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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by乌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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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多虑了。”看得出来宋端努力忍住了笑。
  卓思衡知道宋家倒也不是逼他,只是想要他帮忙想想办法,而宋端提出的建议确实很诱人,虽然他也算有认识的人在国子监,和学生中却没有个熟人好了解些信息,国子监不比州学,势力遍布错综复杂,想要改革学政的第一步,他需要足够的了解和认知,但已经离开政治中枢五六年的卓思衡暂时并没有这样的掌控力。
  他需要盟友,尤其是基层的盟友。
  这即便是利益的交换,却也是建立在他与宋家多年的亲密战友关系上,他不会不帮宋端,可是舅舅这个还是算了吧……
  等等,舅舅?
  卓思衡突然灵光乍现,他第一次这样佩服自己在混乱中的急智。
  “远达兄需要一个依傍,但我若突然多出个这样大年纪的外甥,实在说不过去,但我却真的有一个舅舅。”卓思衡笑道。
  “愿闻其详。”宋蕴惠立即表示非常感兴趣。
  “我母家舅舅因过去罪案影响,仕途坎坷,后又因腿伤告请辞官,他膝下仅有一女,眼下正在灵州湘宜郡的桐台县修养,我姨母家的表弟曾在此地为父母官,他官声极佳,如今已升至戎州常平司的提举,但他为官清廉,素无余财,此次自西南到西北赴任将近万里之途,他骑马赶赴倒是可以,然而我舅舅若无舒适车马船只与人照料,实在不宜从行如此之远。我想将我舅舅同表妹一道接回帝京与家人团聚,我舅舅是真正的长门宋氏子弟,若论亲缘,他或许更合适远达兄从附。所以只要宋伯父愿意安排宋家的马队和商船帮忙照料护送我舅舅入京,一切都是好说。”

  卓思衡刚到地方时,其实并不擅长和人讨价还价,但一个没有根基的年轻官吏,如果不能找到自己的筹码,在地方推行新政便是寸步难行,他逼迫自己掌握了这项能力,如今,他相信能力本身会在更广阔的天地帮助他从容前行。
  不过,大概,可能,他还得伪装一下,毕竟在儒生眼中,他搞这一套简直堪比犯罪。
  但是卓思衡不在乎。
  他要得是灵活且踏实的过程,与正确且稳固的结果。
  宋蕴惠听罢击节而赞:“卓大人不但才学与治政是翘楚,德行亦是表率,如此忠孝之诚,该让我这儿子好好学一学才对。既然如此,大人便告诉我家舅的居处,我命灵州宋家商号的人去接应,也劳烦大人修书一封告知贵家表弟此事,好有个照应,再给我也留书一封,这样接人去时,也得有个凭证不是?我立即着人去办。”
  “也好,那就劳烦宋伯父了。还有一事。”卓思衡看了眼宋端,忽然想到了安排还能更缜密一些,于是立即有了主意,“这样,让远达先随我北上,到邰州他停驻些时日,等贵家商号之人携同舅舅抵达,由他亲自护送入京,这样一来,我便说是宋氏一族里还有个别能来往的亲戚伸出援手,往后我凭此介绍远达去国子监也好说通。”
  “这实在是太好了,你这小子,有卓大人替你考虑,实在是福气!快谢谢大人!”宋蕴惠竟有些感动的样子,看来能把宋端送走,他似乎也是松了口气。
  宋端笑容盈面道了谢,似乎也很满意这个安排。
  卓思衡严重怀疑,宋端未必同意这个意见,但却只是喜欢看自己被叫舅舅时的窘迫,他的游嬉逍遥之心仍是丰沛,不知今后学习是否能沉下心境?
