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by少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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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要紧的还是庆贞帝本人的想法。
他就是大禄的天,是万千百姓和满朝文武的君父。
一概富贵荣辱皆在他一念之间。
就好比近在眼前的柴擒虎,因为庆贞帝喜爱,所以哪怕只是个小小进士,当初也没人敢轻慢。
又比如那张阁老,纵然是次辅又如何?倘获有朝一日失了圣心,也照样一夜树倒猢狲散。
师雁行捏捏眉心,缓缓吐了口气,“我猜着也是这样。”
能入了内阁的都不是傻子,但凡庆贞帝有要弃用的念头,张阁老必然头一个约束家人。
既然如今李秋还嚣张着,想必三五年之内张阁老的地位不会有波动。
“如今内阁有些青黄不接,首辅和次辅都已逾古稀之年,下头的人却还没长起来。”柴擒虎低声道,“陛下也为难。”
倒也不是一点没长进,至少年纪长了……
虽是包厢,但也怕隔墙有耳,这些敏感话题还需注意着。
师雁行多少有点明白了。
平心而论,七十多岁的老人不管在哪个年代都该退休了,张阁老之所以苦苦支撑,除了想多留几年替子孙后代铺路之外,恐怕也有皇帝的意思,不得不坚持。
说起来,张阁老也是操碎了心。
太平年间户部是最容易入阁的,可惜那位小张尚书已年过半百,期间张阁老几次病倒,如今还没有消息,估计够呛了。
不过比起其他官员在地方上买官卖爵大肆敛财,广圈田地,欺男霸女等足够抄家灭族的大罪,李秋只是看中了一家酒楼也不算什么了。
“不过么,”柴擒虎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声,“眼下虽不好使他们伤筋动骨,却未必什么都不能做。”
师雁行略一沉吟,“硕亲王?”
柴擒虎一拍巴掌,“知我者,小师妹也!”
师雁行失笑,“说得好听。你可别胡来,为这点小事不值当的。”
他和硕亲王本就交情尚浅,审时度势尚且来不及,正好因为一点小事就去叨扰?
柴擒虎一脸冤枉,“我是那样的人嘛?!”
李秋仗势欺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庆贞帝身居皇城不知道,可硕亲王早年游荡街巷,难不成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若那李秋果然盘下酒楼,少不得大肆张扬,对城中一干达官显贵广发请帖。
众人即便再瞧不上他,可看在张阁老的面子上,少不得捧场,纵然自己不去,也必要打发心腹去露个脸儿。
而硕亲王最好热闹,这么大的动静,他会不会去瞧瞧呢?
若偶然听人说起李秋强买强卖一事,硕亲王他老人家又会作何感想?
他心中有数,师雁行就不说话了。
熟悉之后就知道,这小子真是属狗的。
你对他一分好,他就对你十分好。可你若对他一分恶,也能还回来十分恶。
当真恩怨分明。
“毕罗,酸酸甜甜的樱桃毕罗!”
窗外有女孩儿头顶箩筐沿街叫卖着,从师雁行的角度望下去,刚好可以看到铺了雪白油纸的篮子里摞着许多狭长的油炸物。金灿灿黄澄澄,十分可爱。
柴擒虎顺着看了眼,朝下打了个呼哨,“送上来些。”
“哎!”那女孩欣喜地抱着篮子跑上来,先行了个礼,然后脆生生道,“有酸酸甜甜的樱桃毕罗,还有野桃儿的,不知官人和娘子要哪一种?”
毕罗是此间比较流行的一种吃食,大多是以面裹馅后油炸,有荤有素。
原本是男子巴掌那么大一个,后来食客们都嫌在外吃着不方便,这才有人慢慢做出锅贴般小巧的来,三两口一只,颇受欢迎。
靠得近了,师雁行看得更清,就见那黄灿灿的面皮下隐约透出红通通的果酱色,隐约散发着油香。
柴擒虎每样都要了几个,递给那小姑娘一粒碎银,也不必她找。
小姑娘美得什么似的,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蹦蹦跳跳提着裙子下去。
师雁行又侧身看窗外,目送那小姑娘单薄的背影远去,隐约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转回来吃毕罗。
面皮很薄,炸过之后尽显酥脆,伴着细碎的破裂声,浓郁的樱桃果酱便缓缓流了出来。
果酱没熬得太细,能明显吃到大颗大颗的果肉,挺过瘾。
市面流行的樱桃大多未经过选种,优培,优育,核大肉少且酸,饶是添加了蜂蜜和霜糖也无法掩盖。
一口下去,师雁行就被酸得打了个激灵。
可即便如此,每样只吃了一个就腻了。
猪油炸的!
