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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by乌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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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感激范希亮的提前预备,忙问道:“什么事?”
  范希亮起身拜道:“圣上给我的谕令里说,要彻查慕州方大人一案,整肃慕州官场。前者我已不负圣恩,但后者确有棘手……慕州府衙里许多官吏都曾经向方大人行贿……行贿的方式便是送上自己的妾室……我审过那些女子,她们也是苦命人,有些不敢指认过去的老爷,有些则害怕罪责加身……我想太子殿下明日借我一些声威,让我可以既能找到这些以裙带谋私利的官员施以国法,方正视听与风气,二来,我也不想让无辜女子背锅,她们已然被视作物件互相赠与,其自身意愿终究无视,她们绝不是此案真正的罪人。若无真正兴起此事之人在背后为己谋利,她们也不能决定什么案情。”

  卓思衡心中长叹,表弟真乃天下第一慈爱之官。论理,作为涉案人员,审讯这些妾室符合国法与律例,甚至加刑讯以逼问亦无不妥,但表弟为人断然不会将此苦难施加于弱者之身。
  太子也颇为触动,扶起范希亮道:“范知州真乃惠臣善吏,一方百姓有您坐镇,必然心之归处安居乐业。明日到了衙门如何去做,你只管教我便是,我此行本也不是为耀武扬威,一是巡查四仓以了解民间与官场诸多吏治之举,二也是替父皇查看良吏歹人可有造福或危害一方,这正是我分内之事。”
  ……
  于是到了慕州州府百官迎接太子殿下的这日,他们看到的是一位和善的储君,虽已知道此处藏污纳垢,但仍然极为温和亲切,半点没有皇亲国戚的架子,顿时令慕州诸官员安心许多。
  尤其那位陪同的天官也一路笑呵呵不说话,太子说什么他都说是,看上去也十分好相与的样子。
  太子于府衙正堂正位落座后,按照卓思衡和范希亮的教导与自己的理解发挥,充分肯定了慕州如今取得安定繁荣的成绩是来自于在座各位孜孜不倦的进取与爱民之心,非常诚挚地表扬了慕州官吏们的治理能力,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然糊弄过去后,太子才话锋一转,长叹道:“然而方珲一案实在不堪!就算诸位再怎得力能为,我回京面见父皇后再怎美言,也难敌此案所至圣心厌恶……若是此案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岂不美哉?”
 
 
第225章 
  未等太子将话讲完,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字落定,座下已有人喜形于色,眉毛恨不得跑去别人眼睛上,好教眼神互通来去。
  卓思衡和范希亮都不动声色,刘煦也目不斜视,继续道:“方珲方大人于此案固然有错,可人已亡故,又能如何追责?他虽无圣贤之德却也有能吏之才,若真抽丝剥茧一层层扯开,岂不有违死者之大?况且其子已然判过斩监候,便再寻错处,又能寻到哪里?父皇宅心仁厚,他虽为此事龙颜震怒,但也只是惊骇于私德有亏而已。”
  这与太子方才的说辞全然不同,然而一棒喝一松动,简直就像打开了秋日里的水闸一般,众官听至此,纷纷出列叩拜齐声道:“皇上圣明!太子殿下仁慈!”
  刘煦担心自己演得不够好,还特意起身示意大家不必如此,才最后说出最关键的说辞:“既然这样,我打算就此结案,但还有一事我放心不下,那些方大人的妻妾实在可怜可叹,我想亲自过堂,一来是走个过场,也不好教旁人说咱们慕州州府衙门的闲话,二来是想听听她们将来有何打算又是否有亲眷投奔,也好遣散安抚。”
  ……
  “太子殿下,这些女子都是卑贱之人,怎能由您自污身份来过堂?”
  “是啊是啊!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这可是有失您身份的事,如何教您亲自为之?”
  ……
  一时堂上炸开了锅,许多官吏十分惊恐,说什么的都有,总之就是要太子千万不能自降身份去审讯方珲的妾室。
  刘煦努力维持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可……我回去也要有所交待,不能一个涉案之人都不过问,这岂不有违父皇信任?”
  慕州的大臣们依旧叽叽喳喳一片,却听卓思衡轻咳一声,堂上立即仿佛人死光了一般鸦雀无声,只见他缓呓桦缓行下,朝太子刘煦一拜说道:“殿下心存仁厚,德沛天下,圣上如何不知?故而才命您于慕州便宜行事,可如今若慕州官吏皆以为此举不妥,岂不更是有违圣意?”
