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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by乌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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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知道妹妹水性极好,卓思衡仍是想让她快回船上,然而不远处求救疾呼催人肺腑,此时顾不得那么多,四人奋力朝失事船只四周那扑腾出十几团激烈水花的落水者甩开臂膀游去。
 
 
第59章 
  四人跳入江中救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三月春暖,江水却漾蕴轻寒,卓思衡在周身转冷之前已游至一名落水者身后,自背部将其环住托起,对方显然并不会水,使尽全身力气胡乱扑打,但只是朝前和左右挥舞,卓思衡顺利将其推往旁边客船伸下来的搭竿捞网上,再游走去捞救其余落水之人。
  掉入水中的也不全是客人,还有几名会水船工,他们不急着上岸,翻身蹈水就近救助不识水性的客人,靳嘉和其中一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个几乎与他们两人加起来同重的船客救上岸,而虞雍在陆上与水中都是英勇敏捷,此时已在搭救第二个人了。
  慈衡被自己救的那位姑娘按着喝了好几口水,总算连拖带拽成功提人上岸,又去带另一个姑娘游至安全处,这个女船客倒还算冷静,一直紧紧抱着船上扔下来的木桶漂浮,不叫也不乱动。
  此时周围客船货船上会水的客人也都纷纷跳下舷板,眼看每个落水者身边都有两三个人帮忙,很快所有人全都获救,称谢之声不绝于耳,出事的船只也已稳住船身,一名白发老者由两人搀扶上船,不住朝水中相救众人作揖拜谢,口说家中是青州一商户人家,举家出行遇此横祸,多亏大家帮助,若不嫌弃请上舟更换衣物,他们定当重礼酬谢。
  卓思衡几人自是不要的,慈衡被他催着已游回去,虞芙备好热水暖茶,又挑出一套自己的衣裙给她更换,慈衡刚盛情难却上了船,就被七八个侍女拿又厚又软的绒布裹住推进船舱去了。
  靳嘉也请卓思衡上船,笑说先换过衣服他们再叙叙旧,天眼看就要黑了,邰江不比运河,夜里不好赶水行船,不若休息一夜,让他尽一尽船主之谊。看在老同榜的面子上,卓思衡也不好拒绝,再加上虞芙似乎对妹妹很是照顾,他也不好自己先回船去。
  虞芙安排的仆人将三位各自领去备好热水的船舱,简单擦洗后,卓思衡换上陈榕送来的自己便服,笼干头发重新束好,再出来至舱厅内,靳嘉也是换过衣衫,他长得本就一团和气,此时一身绛红暗纹的常服更显得人亲切忠厚。
  “这是我表妹让人煮好的姜茶,加了蜜糖,你趁热喝。”靳嘉自己也喝了一大口,顿时脸上笼起一阵暖融的光彩。卓思衡也饮下几口,不一会儿便有暖流自肚腹内朝四肢涌去。
  靳嘉看他喝完,才略带歉意开口笑道:“你别同我表弟一般见识,他爹老国公在为他说亲事,那家的姑娘他不喜欢,正和老子怄气,现下对着谁都是摆出那一张讨债的臭脸。我表弟脾气虽然差些,但人不是坏人,云山你别见怪,要是他有不妥之处和曾得罪过你的地方,我给你赔不是。”
  “我与他也没怎么说话,乐宁不必如此。”卓思衡也笑着说道。
  可他心里想得确是虞雍娶谁当媳妇关他什么事。
  再说秋天的时候两个人犯冲的时候,可和媳妇没有什么关系。
  但这就是靳嘉,他从来都不愿自己在场时旁人起冲突,总想化解其中纠葛,哪怕自己吃些面子上的亏也是全然不在意的。
  不过,大家似乎都在愁烦婚事,范姨夫也给范希亮说了一门亲,表弟很是着急,他们南方与西南几州县官述职都在江南府,也回不去家,原本相看还能见上一面,眼看连见都不给见就要他娶媳妇,范希亮给卓思衡的信字里行间都透着不安。
  他们这俩当表哥的,似乎都有表弟要操心。于是无奈苦笑几声对视,倒生出几分心有戚戚的同病相怜感。
  虞雍换过衣服后入了厅,却看见靳嘉和卓思衡俩人在对着叹气,他也不说话,拿起自己那盏姜茶一饮而尽,长时间的沉默开始了。
  与船厅当中的尴尬沉默不同,虞芙的船舱里,两个女孩子之间却好像天然便是合得来的朋友,没聊几句就已交换了更热络的称呼。
  虞芙拿给慈衡的是自己一套桃绯粉的常装襦裙,慈衡从来没穿过这颜色,可人家的好心意却不能轻易拂拒,只得硬着头皮换上穿出来,整个人都好似被陷阱套索拖住后腿的兔子,与方才江中击水救人不让鹞隼的英气流丽判若两人,几乎要连怎么走步都不会了。
  谁知她正窘迫,虞芙见此装束却眼前一亮赞道:“这套衣裳让慈衡妹妹穿出灼灼其华的风度来了!”