  宋家父子笑乐之间便与自己又达成一项协议,卓思衡心道好在当初他是和宋蕴和较量,若是和这二位,只怕头发都要白去一半才能想到好对策好办法。
  宋蕴惠便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交易达成,他是会全然替伙伴考虑的。从前替卓思衡传递王伯棠消息是这般,眼下又是如此,只见他表情严肃目含关切低声问道:“大人这一去确是高升,然而瑾州……王知州却是留任了,大人怎会愿意见自己的努力毁于其手甘愿坐以待毙?不知我家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地方。”
  其实卓思衡来见宋家也本有这样的安排,对方不知是看穿还是早就打算继续合作,总之不必他先开口倒也好,卓思衡沉吟后笑道:“我当然不会坐视有人因党锢之争而戕害百姓,将我所看顾在意之事揉捏后毁于旦夕,于公于私,我都不会置之不理。我回帝京便有办法要王伯棠紧跟我离开,但确实是有一件事需要伯父做件‘火上浇油的小事’……”
  ……
  这顿饭卓思衡吃得很是心情起落,不过想到各件心头事都有了眉目,最重要的是自己在瑾州的施政会得到保护以及舅舅可以在宋家周全且体贴的安排下入京与自己一家团聚,他便心中平静,迈出的每一步都轻快起来。
  于是他和慈衡回家的路途上又多了一个旅伴。
  宋端这人,自他们从建业港出发至青州州府河东后,一直埋头大睡,天天不见人影,慈衡也纳闷,怎么有这么能睡觉的人,卓思衡不放心去舱内看过两次,宋端睡相极差,几乎扭曲,想叫他用餐都是叫不醒的。
  只好由着他去。
  即将抵达青州府前一日,宋端终于好像回过神,在卓思衡于甲板上眺望落日深思明日时抻着懒腰缓缓行至他身边:“舅舅,早啊。”
  “你再这么叫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卓思衡虽是无奈,但还是笑了。
  “也对,我也得叫你表哥了。”宋端优哉游哉站至卓思衡身边,双手托腮支立在船舷高高的围栏上。
  “不论称呼,就说你那句早,也实在不像话,你再睡几个时辰去罢,刚好可以这样问候。”卓思衡摇了摇头,“国子监虽是不如许多民间书院严苛,但也是有规矩在的,尤其我要整饬的便是规矩,你万不能太过随性。”
  “这我当然知道,总不能拆表哥的台。”宋端笑道,“我这样猛睡不为别的,是因为今后要走的路怕是再不能安睡,所以要先睡足今后的量才行。”
  卓思衡觉得自己确实也是年纪大了,爱操心不说,在面对亲戚朋友的时候还容易心软,听到如此闲适的小子故作轻松说出沉重的话来,他心底也有丝怜惜,于是诚挚道:“远达,你父亲不像是那样望子成龙便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他很是在意你,若你不愿意我可以同他再说说此事,今后我与你家不可能就断了往来,这件协议我自会补偿。”
  “表哥,你这样好说话,简直不像做了许多年地方官的样子,你果然都是奸诈狡猾在心里来对特定的人事,我看不是我没做好准备,恰恰相反,我正是因为知道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才如此行为,可你嘛……虽是智识足矣,也知晓前路荆棘,却仍要加把劲,我看你要再硬下些心肠才好应付今后的风浪。”
  宋端也没见过自己雷厉风行的时候,他这样想很是正常,算了,最好所有人都这样想,少替自己操心最好。这条路他自己折腾自己就足够了。
  这样想着,卓思衡便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是这样容易的事……但你居然会听从这个安排,我确实惊讶。”
  “并不是我父亲的安排,是我自己想要如此行事。”
  宋端漫不经心的坦然出乎卓思衡预料,他不解道:“你为何转了心思?你三叔每每见了我都要絮叨你的怠慢悠闲,我以为,你是喜欢这样生活的。”
  “我确实喜欢,但你喜欢如今的生活吗?”宋端即便这样尖锐的问话,也还是笑吟吟的。
  “我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讨厌。”这是卓思衡的实话。
  “看吧,通达如你,仍是有自己的抉择。我也一样。”
  “那到底是为何呢?”
  “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哥哥。”
  这个宋蕴和倒是提过,宋端的大哥单名一个翊字,也是继承了父亲的聪颖,他自幼随父亲经商,极擅此道,积累经验后也是人中龙凤。
  卓思衡点点头:“你哥哥也是少年伟才,你三叔曾经提过。”
  “但我三叔绝对不会告诉你,我哥哥在家中最厌恶的人便是我了。”宋端不紧不慢说出很让人难受的话语来,“我父亲倚重哥哥,却偏疼我多一些,我小时候仗着有点小聪明,最爱抓尖卖乖讨巧,我家如此大的家业,父亲又只有两个儿子,他比我大上十岁,便不得不多想一些。我并不意外,长大懂事后也不怪他。我父亲最重亲情,手足之间多有照拂,但凡宋家子弟,他都愿意荫庇,若真是兄弟阋墙在他的膝下,他必然痛苦万分。我不愿意让父亲烦忧。于是想着入仕便断了对家业的继承,让哥哥安心,让父亲放心,我自己嘛,也过得舒心。”
  卓思衡听后心情纷繁复杂,只觉人心多窍,加上世事无常,都是极难琢磨,想了想后还是决定问个彻底:“所以你父亲从前有打算想要你去入仕,也是为此么?”
