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by乌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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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希亮站在官驿前,身边经他而过皆是车水马龙的热闹,唯独他在沉默着静听卓思衡的话,许久,他才将气叹出:“多谢表哥,我又让你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卓思衡也不好一直板着脸训自己弟弟,挨近他笑言道,“我又不是第一天当哥哥了,你就算生活常岁无忧,难道我就会不担心了么?”
范希亮也笑了:“表哥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你想将我未来仕途可能预见的麻烦先剔除了,我再不知好歹心中也是清楚的。”
“你知道就好,你这家人……不会给你帮得上忙也就算了,就你弟弟的脾性,那天你也看到,他什么话都敢脱口而出,他日惹了祸,你全家都要遭殃。而你如今不但次次考绩为优,在地方也愈发起色,将来回到帝京,自是六部会有个好位置等你来升从五品,若被他这不知死活的混小子连累,我想想都要气死。”
卓思衡虽是笑着说话,但心中实打实长出了一口气。解决表弟的后顾之忧他很早就提上了安排,一来没有好时机,二来没有个能一次除弊的干脆机遇,好不容易让他遇到这次,他非要将事情办个干净,好还表弟一个清朗泰然的仕途。范希亮在地方任上官声极佳,但凡民事无不是靠亲力亲为积攒下的有口皆碑,他为人亲诚,待人又真挚,上下级官员也都认可其务实之能,这是许多官吏在官场谋了一辈子都未必谋求到的好积淀。
纵然今后许多不确定仍在等着他们,但这种是非能免则免,况且得以早早知道越王的举动,也不失为一石二鸟。
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佟师沛,他听说范希亮回来一定要亲自送,可无奈近前光景各地学子纷纷入京省试,中京府忙得不亦乐乎。佟师沛才到没一会儿,说了十句话不到,范希亮便至启程的时分,也只好匆匆道别。
卓思衡和佟师沛怀着思念之情一道返回,为缓解些情绪,二人聊起了今日小朝会上的事。
“官家给自己这两个儿子定得亲事,还都是一个路子。”佟师沛胡子如今留了一小撮在下巴上,但还是年轻时爱讲琐碎的那张嘴,神神秘秘道,“大哥,你知道未来太子妃尹家小姐和未来越王妃徐家小姐的渊源么?”
“她们不是两家的国公千金么?有什么渊源?”卓思衡确实不知。
“按照辈分,她们俩还是表姐妹,她们的母族往上,还都出自太宗的昌乐公主。”佟师沛立即用炫耀般的口吻炫耀起自己的知识储备。
卓思衡在心中飞快算了一下道:“那也离太远了……太宗朝的亲戚,八竿子打不着吧……”
“虽是打不着,但这两家当年因为娶了公主的女儿,被太宗找了个好借口去了兵权,当然也可能是两家先长足够明智,不愿在太宗强腕下多惹麻烦……这不,到如今也保全了富贵,女儿又能嫁入天家,官家仿佛是在提醒所有人这里面的联系和渊源呢……”佟师沛故作高深去抹自己那不到半截指头长的小胡子。
“这是好事,两位殿下一道立府出宫,官家选得儿媳妇都是素有贤名又出身名门,太子妃家地位略高一些,先祖都在凌烟阁中,其余爵位倒是与越王妃一样,这一点差异不至于要人看低越王,但也给太子了更多面子。”卓思衡本想说,其实皇帝想做好做漂亮一件事是完全有能力的,哪怕他脑袋再挨那么一下,无非是看他愿不愿意罢了。
佟师沛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可我还是觉得他对太子不够隆重。从前戾太子出宫开府的时候,同时封了一个正妃两个侧妃,我爹说,那才叫风光……虽然后来嘛……但总归是风光过的。”
“这就叫风光?”卓思衡忍不住揶揄他,“回去跟你老婆一样的话讲一遍,别过两天小朝会我还见不到你囫囵一个整人。”