  慈衡头皮发麻,方才虞芙的侍女重新给她梳头抓得太紧,此时她整个人都紧绷得不行,本想假装做个家教端方的名门淑媛,可看起来虞芙不是那种曾见过的朱门千金,举手投足都是大方又自然的做派,于是她便也依着自己的个性笑道:“芙姐姐,我还是第一次穿这个颜色的衣衫,感觉好像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卓慈衡跃水凫浪的英姿历历在目,此时面前的少女端庄秀雅又被衣衫衬托得俏丽可人,虞芙只觉造物神工,一个人身上竟然有这般多精魄,只是之前着实惊到自己,没听说哪家姑娘这般生猛,她屏退左右,邀慈衡坐下,二人相对时才问道:“慈衡妹妹,你当时想都没想就跳进水里?”
  慈衡觉得自己的水性遭到质疑,当即为自己伸张道:“小时候我们乡里没人比我游得快,也就大哥能赶得上。”说完不忘补充几件自己当年的光辉事迹当为佐证。
  虞芙听得亮了一双潋滟容长的双眸,其实她本意不是问卓慈衡的水性,而是好奇她怎么能这样大勇无畏且不顾及女子仪态闺训,可慈衡成功将她的注意力引去乡间逸闻,虞芙不过比慈衡大一岁不到,少女心性一时兴起,旁的疑惑一时被她抛去不知何处。
  侍女再端上热姜茶时,慈衡才收住话,喝了口润润喉,虞芙见她胸前挂着的似玉非玉的项坠形神熟悉,自怀中取出自己的玉坠来,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解下递给慈衡凑近看:“多巧,咱们的坠子都是玉兔捣药的!”她自幼长在堂姨母的郡主府内,家规极严,此时说话声音之雀跃要是在家中是必然被教习嬷嬷用眼刀警告的。
  慈衡看了看,果然一样,自己的也摘下来比对。
  卓慈衡的那个与其说是玉,不如说是青色的石头,上面斑斑点点驳杂石絮,青而不透,雕凿的线条也无半分灵动写意,直来直去刻出一玉兔捣药,再无旁的纹饰点缀,整个玉佩唯一可取之处大概是因贴身久了带有一丝莹润的光泽。
  而虞芙的那块同样是玉兔捣药,用得料却是上等纯白羊脂籽玉,一丝杂质也无,光润颜色恰似月辉满盈,精光之彩灵动非凡,上面不但刻有栩栩如生的玉兔,还有一株盛放桂树,镂空雕琢了层层月海纹,小小一块便有三层透雕相错,说是美轮美奂也无半分过誉。
  虞芙此时后了悔,她方才一时好奇兴起,又觉缘分使然,可这样比来,好像她故意炫耀一般,正为难的时候,谁知慈衡忽然说道:“你这个玉兔雕得真好看!活兔子都没它灵!要是给我雕这个的邻村李石匠见了非得自惭形秽不可,当年他可是和我爹说整个朔州都没个匠人能雕出他这手艺,为着这个多收了咱家好几十文钱!”
  她语气俏皮又夸张,听得虞芙忍不住同她笑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心道果然是自己多心,净想些有的没的,人家卓家三小姐是怎样洒脱旷达的人物,怎会计较这些沟壑里的有无?
  “这玉佩是你父亲相赠?”虞芙也阔了阔自己的心,接上刚才的话问道。
  慈衡目露柔软的思念,絮语道:“算我爹和大哥一起送的。那年我上山采药崴了脚,在家修养时想吃鱼,我大哥赶紧去钓,可他在岸边看书看得太入迷,鱼把饵全吃了一条都没钓上来,最后只能亲自下河给我摸鱼,摸到条比手掌还小的,顺道还捡了块青色的怪好看的石头,这石头是我那没吃成的鱼的补偿,我爹说这是北地青玉,只是大多杂石不够精纯,倒也有缘,就照石匠给我雕了个玉兔捣药,以求庇佑。”
  虞芙听她讲述,心中觉得温情,大方介绍起自己的玉兔什么来路:“我母亲自幼多病,跌跌撞撞过了周岁,外祖母德敬太后命人以肃州贡玉雕琢出此佩,后来母亲又给了我。”
  “我想也是,就只有家中长辈喜欢送这些给子女晚辈的。”慈衡笑着将自己的玉坠挂回去。
  虞芙心中却缥缈黯然,思及父亲与哥哥,家中种种实在难与人言,只得低头含笑咽下辛酸,垂首称是。
  看出她似有心事,慈衡正欲发问,忽听门外传来婢女急切的低声:“二小姐,方才出事的船上来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不会是特意来道谢的吧?
