砸了东西呢!活该!”
  “不许这样说母亲。”范希亮温言制止范永,“今天的事完了就完了,不要让母亲难做。”
  范永点头称是,脸上还是喜滋滋的去给大少爷准备明日出门的东西,书斋里只余范希亮一人,哪里都是静悄悄的。
  “娘,您当初和姨母相互扶持无话不谈大抵就是如此吧……”范希亮静静望向墙上母亲为自己书写的劝学诗墨迹,心中涌起无限温情,“儿子如今也有了能说心里话的手足,娘可以放心了……”
 
 
第17章 
  第二天去礼部报道的路上,范希亮连比带划向卓思衡讲述了昨晚与父亲谈话的骄人战绩,表示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劈头盖脸的训斥后没有被罚,简直是奇迹。
  卓思衡心疼表弟,但嘴上没有说出来,只说姨夫只是脾气急躁,不过心里对儿子还是有期许的。
  因省试入京的士子皆是一批批抵达,来礼部的人也是已分流过,卓思衡和范希亮到时前面仅有两三人,很快对了手续拿到文牒。
  然而卓思衡却被礼部的官吏叫住:“宁兴府的卓解元,可别忘了年前的宴会。”
  卓思衡谢过后心想考得好还有额外宴席吃,果然书中自有千钟粟。
  礼部已定下二月七日为省试日期,届时贡院开门,天下举子共赴考场,不知是什么样的场面。卓思衡心中是跃跃欲试的,但范希亮看了时间后便有点紧张,于是他转了话题谈及自己山寺的落脚地,表弟便缓和神色,越聊越开心,二人决定一道同去,于是回了客店,结账带着卓思衡的行囊,雇了辆车,一路有说有笑朝帝京郊外行赴。
  帝京西南有一道浅浅山岭划开楠溪和邰河,名为翠台岭,距帝京西南门不过十里,岭下皆是农家,又有连携丰州和邰州的两条官道,入岭前的长路上人烟不绝,热闹不输城郊。
  洗石寺便修筑于翠台岭之腰。周围萧森林木层叠相环,盘路弯缓无陡峭之处,卓思衡背着行囊都可轻易来回,故此大多京郊居住的老人多来此处礼佛敬香,闲杂人等极少,沙弥都只有三五人,大和尚只有主持却尘与他师弟却惑。
  卓思衡所住的禅院离佛殿较远,倒是离寺庙自己的田亩更近,周围寒树栖鸦,古瓦落霜,安静的不像是尘世一角。却尘主持听说是赶考的士子求住,便将南北向采光好的禅房收拾出来,加之范永按少爷吩咐比着自家书房用心整理过一番,将屋子用旧藤木屏风隔开两处,里面是床铺与休憩的地方,外面摆上桌椅书橱充做书房。
  屋内该有的陈设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连帐幔、厚实铺盖和文房都已准备妥当。
  “简陋是简陋了点,住这里也只有素斋,但一时我也找不到更好的,表哥你就先委屈一下。”范希亮之前挨罚不方便出来,自己也是第一次见这个房间,他还是觉得隔开后有点狭小,怕委屈了卓思衡。
  这里的屋子已经比卓思衡在自家时与悉衡共住的那间要大上许多,他赶紧告知范希亮千万不要觉得简陋,又将自己家的情况说了,范希亮这才因没怠慢表哥而感到安心不少,可听了他原本家里的情况,便又是愁眉锁住,只说将来他们中第做官,两人的俸禄加在一处,攒些钱买一套京郊小院,将表妹表弟都接回来。
  卓思衡何尝不这么想?但想在帝京重新站稳脚跟也并非易事,第一步还是先要考中才行。
  于是他又谈及省试,范希亮知道卓思衡学问好,早有想请教之意,听他谈及此处,赶忙拿出自己写得文章来,二人便就坐在禅房外间烧上炭盆边取暖边聊。
  卓思衡细看范希亮文章许久,刚撂下,复又拿起来再端详,范希亮的呼吸也跟着忽快忽慢,见他终于最后将纸放在桌子上不动,忙问:“表哥,这文章……还凑合吗?”