佟师沛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说来奇怪,他也是当了三年的爹,谈吐说笑仍是有一股少年气在,还像是当年和卓思衡初遇一遍。
二人说笑着回了卓家,方才在路上连语不传外耳都不方便谈的话此时终于好说。
“大哥,做弟弟也不和你弯绕了,你看太子这孩子,觉得他如何?”佟师沛坐下便按捺不住道。
卓思衡心中再清楚不过,佟伯父只有佟师沛这一个孩子了,他为这个儿子所精心布置的仕途,可谓殚尽心血,佟师沛一路走来之顺遂,是所有人都无法比拟的,但却也可以理解一个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的老人既想要儿子能有所成就,又希望他能安乐富贵一生的折中,故而卓思衡一点也不打算把佟师沛拖进这场已经迫在眉睫的夺嫡大战中。
他只是轻轻笑道:“太子既然是官家钦封,咱们做臣子的,跟着官家走总没错。太子眼下没什么大错,看不出有任何废立的必要,动摇东宫朝野将会如何,咱们也都知道景宗朝的事,我不说对谁寄予厚望,只是希望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咱们所有人都能安稳走完剩下的路。”
佟师沛听罢却忧愁道:“我总觉得太子不甚稳妥,虽然他这婚事我爹也觉得是极好的,眼下找不出又能不至于太张扬的结党亲事,还可顾全太子面子的良配门第了,不过真是家里连个像样的丈人和舅子都没个。官家若是有心,不如给太子再纳一门侧妃,家中有些助力,就算将来有人起不不臣之心,太子也好有个盟友搭救……免得像……”他想说像戾太子一样,又不想在卓思衡面前直接说出口。
卓思衡自己却无所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熟知过去旧事,我且问你,戾太子和太子妃——我们也无需避讳,就是皇帝和爹和娘,他们感情如何?”
“自然是极好了,虽说皇帝也给他做主准备了侧妃,可太子和太子妃是青梅竹马,二人是出了名的恩爱情浓。”佟师沛不假思索道。
“所以陛下的意思还不明显么?他当然希望太子也能鹣鲽情深,而不是给小夫妻最需要培养感情的时候找些不痛快。”卓思衡真希望事实就像自己想得一样,“亲爹才会给孩子做这些打算,你爹难道会给你纳小吗?”
佟师沛赶紧连连摆手。
“就是这个道理,不能说官家不重视太子,但这重视也确有妥协。且说他自己的后宫里都无实权高门的女子做妃嫔,儿子东宫里三个两个尚书的掌珠将军的千金,你觉得这在理么?”
佟师沛这下明白了:“大哥说得对,我欠考虑了,只看外面这些表象确实看不出太多,非要细想才有个中道理。皇帝的考虑是真在父子上,我却只看权势……不过太子终究是救过的孩子,其实只要他能继位,对你必然是百利而无一害!”
或许,所有人都是这样想自己和太子的。
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早就已经因为那次阴错阳差,成为天然的盟友了。
卓思衡并未真的叹出气来,他用一半事实和一半糊弄给歪了过去,见此招有效,也安心下来道:“眼下中京府因赶考士子纷纷入京,你的差事最多,可得照顾好自己身体,别先累垮了。”
“说到这个!苏府尹还叫我私下谢你一谢。”佟师沛的眼睛有亮了起来,“往时科举之年,屡有因备考食宿等麻烦的案子,苏府尹真是烦不胜烦,说是鸡毛蒜皮不管,可又跟为国抡才大业有关,实在不好,但要真细细论下来,确实也都不是什么大案不值得他亲自过问……不过今年你在国子监太学给士子们准备了读书和用饭的地方,免去了好些冗杂,又指派师傅专门给今年的省试考生们答疑,苏府尹只在你们国子监太学附近多设几处巡逻的人手便够了,其余地方今年可真是太平不少!他说这是多亏你巧思仁心,旁人有这个智慧,却没这个慈心。”
卓思衡只道:“当年我入京是什么光景你是见过的,如今过桥的人成了建桥的人,当然知道行人想要什么样的桥了。”
“可是,大部分官吏不都是这条桥上走过来的么?唯有大哥你想到了。”
“今后会有更多这样的人。”卓思衡笑道,“我是真心相信这一点的。”
第170章 巧拙无施(二)