还没吸过油。
师雁行灌了几口茶水解腻,也来了兴致。
“说起来这两日樱桃大量上市,倒是可以买来做点派。”
水果派的热量也非常高,但因为是烤制的,烘焙过程中会有大量油脂渗出,后期再用草纸吸一吸,相对更清爽一些。
柴擒虎顺着她说的话想,也跟着流口水。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结账下楼,兴冲冲去市场买樱桃。
没想到还没到市场呢,先碰到个熟人。
“孟先生?”
街边那举着替人代写书信幌子的长袍青年闻声抬头,微怔后便是欣喜,“师掌柜,柴大人。”
正是落榜后决定暂留京城进修的孟晖。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实乃人生之大喜。
自从中了举人之后,每月有朝廷给的二两银子和一些粮米,孟晖的处境大大改善,已经不再需要师家好味的资助了,但两边的交情依旧维持下来。
师雁行和柴擒虎早知他在京城落脚,也有意往来,只是孟晖非那等趋炎附势之辈,不肯主动攀附。人海茫茫,彼此又未曾留下详细信息,却去哪里寻?
不曾想,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了。
见孟晖神色平静,衣裳虽不算名贵,却也板正,便知他过得还不错。
见师雁行和柴擒虎的视线不自觉往幌子上瞟,孟晖坦然笑道:“两位不必多心,如今我在城北刘员外家教书,有吃有住,也管四季衣裳,过得还算不错。”
以前他为家境所困,只是死读书,未曾出县城半步,出来赶考才知是井底之蛙,竟对国计民生一无所知,以致名落孙山,也算心服口服。
他神色不似作伪,衣裳也是新添的,师雁行和柴擒虎便放下心来。
柴擒虎便拉着他的胳膊笑道:“那你怎的又来与人写信?”
孟晖请他们在摊子前的小凳子上坐了,笑道:
“刘员外家的公子和小姐年纪尚幼,五日一休,我这活儿并不算重。今日闲来无事,我便出来赚点零花,也增长见闻。”
京城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你有真本事,又肯拉下脸来去做,就不愁找活计。
他是正经举人,之前放出话去想与人家里启蒙教书,多的是人捧了银子上门来请,挑了好几家才选中刘员外,双方都很满意。
如今一月足有十两银子进账,这还不算每日作卧起居三茶六饭、瓜果点心和四季衣裳,逢年过节另有厚礼相赠。
现在非但他的日子好过了,还能攒下许多银两托人带回家去,照顾父母妻儿,也是两全。
柴擒虎听了,若有所思,“这倒也是个法儿。”
对考生而言,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不在朝廷,也不在邸报,而在街头巷尾,在百姓的口口相传。
孟晖帮人代写书信,自然就知道各地发生的事情,也能了解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远比漫无目的外出游学更靠谱。
孟晖见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是欢喜。
“正是这话。”
这一二年经历得多了,他越发坦荡,也不在乎叫人知道自己曾经为人资助,便问师雁行,“师掌柜怎么也在此处,莫不是在京城开店了?”
师雁行就笑:“哪有那么容易,你未免对我信心太足了些。”
孟晖笑道:“师掌柜非池中物,早晚的事。”
柴擒虎与有荣焉,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孟先生眼力非凡,来日必有造化。”
孟晖一怔,又见他们坐着也挨在一处,再回想方才肩并肩走在路上的情景,恍然大悟,笑着起身作揖。
“哎呀呀,是我愚钝了,竟没瞧出来,恭喜两位大喜了!”
师雁行和柴擒虎亦是笑着还礼,大大方方道:
“才刚开始议,后面六礼且还早着呢。”
孟晖细细一想他们两人的处境,再一想为人和性格,也跟着笑起来。
“这倒不妨事,自古好事多磨,好饭不怕晚,且有后福呢。”
这二位本非常人,并不因自己穷困而轻视,又多次施以援手,如今共结连理,也是一桩美谈。
两边三人坐在街上说了一会儿话,互换了地址。
眼见天色不早,又有一位老丈过来问代写书信的事,师雁行和柴擒虎便顺势告辞。
走出去老远了,两人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就见阳光下孟晖神色一片坦然祥和,也替他高兴。
有这份心态和心境,何愁来日不中?