  卓思衡忽的笑了:“容白表弟你哪里都好,就是对自己太过菲薄了,什么叫凑合,我看这文章好得很,理据铿锵行文有力,重要的是你遣词很是雕琢用心,通篇读下来屡有亮睛之点。”
  被这样的笑容和言语评说一番,范希亮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很少有人夸他,更是夸得这样好听,他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不过……”
  只听卓思衡话锋一转,眉毛也由舒转拧,吓得范希亮整个人都绷直了:“怎样?”
  “容白表弟,你和我说实话,这篇文章你是花了多久写完的?”卓思衡看着范希亮的眼睛问道。
  “花了两天多。”范希亮被这个问题弄得十分气馁,“我文思比旁人慢,总爱勾勾改改的,落笔不定,写得就很慢。”他沉吟之后,语气又慢许多,声音也低了,“而且平常读书的时候,家里总有事打断,我再回来重新整理思绪,又有些接不上。”
  怪不得行文之处多有怪异的顿处,许多地方明显是断下来后重读时觉得不妥,又添了几笔衔接之词,却反倒更突兀破坏连贯性和完整性了。卓衍曾教过卓思衡,考官都爱读一气呵成的卷子,一体通畅其思畅顺,若是读到一半感觉有困顿和割裂之处,往往也是撂下,少有再往下读判的。想必表弟就是因为这个之前省试吃了亏落了第。他有这样的习惯和往日家中环境怕是分不开的。
  卓思衡觉得此时省试是第一要紧事,也不管什么家私不家私的,直接劈头盖脸的就问了:“是不是在你读书写文章的时候,你继母总有宅中事情吩咐?有时还是你父亲和家中仆役的事情也来问你?你弟妹也是?院子里平常照顾你的仆从,在你读书时也都打岔又惹事,让你分心?”
  他每说一句,范希亮就睁圆一点眼睛和长大点嘴,最后话音落下,他已是不能更佩服道:“这些事我没有提过,表哥怎么知道?”
  从一个人的品性可以粗略判断他的行事风格,卓衍以前说他自己便不怎么留心这个,若是卓思衡以后入了官场,切记要学会看人。他虽没见过范希亮继母李氏,但听范永的话和看范希亮的遭遇,从行事风格反推,也能察觉到此人心术不正,怕是惯常用些挑拨离间阳奉阴违的手段折腾表弟。这个“家里有事打断”的说辞范希亮说得很是迂回,他这人就是这样,谈及家中和自己的困境,总是先想着语言上替人转圜,故而他越是回护的事情,怕是越过分。
  这样折腾,怎么能好好复习呢?倒不是说非要安安静静连走动人都不许,只是普通略纷杂的环境,也未必生出这许多事情打扰。从前卓思衡在家和慧衡一起读书时,慈衡那么顽皮,都知道要轻手轻脚到外面去玩闹,悉衡更是自小安静懂事。父亲从不在此期间多做重活,只因他家屋内外都不大,偶尔有些动静很容易听见。可范府却是大家府邸,范希亮又有自己的小院,这都能打扰过去,可见必然是存心。
  卓思衡不想让表弟在这时多想多思,干脆说道:“这样,你往后若要读书,就来我这儿,看这里多静,这两个多月我们就一起复习。从前在家父亲帮我看文章,父亲去了后我便和慧衡妹妹讨论,此时背井离乡,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咱俩一起结伴学习!”
