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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by乌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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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若不能去,也该是罗贵妃去才对。
  不过太宗一朝因皇后薨逝后贵妃亦重病,其余往下妃嫔无有尊者,只好由太后亲临也是记录在案的特例,偏偏没有皇帝姊妹代行的前例。
  然而皇帝却只是低头略一想后,便笑道:“自家小姑,还能拒绝你不成?她最近事也不多。劳动劳动也是为国分忧,你无须如此小心翼翼,身体要紧,你和朕都要保重啊……”
  皇帝的态度让卓悉衡迷惑中却又抓住一丝清晰的线索:这是皇帝期待的一个答案。
  大哥早就告诉过自己,皇后是宫中绝顶聪慧之人,难道皇后已经知晓皇帝的心意,所以免去试探,径直抛出答案?
  他回家后将自己的猜想告知大哥,卓思衡只是略一思索便低头笑道:“不愧是皇后娘娘,只是不知何时才能郑重向她道谢。”
  “大哥的意思是……”
  “我能有幸伴驾太子,大概是长公主殿下前去转圜了皇帝的心意,但这是一笔交易,代价是皇后娘娘为长公主推波助澜,让她得封国号后能有身肩重责之职来彰显尊贵,铺垫其权柄在握。这正是长公主目前最需要的,而皇后最需要的则是太子的安稳和他日胸怀之天下,他们母子除了我又能完全信得过谁呢?可若要皇后说要我陪同或是长公主说自己主持封蚕礼,以皇帝之多疑必会心存芥蒂,又如何成事?”卓思衡自己说完都想替长公主和皇后鼓掌了,大概这两个聪明人甚至未有交流,就达成了这沉默中的协议。
  当真令人敬服。
  卓悉衡也十分惊诧,他虽见识过一些长公主的本事,也心存敬意,但经大哥一说,才知其中精微高妙究竟几何。
  卓思衡看着弟弟似是明了,心中反倒更放心不下,说道:“先不说这个了,我不日即将随太子殿下离京,你在皇帝身边务必谨慎,这次皇帝许是也觉自己身体犹如枯灯萎烛,才希望太子能进益历练,好让自己安心。人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多疑,伴君如伴虎,你且要心明眼亮才是。”
  卓悉衡点头后道:“大哥,我其实觉得,你与其担忧我,不如担忧担忧越王那一趟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卓思衡确实担心,自己弟弟再怎么经验尚浅,也是沉着冷静且智识明达之人,但越王混账一个,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卢甘了。
  “卢侍郎是‘慎于言者不华,慎于行者不伐’之人,为人处世我信得过,且他一直颇受器重的原因并非政吏手腕,而是勤精于务无可替代,便是越王也要给他几分实力来的薄面,至少当着他的面不会造次。”卓思衡觉得自己与其说是在安慰弟弟,不如说是给自己底气,他对卢甘极为欣赏,过去的合作也只有愉快,纯粹之人理应专研,其实在做出这个安排前,他也专门去问过卢甘是否愿意。
  “我自然愿意。”卢甘坦率道,“尊上者愿意了解枯燥的河工之事,或许便能为黎民带来更多惠及。”
  “但越王为人如何你也清楚……”卓思衡苦笑,“我虽秉公应当报你,可与你到底是携手同僚且惺惺相惜,这样的苦差事只要你说一个不字,略有迟疑也罢,我都不会摊派到你头上。”
  “越王为人我确实不知。”卢甘疑惑道,“不过我自然相信你的话。可是他要真如此不堪,那你会给谁安排这个差事?岂不是害了旁人?”
  “我会想办法透出风去,让越王自己活动选出个狐朋狗党来添到上头。”卓思衡说道。
  “不可!”卢甘激动得几乎跳起来,“那不是耽误河工要事么?我去吧!你就安排我去!我不怕他,我虽在人情世故上愚鲁不及你万分之一,可到底是真才实学傍身,大不了我让着他些就是,你千万别给他安排那些不济事的废物!”