第164章 苗头
数日后, 沥州传来回信。
江茴对长女要定亲的事早有准备,倒不算意外,只可惜地方上实在走不开,甚为遗憾。
不过眼下男女双方尚未合八字, 吉日未定, 她贸然赶来恐也无济于事。
又托人送来许多新做的夏装来, 绢缎纱罗应有尽有,共计十二套, 要么提花, 要么绣花,煞是精美。
“……恐京中样式过时遭人耻笑, 只以江南风流为主, 多提花妆面, 郑家很是送了几匹官用上等细纱,轻巧细腻, 透风不透肉,我与鱼阵也做了穿, 甚爱之。
诸位大人对师家好味很是关照,周大人主动表示要将衙门上下所需端午节礼交给师家好味来做, 我思量尊者赐不敢辞,已然应下, 你自在京中放心即可。
只周大人消息灵通, 不知何处听到你要定亲的风声,还问了一回……”
师雁行挑了挑眉毛,确实够灵通的。
不过转念一想, 他师兄董康就在京中, 前段时间柴擒虎恨不得叫得六部官员人尽皆知, 董康听说后暗中转给周斌也未可知。
董康勉强可算天子近臣,自然知晓进来柴擒虎是何等受宠,多少也会透些意思给周斌,故而后者分外和气可亲。
这就是圣宠的力量。
帝王喜爱看不见,摸不着,但确确实实存在,能随时随地化为实质,叫人受用不尽。
另外,师雁行走后不久,郑平安夫妻就在沥州正式买了宅子住下,如今两边往来密切,柳芬隔三差五就带着有吉去找江茴玩耍,不似从前枯燥。
鱼阵对这个小弟弟颇为喜爱,同来的信中用了好大篇幅描写。
“……可胖,胳膊腿儿一截一截,只是胆小,那日午睡放了个屁,就把自己吓醒了,哭了许久,我们都笑话他……
二婶儿说要请胡画师为有吉做光屁股画,来日他成婚,便将这些都交给儿媳妇,我觉得挺好……”
师雁行笑了一回,“嗯,是亲生的!”
粗粗算来,师雁行来京城已有月余,鱼阵从未和她分开这么久,小姑娘读书渐多,笔力见长,情感流露时格外顺畅,洋洋洒洒写了许多页信纸。
师雁行大事小事从不瞒她,要跟柴擒虎定亲的消息也经由江茴转达,小姑娘之前对柴擒虎印象颇佳,可那是作为陌生大哥哥而言。如今骤然得知要变成自家姐夫,自此同姐姐日夜相伴,不免忐忑忧惧起来。
她自来早慧,又眼见郑如意和郑平安嫡亲兄弟俩各自成家后,远不如自己和姐姐亲厚,也不管自己没出生前人家兄弟是如何相处的,不免思绪发散,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小姑娘心思细腻,也不明着说,只别别扭扭道:“若他日成亲,姐姐千万别不要我……”
末了只一句,“姐姐,我很好,只是想你了。”
差点把师雁行的眼泪惹出来。
哎,这就是千里之外被人牵挂的感觉呀!
因柴父如今在甘肃任职,较沥州远甚,故而师雁行的家书后发先至,他们的却还未有音讯。
庚帖迟迟不到,便没法去请人合,自然也就定不下来良辰吉日,柴擒虎望眼欲穿。
不过裴远山对《易经》颇有心得,粗通相面,之前已替两个弟子看过,说必是天作之合。
柴擒虎大喜过望,虽家书未至,也已在暗中搜罗起纳吉所需的大雁来。
大雁乃忠贞之鸟,古往今来婚姻大事上总少不了它们的身影。
奈何京城一带人声喧杂,纵然曾有大雁,这些年也早被吓跑了,柴擒虎寻了数日,竟是空手而回。
可巧硕亲王又约他去斗羊做耍,柴擒虎灵机一动,就将这事说了出来。
硕亲王听罢哈哈大笑,“你小子好事将近,竟不同我说,着实不够意思。区区大雁而已,这有何难?我在城外有几个庄子,养了许多花鹿、仙鹤、野鸭子,大雁也有几对,你若要时,自去挑便是,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