  “当然愿意!”范希亮高兴地直搓手,却又犹豫了,“可是……我家里那边要怎么跟父亲说……他不怎么让我出门的。”
  卓思衡早就知道范希亮的顾虑,已想好了说辞:“你就说是上次给你内部消息的朋友,约你一起去书斋读书,你要是怕姨夫不信,就将我名字说出来,他也不知道我就是你家表亲的卓家,有名有姓,我又确实是宁兴府来的,也不算骗人。你也可以不用日日来,平常可以拿些文房到卧室里读写,两三日我们聚一聚,谈谈彼此文章也是好的。”
  范希亮笑道:“就这么办!”
  于是十二月中,两人隔三差五就聚在山寺禅房读书交流文章,范希亮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不堪,经常也会从独到处给出意想不到的切入,卓思衡常常夸他,他便也少了眉眼间那一抹难舒展开的不豫,说话声音都比从前大点,更敢于落笔而非盘桓苦思,于是屡得佳句,更添自信了。
  他也总带些家中藏书来和卓思衡共读,范府也算诗书人家,藏书多如牛毛,许多都是卓思衡在父亲那里听过名字却从没读过的,宁朔城唯一的那个书店更没得卖,如今有了新书可看,更是白天笔耕不辍,夜晚萤窗挑灯,加之那些书大部分都是范希亮读过或是老师讲过的,偶尔有不解之处,还能有人讲解梳理,他这段时日便也得了许多进益。
  然而临近年节,范希亮家中事情渐多,来的也少了,卓思衡偶尔也会入城买些日常用度和给家人寄信报平安,他在之前与佟师沛约定好的邮驿处得了留下的条子,知道他父亲晚他几日返京,现下他们都已归来,家中没有什么事情,二人可以见面一叙。卓思衡一直惦记着归还他砚台,便也按照他留下的家宅地址送了信约好相见。
  佟师沛还是老样子,面如冠玉笑意常蕴,即便冬装压身也还是步态轻盈,但见他脱掉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风毛斗篷,却动作潇洒坐在卓思衡约的街角小店一隅,竟然没有半分不和谐,反倒好像常来常往一般自如。
  “好在借过你东西,年前就能讨到你一顿热饭,今天可真是冷啊!”佟师沛坐下后大大咧咧笑着说道,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卓思衡之前就很欣赏佟师沛的这份洒脱随性,也没多做客套,两人不用卓兄佟兄这样的称呼反倒比之从前更热络不少,围着炉子一同边吃边聊。
  两人自近况聊到礼部省试,这时候佟师沛似想起什么,问他去了群星宴没?
  “什么群星宴?”卓思衡觉得这个名头听着就挺唬人。
  “你不知道省试前各州各府的解元会在丰乐楼聚宴?”佟师沛惊讶于卓思衡基本除了知道考试有关的任何事宜外,其余科举关壳一概不知,“此宴又称群星宴,丰乐楼自太祖朝起便开始做东,他们也乐意取个群星争辉的名头,再留些墨宝,保不齐谁就高中了。这些年便一直流传下来,如今已成为士子里不成文的约俗。”

  “原来这就是那个礼部官吏跟我说的宴会?”卓思衡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礼部因为我考了解试第一请我吃饭!”
  佟师沛听他憨言厚语大笑道:“想吃官家的闻喜宴,你可得入了殿试才有这个便宜可占,不过如果是你,也不是不能的。”
 
 
第18章 
  卓思衡听说宴会是私下举办,便怕麻烦不大想去,但佟师沛用很妙不可言的语气告诉他说,丰乐楼老板每次都会给所有解元送些神秘礼物,以及那里的菜真是好吃极了,此次宁兴府解试卓思衡是赢了自己争到的名额,那必须得替自己去看个究竟,再回来说说那个神神秘秘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这样一说,卓思衡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况且美食的诱惑也是不小,他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前去赴宴。
  由于本朝不设宵禁的缘故,天黑之后,帝京街道也都是人头攒动,街道夜市在冬日也依旧热闹。而丰乐楼前的欢门是整条街道最高最大的,上面挂满彩招彩飘,横伸出的条枝头缀有各色宫灯,夜里看去好似真有群星纷落映在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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