  “好好好,你先坐下,不要激动……”卓思衡拉着卢甘重新坐好,低声道,“我也觉得你是合适之人,这样,我再给你多派个得力之人襄助,你有什么事且和他商量着来,那人叫宋端,如今是翰林院的侍诏,虽说职务不大,可此人机敏才辨上届科举无出其右者,且为人可靠,你尽管同他商议,他定会与你同心协力……”
  卓思衡回忆后心道,自己的安排也算是万全了,越王要是作死,卢甘耿直且有权威,可以拿道理拿捏,如果拿捏不住,那还有个脑子灵活颖悟绝人的宋端帮忙,怎么都能托底了。
  于是他也给自己打气,然后再叮嘱弟弟许多要事,才回自己屋内与妻子云桑薇话别。
  ……
  卓思衡与太子出行之日,正是十二月一阴日,高天似铅垂重,然而道旁却有腊梅盛开,蕊瓣妍艳暗香幽微,倒比晴好日还令人心旷神怡。
  太子刘煦虽乐意光明正大同卓思衡一道,却仍是放心不下有孕的太子妃,百般安慰相送的妻子,又不住叮嘱家中可信之人多多照料妻子。
  但卓思衡关心的却是别的。
  “盯着茂安公府的人也都吩咐好了?”
  出发后,二人轻装素衣骑马于前,仿佛就像富贵人家的兄长带着弟弟出门游幸一般。可卓思衡问这话的语气却并不轻松。
  “都吩咐好了,卓侍诏不要担心。”太子提到泰山一家也颇显凝重,“茂安公府里外都换了我的人,若有事,他们会向阿婉和母后回报,也不会告知毓华。”
  “你做得对,太子妃仁厚,对自己家人更是如此……知道太多反而会神伤,该你处理担当的事不要让她忧心了。”卓思衡知道自己的话语略显得冷漠,可这是他和太子二人能想到最温和的处理茂安公一家的方式了。
  太子自上次让卓思衡帮忙调度茂安公与越王之事后,提及这家人就头疼又无奈,他只苦笑道:“听说我那丈人在清河仓城吃了大苦头,前些日子回来京中想找我和毓华诉苦,我让毓华入宫去母后那里暂避,我自己嘛……就谎称门下省事多,在那边值夜的厢房将就了两天,他找不到人仓城事务又催得紧,只好灰溜溜回去了……”
  “那看来虞雍是没给他好脸色看,甚至也没少刁难。”卓思衡倒还能笑得出来,要知道他是希望茂安公吃点苦头长点记性的。
  太子感慨道:“岳家以为自己是功臣之后女儿又做了我的太子妃……可真要比的话看,虞都指挥使的祖上也在凌烟阁,人家还是单字公的世子,亲娘又是公主,从哪边比都要更尊贵,况且虞都指挥使自己还有真本事,虽也有隆恩得今日之势,更多还是他十三四岁就去军营里摸爬滚打自己赚来的威望,我岳家没有一处比得。也不知虞都指挥使究竟做了什么,让我岳家连滚带爬跑回帝京……”
  “要想知道古坛场大营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容易?”卓思衡讳莫如深一笑,“咱们这就能清楚。”
  太子愣住的功夫,卓思衡朝后喊道:“杨都尉!太子命你近前回话!”
  只眨眼的须臾,自仪仗与护卫队伍里便斜出一匹漆黑骏马,马上身姿笔挺的青年也是玄甲玄羽,气派非常。他打马近身,又退控马匹保持离太子和卓思衡的座驾些许距离后才摘下头盔,露出一张黝黑却朝气笑盈的面庞:
  “殿下找我何事?”
  杨令显朗声道。
  “小点声,太子和你打听点古坛场大营的事。”卓思衡看着面前英武又俊朗的少年笑道,并嘱咐是专问最近清河仓城同他们大营往来公务之事
  杨令显还是幼时的脾气,见太子也微笑点头,便敞开心怀瞪大眼睛道:“卓大哥,你真厉害,咱们都指挥使和仓城新来那个废物头头不对付的事都知道!”
  于是他就将茂安公想以次充好和几次调度不利被虞雍发觉后,妄图抵赖之事一五一十绘声绘色讲出来,还学虞雍冷漠质问,和茂安公被问后吓得从马上摔下来的模样也被模仿得惟妙惟肖。
  太子忍俊不禁,却又愁容满面,看了卓思衡一眼,似是在问自己与他将这位老泰山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是否真的合适。
  卓思衡却朝他笑着摇摇头,示意不必忧虑,有人能压制,便是有事也会无事。
  再为宽太子的心,卓思衡刻意向杨令显问道:“那后来茂安公可有收敛?”