  “是的。他早就看出这个苗头,想要极力挽回,先是哄我入仕,我那时年纪轻,不愿意浪费人生,他又舍不得真硬扭我的意愿,只好让三叔带我去瑾州,离建业略远一些,以为这样能教我们兄弟多点距离也少些矛盾。”宋端望着远处正坠入海面的夕阳,幽幽说道,“我到了瑾州,也是不学无术,其实本无所谓,但我三叔自幼看我长大,担心将来……我会吃亏,于是紧着督促和安排我学些经商的本领,他必然没少拿这件事麻烦大人吧?不过大人每次的劝说都点到为止,我心中是很感激的。”
  “所以你后来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只是为了家人么?”
  宋端这次非常坚决的摇了摇头:“不,为了家人是其中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便像我那天在接风之宴上说过的,我见你如此能耐,简直本领滔天,便有些不自量力,忍不住去想我若是在大人的位置,会否做得更好?不怕你笑话,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有这样的好胜心。这次就让我和大人比一比,看一看,在仕途之上,谁更有能耐造福百姓,谁更有本领位极人臣。”
 
 
第103章 
  自青州再往上游的海路因凌汛扰困,冬日再难航行,卓思衡一行人至青州宛阳城下船,改换陆路。
  江南步入东陆,寒意侵染多有瑟缩,卓思衡便一面吩咐慈衡和宋端添加衣物,一面自己打点行装,想赶在十二月的末尾入京。
  每至一处新地方,慈衡总是闲不住要到处逛逛,又听说青州是古齐鲁国之地,物产繁盛,宛阳城旧称临淄,千余年前便是商贸通达之地,她更要抓紧时间好好转转,出去买些物产带回家中。
  卓思衡则在官驿内写些信件,告知家中和亲友自己的行程、安排舅舅入京的事宜、去信到瑾州给潘广凌和陆恢再叮咛些自己路上想到的事项。
  这日他正写着一封给佟师沛庆贺他喜得贵女的信函,却见慈衡一脸诡秘地钻进书房,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叫了声哥哥,却没把话说下去。
  “干嘛吞吞吐吐的?”卓思衡封好信笺道,“是银子不够了?我再给你些。”
  慈衡摇摇头:“哪有那么多花银子的地方,我又不去买什么金银首饰,给姐姐买了几本书,给弟弟带了鲁地特产的胶墨条,给阿芙带些青州的名物木刻文玩,银子剩下好多,回去都交给姐姐。不过我方才出去,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和哥哥说……就是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罢了……可又实在奇怪……”
  “都说到这里了,那就说了吧。”卓思衡撂下纸笔,专心听妹妹说话。
  “哥哥,你还记得几年前我随你南下赴任时,在邰江上遇到的那户姓邵的人家吗?”
  “记得,他们借故闹事想拿女儿攀附权贵,后来被你却堵回去了。”卓思衡怎么会忘。
  慈衡挨着卓思衡坐下,神神秘秘凑过去道:“我方才出去,因想给快到咱们家的舅舅和表妹买两匹本地特产的绢布,又记得邵家是做本地布料生意的,所以特意去打听,准备绕开他家的产业,不买他家的东西。”
  说到这里,慈衡仍是面有不屑和愠色,仿佛不愉快的故事就发生在昨天似的,卓思衡笑了笑,要她不必多想,鲁缟与齐绢本就是青州特产,宛阳城哪里没有卖得?随便找一家就是了。
  慈衡却摇头道:“哥哥你不知道,我在街上也没看到邵家的招牌,随便找了家店问问,这才知道,邵家五年前便就出事了!”
  卓思衡一愣:“那不就是……我们刚到瑾州的时候么?”
  慈衡使劲儿点头:“我当时也算了,差不多就是咱们刚到瑾州的头两个月出的事,掌柜的和我说,邵家探亲归来水路转陆路的山道上遇到了贼匪,抢走了金银细软,好巧不巧,旁的人一概未动,只邵老太公和邵家大公子遭了毒手,一命呜呼。”
  “其他人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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