  虞芙让侍女进来,只见侍女行止也是端庄,眉眼里却流露一丝焦急道:“那船的主人领了好些人来,都是来者不善的样子,现下世子和表少爷同卓大人正在与他们周旋。”
  “公道?救了他们还来讨公道?”慈衡秀眉一立,直冲冲站起来朝外走,虞芙本想拦她,可担心哥哥与表哥,索性也跟着走了出去。
  船厅内已聚了十余人在,卓慈衡进来时,正听见一个冷冽如冰的声音说道:“话已言毕,此时下船还有送客的礼数,若是再存心妄言,那就都游回自己家船去。”
 
 
第60章 
  “话已言毕,此时下船还有送客的礼数,若是再存心妄言,那就都游回自己家船去。”
  舱厅冷渗渗的气氛着实令人不适,即便靳嘉也想不出什么软和的漂亮话来打圆场,卓思衡难得有认为虞雍说得好的时候,心中对他不可一世气焰的抵触倒消退几分。
  起初,他们三人也以为对方是来答谢,靳嘉还让人通传说不必客气,江上相逢不敢欺水,君子又怎能视他人危急而不顾。这话说得已是漂亮至极,然而不一会儿又来人传话,说是青州那家商贾之人并非言谢,似有极严重的事要亲自来说。
  于是便让那家人入内叙话,为首正是方才在船上言谢的那位鹤发老者,此时他的面目就没之前那样和蔼从善,痛心疾首道:“老朽乃是青州客商,敝姓邵,多年奔波积累下了家私,此行返乡多亏几位君子救了我家老小,自当感恩,然而老朽万死,只因一重要事物遗失,此事又事关家眷,不得不特此前来相问,此行固然冒犯,但非到不可的时候,我这一把年纪的脸也不至于腆滑至此。”
  卓思衡和靳嘉科举出身又有一任三年文臣的历练,纵然耐性极好也被他弯绕好几轮的迂回话说得有些腻烦,更别提十四岁便到边关从军的虞雍,他已是横斜着剑锋般的长眉,用特有的居高临下目光瞧着老人,声音比眼神更冷道:“来都来了,想说什么就说。”
  邵姓老人许是没想到对方如此强横连礼让谦词都不讲一句,脸上红白一阵后才恢复镇定,挤出愁苦神情道:“今日落水之人中有我膝下小女,她虽获救,但颈上所带的贴身玉坠不知如何遗失不见,那块玉佩乃是亡妻所遗赠之物,意怀甚重,若是几位谁救了小女曾否拾得此玉,若当归还必有重谢。”
  卓思衡看了眼靳嘉,对方的脸都快白了。
  其实救人和碰丢东西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当时人命要紧,拉扯之下不小心拽断个绳子坠子实属无心。然而重要的是,人家小姐的贴身玉佩,要是他们三个男人说见过,那问题可就大了。邵姓老人此举实在可疑,他若真是行商多年,必然晓得人情世故,假如他真有自己说得那样疼爱女儿,哪会如此唐突来问几个大男人他宝贝女儿贴身的玉佩哪去了?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这位老者打听到了此船的所有者和方才救人者的身份,妄图以此种方式攀附,玉佩不玉佩的并不重要,只要他们三个里有人承认救了这位邵小姐,只怕立刻就会从天而降什么名节清誉之类的帽子,让他们娶自己的宝贝女儿。
  这种碰瓷逼婚攀嫁的新形式着实让卓思衡开了眼界。
  卓思衡思维总是快人一步,转瞬之际已有了答辞,便朝邵姓老人微笑道:“老人家,此处浅滩,船只又都尚未移游,玉佩落水想必还能找到,趁着天色尚明,当尽快寻找才是。”
  靳嘉立刻领会老同榜话里的精神,也笑呵呵说道:“若是人手不足,我们船上有些船工水性极好,也可从旁相助。”
  只有虞雍一言不发,冷冷听着话语,看着那老人和他身后七八个富贵打扮的族人。
  “那玉佩并非落在水里了……”老人以拐杖柱地,痛心疾首道,“小女上岸后对我哭诉,是救她的人拉扯之下才拽断了玉佩,只是那时她心中惊恐,不敢言语,绝非玉佩落入水中这样简单……”
  卓思衡正要再把话题拐开,虞雍却忽然寒凉着声音道:“你是说我们有人扯开你女儿的衣服拽下她玉佩了,是么?”
  虽然他是这个意思,但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卓思衡心中悄然叹气。
  自己身侧的靳嘉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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