  “他敢不收敛么!”杨令显笑道,“只要看见军法营碗口粗的脊杖,他魂都没了,已经再不敢徇私和出错了。”
  太子这才露出些许欣慰之情。
  三人言说得投入,杨令显也说到兴头上时,却似看见什么般忽然打马蹿至太子和卓思衡的马前,拦住二人去路道:“太子殿下、卓大哥,先等等,前面好像有点奇怪……”
 
 
第223章 
  卓思衡下意识横马向前,越过太子座驾一步,若真出事可护其安全,但杨令显张望半天后却回头道:“好像是几个赶路的人坐在路边歇息,也不像恶歹之辈……”
  “他们隆冬时节赶路,是否是有要紧事?”太子看卓思衡示意无事后,赶忙打马上前,也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卓思衡远远看去聚众之人的打扮,再略加思索,便知这时候穿行在此道上的大概是何种身份之人,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很好的实践教学机会,于是率先下马道:“太子殿下随我一问便知,也当是查探查探沿途风土人情。”
  太子最信得过卓思衡,无论他说什么都点头答允,又叫杨令显快些回去叫停仪驾和护卫远远休息一会儿不必跟随,而后才与卓思衡并肩前行。
  官道路边设有标注最近城镇距离的里堠,方便驿站与行人判断,而里堠处往往会设有歇脚台阶,若离附近乡野较近,还会有本地人支摊卖茶与些土产。可这群人选择歇脚的地方前后不挨,连个草棚都没有,只在道边空地处席地而坐,八个人半围半拢,以就地当中燃起的火堆取暖。
  卓思衡和刘煦虽未穿着官袍,但仍旧衣着光鲜,与这八人粗绨布衣相较便是天壤之别,若说想借口水借个火就太虚伪了,八个人已然看见了他们,正面面相觑不住打量,卓思衡想了个好借口攀谈,拜而笑道:“几位路客,我们家少爷见这里升起火,以为是林里冬燥燃了山火,忙过来看看,原来是同道行人生火取暖,多有叨扰,实在冒犯。”
  八人里有一老者半倚半靠在旁人身上,面色灰黄气色委顿,火上悬吊的铁壶锅里正朝外冒出酸苦的气息,他率先虚弱地摆摆手,同伴自也不多言,只说无妨。
  卓思衡适时道:“终究是我们冒犯,这边有些随身携带应急的药材,承蒙不弃,愿做赔礼。”
  听闻是药材,几个人眼睛都忽然亮了好多,还有人打探问道:“二位是从江州贩药材的行商?”
  刘煦不明所以,卓思衡却恭敬答道:“正是,我们从帝京贩药归乡,办完今年最后一趟差事正朝回赶,相逢即是缘分,我看老者身体欠佳,还剩些药材在身上,你们看看需要什么就先拿着。”
  刘煦心道,卓大哥必然是早就看出这群人是在煎药,外面如此天寒地冻,若非人等不及,怎会席地熬药救急?故而拿药做攀谈,于是他去亲自取来随行要用的一些药材,还教跟着的太医前来替人诊治,张松月张太医得知不可说出身份,于是谨慎替老者诊脉,后道:“此乃消渴重症,又添积劳,综至气血逆乱热灼津亏……”说罢他看了看老人已是浮肿有水光的脚,摇头道,“这样是不宜赶路的,只会加重病情……我给你开一方,可暂缓病情,但若想今冬无虞,务必静养修脉。”

  此言一出,一路的几人都是黯淡神色,其中一人道:“我们也想好好休息,可是……”
  老者却阻止道:“生死有命……怎好当着路遇恩人抱怨?还不快谢过人家少主人。”
  刘煦看老人的腿浮肿不堪已有溃烂,心中不忍,忙扶起要下拜的人,让张松月拿出药材来,而后道:“不知几位为何赶路,不如在路边等等车马驿的驿车?”
  “那是要钱才能乘上的,况且离我们家乡还远,来回倒换,要多花银子不说,还折腾人,我们还是自己多走走歇歇便是。”一人答道。
  卓思衡看太子不能理解其中意思,温言对几人道:“诸位可是自陇州到宣州去跑耕的麦客?”
  几人忙答正是,老人饮过汤药后精神也好了许多,谢道:“路客好眼力,咱们一家子赶冬回乡,正是跑麦路的。”
  于是卓思衡又问了些宣州今年的收成与农事,待张太医开好药方抓好药,才告别上路。
  太子刘煦一直听得不明所以,回去马上后,他和杨令显与卓思衡前后而行,思量片刻后才开口问道:“卓侍郎是特意要我见见民间疾苦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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