  大家没想到这位吏部天官竟然还挺好说话,便都附和而拜,直道卓大人说得是。
  范希亮也适时下到堂中,领率慕州众臣道:“臣以为,以殿下之尊若于慕州折损,圣上更会责怪臣等有失臣格,还请殿下三思。”
  于是大家也觉得这位新来的知州是个上道的,心中更喜。
  “那……那要如何是好……哎……”太子抚掌而叹。
  “臣有一法,不如令诸位慕州更熟悉案情的大人们为太子殿下代劳,亲自过堂,再将诸位方珲的妾室堂簿由臣整理,递交御前,如何?”
  卓思衡的话让诸位慕州大臣连声称赞,都说此举甚好,范希亮也道自己愿意从旁协助卓大人整理案档,书写成章奏。
  刘煦也笑道:“此举甚好,那便即刻着手吧。”
  众人方才还堆笑的脸顿时面面相觑,唯有卓思衡和范希亮领了一句是,说罢便要传人入堂,慕州官吏全都傻了眼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慌乱中说道:“太子殿下不回避么?”
  “我为什么要回避?”太子仿佛听到什么奇异之语,“方才不是已经讲论清楚了么?”
  “可是殿下不是说不好自降身份过问么……”
  官吏战战兢兢问道。
  刘煦知道,他们心中惧怕的无非是自己以妾室贿赂方珲的事败露,与扯出更多沆瀣一气的人赃来,故而不愿让自己亲自过堂。而之前那些在范希亮面前守口如瓶的妾室们也是有所授意,为家人或者其他缘故,不说出原本是出自谁家。
  之前卓大哥和范希亮也是这样告知自己的,但这些官吏或许没有低估自己,却实实在在低估了自己身边这二位的心机和手腕:早在昨夜,卓思衡就已去牢中面见了方珲的全部妾室,并且告知她们,太子宽柔仁爱,不愿见无辜之人就此飘零,于是已与本地官吏沟通完毕,诸位大人们也愿意将此事翻篇掀页,太子殿下将在慕州众官面前亲自送她们各归旧门或寻觅家人或再续前缘。明日会由太子殿下为她们做主,若是能找到归处的,即刻可走,若不能,就只能再度收监,待太子殿下离去后,留待本地官吏处置。
  她们也是知道自己在此案中算是“来路不明”,若真保持沉默不抓住此次机会,要是真落到真正“涉案人员”的诸位本地官吏手中,只怕才会有真正的性命之虞,于是都对卓思衡千恩万谢,深觉此乃一线生机。
  这确实是她们的一线生机。
  太子刘煦心中所存的悲悯清楚明了,他前脚离开,即便有范希亮坐镇,这些女子怕都是可能会以各种理由死去和消失,这样认证不复存在,再想翻案寻找污点也难了,他必须肃清慕州的积弊,并且救下无辜之人的性命,如果父皇希望他交出此次巡查的答卷,那这一案必须是重中之重。
  他心中百转千回,可面上却仍是春风和煦道:“是了,我深知诸位替我着想,若是不领情,面上也过不去,诸位放心,全程我一句话也不会问不会答,只教你们过堂做主安排,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有异议的。”
  慕州众官吏犹如被脱了官袍丢进室外冰天雪地一般,冻硬僵住,虽知是无声无息着了道,却哑口无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卓思衡见状轻轻咳了两声,范希亮当即极为客气道:“我新赴任到本地,主理此案若有不详实之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在太子殿下面前为我存几许薄面,大家请快快就座。”
  这话仿佛将所有人当做自己家人一般,却教人有苦说不出。
  慕州官吏战战兢兢,身体还未完全陷入椅子当中,就见卓思衡轻拍两下手掌,二十位杀神般冷肃的玄甲禁军就分两列步入,将众人与堂中隔开,然而他们不是升堂的衙役一般面朝堂内威慑犯人,而是二十个人各个背对正堂却面对在座——禁军之威仪可非寻常外放官吏所能及见,加之这些勇卒悍尉皆是虞雍帐下的精锐,只面无表情的肃杀之意就已使心虚之人顿时汗如雨下。
  “带上来。”
  范希亮略正帽冠后朗声道。
  带人上来的是州府衙门的衙差,他们的气势可比禁军弱得多,各个女子均已在女监梳洗得齐整洁净,也并无枷锁,步行入列反倒比在座官吏更显得从容。