佟师沛虽然这样说,但国子监里外却是比从前乱了许多,也有学子颇为不满意,觉得清净搅扰,卓思衡倒能理解,只把给外州省试学子方便进出的门单独开一个,重新设计了一下动线,出入人少了,便少经过些寻常学生读书的地方。
此时在太学里备考的学生除了卓思衡自己的亲弟弟卓悉衡,还有囫囵认下的“远房表弟”宋端也已入京,他本住在自家在帝京的宅内,却也非得凑热闹来这里读书。还有个人卓思衡倒不意外他会来,当初在瑾州弊案中身先而勇的鲁彦也到了省试这一门槛,他家中贫穷,卓思衡便留他在自家居住,可他要强,只在远处租了个小屋,每日来国子监习读。
卓思衡收到潘广凌的来信大多是报平安,如此总算能细细问问道阶书院和瑾州州学如今的情况,但也等到考试后,在这之前,还是让考生们安心读书的好。
考生是要心无旁骛的,太子和越王倒是不必如此,他们两个人即将一前一后成亲且出宫立府,有了自己的府邸与家庭,因也是皇家这些年少有的喜事,皇帝特意大度得表示,众人无需太过小心避嫌,且去替他儿子们添添喜气,吃个酒送些薄礼,也当是让自己也高兴高兴。
皇帝一开口,就解了许多人的茫然境地。
其实不怪大臣们为难,眼下这批大臣,即便是自景宗朝的老臣,也未有参加过储君或是皇子公主的嫁娶典仪,尤其是太子和越王的婚事连着办,不送礼又不太好,送了也不好厚此薄彼,若是被当成试探或者交好,却也得不偿失。皇帝的话便是告诉所有人,都来都送,以热闹为主就行。官员们立刻活络起来,有些人是真的存了试探的意思,有些人也确实只觉得难得的喜事,总要凑个热闹。
太子成婚的规格终究要高一些,可以在宫中宴请群臣,卓思衡和卓慧衡因官职和受封都得以入宫参加。参加太子的婚宴是件很奇妙的事,作为卓思衡,总有种自己捡回来的孩子终于承认的既视感,可心中又担心他将来是否能夫妻和顺生活幸福,这份快乐里也带着对未来的忧思。
“也不知道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个性,和太子合不合得来……”
在目睹新婚夫妇向帝后叩拜的大礼后,卓思衡忍不住低声感慨。
因是家宴,故而座位不以职属只以家姓而分,卓思衡同慧衡坐在一处,讲话也更方便。
“我从前也没见过太子妃,不知她是什么样的心性。不过既然长公主做媒,她也不会给自家娶进门不合适的姑娘。”慧衡本想笑话哥哥这话说得像是个婆婆,可见哥哥是真的在担忧太子,又立即真的实话实说,“再说,太子殿下寻常也不怎么与人交往,皇后也甚少招女眷入宫伴驾,有长公主相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些卓思衡怎么会不知道呢?但也不是知道就能免除忧思的。
大喜的日子,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四处看看来缓解这种不合时宜的心绪。
只见今夜果然与从前水龙法会的宴会全然不同,光是高座之上帝后身边就站着十余名披甲执锐禁军,殿前司指挥使杨真更是亲自护驾与帝座侧,以手按刀,目下警觉。
不过回头再想想,寻常宫宴也确实戒备森严,但那日因在行宫,又在高台之上,不便护卫,或许刺客就是找准时机才下手。
卓思衡再去看皇后,虽然她自那次生死之际后瘦削憔悴许多,然而今日儿子成婚,皇后身体也恢复不少,竟也了几分从前的雍容万仪之感。
但皇帝四周除了皇后和侍卫,也太寥落了些,与之前宫宴实在没得比。
“怎么罗贵妃和赵王与丹山公主都没来?”慧衡也注意到了。
“我听方则说,赵王在上次受惊后一直不大好。”卓思衡和佟师沛两个大男人,对内宫所知甚少,但总有些风自宫内透出来,虽不至于刻意宣扬,也没有额外隐瞒,大家耳中多少听到些风声,“似乎是惊厥过度,难以安眠,又屡屡噩梦惊扰。丹山公主也是如此。想来罗贵妃怎好放心?”
“两个孩子……也是可怜。”慧衡叹息摇头道,“再来这样的地方又是想起那一幕来,怕是更要难以成眠。”
卓思衡点点头,四下再看,正见太子在皇帝的属意下去拜见沈相。
沈相的身体在这次风波后大不如前了,他平常已是一个帕子不离手,咳嗽时文雅地盖住口鼻,皇帝见他如此也心生怜悯,寻常议政多有赐座,今日又叫太子垂拜,沈相忙起身相让,卓思衡坐得远,也不知皇帝温言说了什么,沈相竟也站下受了太子这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