  衙差撂下人,见范希亮摆手便急忙告退,恨不得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也有一两个想以眼神偷偷示意周遭官员,却被门口的禁军直视而不敢造次,慌忙离去。
  然后,禁军关上了大堂正门,从外面落下了门栓。
  落栓的声音闷闷回荡在堂上,却惊得好像人似在座位里弹跳了一下。
  太子果然说话算话,一个字不说,慢悠悠品起茶来。
  “诸位既然也都觉得此事不宜外扬,那我们就关起门来说话。”范希亮和蔼道。
  慕州官员今日知道了厉害,且不说这个太子到底是什么个能耐看不出路数,单说他这两位笑面虎罗汉护法,便笑一笑就要去人一层皮。
  之前范希亮于公审问,女子们见了他多有瑟缩之色,但昨夜卓思衡同她们牢中叙话却是温言细语关怀备至,甚至还额外一人发了套衣服,且安排人为她们沐浴梳洗,如此体贴入微,教她们都觉得这人是真心来解救自己,于是殷切企盼的目光都望向了坐在太子东侧的卓思衡。
  只见卓大人起身先朝太子殿下拜了拜,再向西侧的范知州微微颔首,而后才面向女子们以极为轻柔的口吻道:“太子殿下已知晓诸位的难处,也愿意在堂上为诸位做主,请大家切勿惶恐,更无需涕泣,只说出所求所愿请太子殿下谛听,来路必然要交代清楚,这样太子殿下才好为你们做主,如有不实,那就要留待再议了,至于诸位归处如何……自认自辩或是求赏恩典皆可,只需实话实说即可。”
  此言落地,太子刘煦也含笑看向诸位女子点点头,证实了昨夜和今日卓大人的话皆所言非虚,于是一十七名女子当即跪下谢恩,而后由最前头的禁军引序,一个个向太子叩拜述说身世。
  前两个都是家中弟妹甚多于是因穷苦而被贩作商贾家的妾室,原本的官人过世后,她们就被方府买走,又被方珲看中。她们大多不愿回奔从前家中,都说方夫人待她们极好,愿意跟随方夫人侍奉在侧。
  太子点点头,范希亮便答应她们的请求,将她们交给已打算回去娘家再次寡居的方夫人,去留她们到时候再商议也可,又以太子名义赠与一份薄资。
  二人千恩万谢领了银子与身契,被禁军带至一旁等候,这时其他女子也看出此次实乃千载良机,甚至身契都会归还,即便方才心有丝毫疑虑,此刻也荡然消散……于是第三个上前的女子跪下叩道:“妾身乃是漕衙陈桐德陈大人的妾室,因通书写懂音律,被赠至方大人内宅为妾,妾身的母亲与姐姐尚在人世,姐姐也在陈大人府上帮厨,妾身想请太子殿下和陈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们一家一条生路,我们娘仨回乡务农去,再不踏足慕州了!”
  “你……你血口喷人!”
  坐在右侧末端一个圆润的官吏突然跳出来,仿佛是个被击出的槌丸滚至堂边,可禁军不是吃素的,只一瞪,就让他原地站下,浑身的汗已濡湿官袍。
  “她……她胡说……我不认识她……”
  卓思衡却意外且温和地朝他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漕衙的陈大人了?无妨,勿要急躁,太子殿下在此,还会冤枉你不成?若是这个女子公然诬陷,殿下也不会坐视不理。”
  下面的女子白了脸,连连叩头急道:“妾身卑微,如何敢造次犯上!”
  “这很简单。”范希亮朗声道,“来人,记下她姐姐的姓名,到陈大人府上搜寻便知,如果她姐姐在,就说她妹子和陈大人都在堂上,等她们团聚。”
  领命的当然不是衙差,而是鳞甲都泛着寒光的禁军。
  女子脸上露出欣喜和期待,但陈大人却面如死灰,跌坐在地。
  他们被关在这里,想和外面通气都难。要知道好些人为了要挟自己从前的妾室,都将她们的家人收在自己府上,以做工照顾的名义,却实为监视的人质。今日如果一个个这样查下去,那便只能有一个结果。
  禁军办事如何雷厉风行自不必多说,一炷香时间便自堂后的内门里押回个中年妇人,与地上跪着的妾室一照面,二女立刻哭着抱作一团,姐姐妹妹连声呼唤,卓思衡听得心中凄楚几欲落泪,面上却仍不改色问禁军道:“可是在陈大人府上搜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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