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奴——by施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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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钧敛神,谨慎派出探子再去前方深探,可这回探子却回禀说,他出离的范围更远,却连雍岐人的一个影子都未见到。
如此,最好侵征的时机已被他们错过,撤退举动,便不太像虚晃手段。
“将军,你说他们到底图什么?难不成严牧带着人马,兴师动众地在南境列队两月有余,就是为了看看两岸秀丽的山河风景?”
此言轻嘲,不仅是对雍岐,也对他们。
若真如此,那先前南境三国在渭水沿岸联合军演,似乎就成了一场笑话。
“不可放松警惕。”
谢钧冷眸扫过,当下作决,“现将你们分成三队人马。一队跟随许武,留在林场整合贵人们方才慌张出离时,遗漏下的箱箧物品;一队随张冲再上覃山,寻找有无困山的我方卒将;最后一队,跟我去渭水河岸,确保雍岐撤离一事为真。”
“是!”众人领命。
……
宁芙醒来时,队伍已歇在中途经过的驿站中,她看着眼前陌生的装潢布景,隐觉头痛,仿佛刚刚做了一场疲惫至极的梦,当下梦魇与现实都叫她区分不清。
谢言笙与冬梅在旁安静守着她。
察觉到她翻身的动作,谢言笙眸一定,连忙奔过去,坐在她的床沿边侧,关切询问出声。
“芙儿,你感觉怎么样?”
宁芙摇摇头,口干,不想说话。
冬梅立刻会意,转身后却没有拿起驿站房间自置的杯壶去倒水,反而不嫌费力地翻箱倒箧,特意从里寻来公主常用的那盏青白釉印花杯,之后仔仔细细净洗三遍,这才终于倒上水递过去。
宁芙接过,先抿了抿,待把唇润开,这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喝。
谢言笙方才就看得着急,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揶揄了句。
“冬梅,照你这么个麻烦式,你主子方才若是真渴急了,等你倒上这杯水啊,怕是要实实渴坏了不成。”
冬梅摆手说:“我不觉得麻烦。只怕公主嫌那寻常杯物不洁,不肯用呢。”
谢言笙弯了下唇,不置可否。
“冬梅你先出去。”
宁芙伸手将瓷杯递出,而后面无表情地出声言道。
冬梅接过茶盏,抿着嘴犹豫想说什么,却被谢言笙眼神示意了下,于是只好默默退离。
内室安静,只余她们两个。
见宁芙沉默着没有开口,谢言笙背脊也犯僵,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主动打破沉默。
“你醒来前蕖姐姐刚走没一会,她在这儿守了好久,之后才换得我。嗯……冬梅出去后应会过去知会一声,还有圣上和娘娘,他们……”
“我二哥呢?”
宁芙出声打断,声音偏冷。
谢言笙一顿,刚扬起的嘴角也随之僵了下。
先前看到太子殿下面色阴沉地将公主抱回,再看公主阖着目,面上明显的昏晕之态,她便立刻猜明情况,知晓芙儿并非自愿回来,而是被打晕后强行带回的。
只是当时看着太子殿下明显不善的面色,她虽担忧至极,却又不敢开口擅问。
之后,她是从冬梅那艰难探问到些只言片语,方才知晓缘由,原是芙儿身边那个奴隶出身的侍卫突然失了踪迹,当下还有被困荒山的风险可能。
谢言笙抬眼,犹豫着回:“太子殿下安顿好这边后,便立刻分出一半的随护人马,原路回返去相助我阿兄了。”
宁芙眼睛闭了闭,指尖慢慢捏紧。
谢言笙便继续相劝着,“芙儿,我知你还在怨怪殿下对你作拦,可当时情况紧急,殿下也只是想护得你周全罢了。”
宁芙淡然看着她,一双盈盈美眸此刻罕见显出几分凝厉,口吻亦绷直。
“若是我二哥受伤困住,你去不去救他?”
“这,这两者怎么能一起做比较?”
抛去身份上并不对等,两者相付的情感也并不相同。
她对殿下是心怀敬爱,而芙儿对那越奴……最多也不过是同情罢了。
谢言笙几乎没有犹豫,回答坦诚:“我当然会救,可我们不同嘛,我是女将军,连战场都上过,更早早见惯生死杀戮,单骑荒山对我来说不过小事,若山上真有人被困,我自有相救的能力……”
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是她柔弱无力,自保都费力,竟是妄想去救人。
谢言笙止了口,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失言,“芙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宁芙不语,只嘴角干干扯了个笑。
顿了顿,她掀开被衾直接起身下床,边整着衣裙,边作势要往外走。
谢言笙一惊,见她又要拿起披风,便立刻知晓了她的意图:“芙儿,你现在还需要休息。”
宁芙无动于衷,脚步不变。
谢言笙却利用敏捷身手,两跨步上前挡在门口,横臂坚决不许她出。
“你敢拦我?”
从未在闺友面前端过公主架子的宁芙,此刻正肃板沉着脸,端起了尊贵身份。
谢言笙只得跪下来求,“殿下,你真的不能去!你知不知道自己一路上究竟昏睡了多久,眼下我们又在什么位置,这里又与懋场相距多少里……这些都不算,若是雍岐眼下已然征侵南下,殿下与阿兄到底是该护你,还是去与敌军厮杀?”
宁芙一滞,作答不出。
为何雍岐列兵那么久,偏偏选在今日有所异动?
宁芙手心死死攥紧,咬着唇不忍眼眶湿润。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两人正僵持不下,门外却忽的传来人马嘈杂的响动。
谢言笙下意识警惕,示意宁芙嘘声,又把人牢牢护在身后,生怕雍岐广征军突破防御,现已寻至此。
“父皇——”
“陛下!”
两道熟悉声音相继传来,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谢言笙忙推门奔出,宁芙更是紧随其后,其余紧闭的房门也都相继打开。
谢钧在阶下,率先跪言道:“启禀圣上,今日为虚惊一场,身后并无雍岐追兵。”
宁宏忙又问:“那他们整兵换阵,可是已渡过渭水?”
谢钧再次摇头,将所有情况据实相告。
没有渡渭水,没有看懋场,并且……
“你说什么?严牧竟然会撤兵……”
宁宏不可置信的口吻,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将近三万多人马,驻守在这荒野边线上两月之久,军饷、粮草究竟要平白花费多少?费了这么大的代价和心思,到头来不声不响居然撤兵了?”
众人面面相觑,几乎所有人都想不通的一点。
皇帝右看看文臣,右瞧瞧武将,晃神喃道,“这是什么?这又算什么?”
是啊,好像大醴凭白无故被人愚弄了一番。
当然不止大醴。南越、扶桑,所有要仰其鼻息而活的小国,都为其一个异动,不知劳费了多少心神。
宁宏叹了口气,倍感疲惫地拊了拊手,也不知是终于想通还是如何。
“罢了,严牧能撤兵总归是好事,皇室和众位爱卿此番能安然无恙,朕心中高挂的悬石也总算能够落下。”
宁桀不想叫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于是犹豫又问:“父皇,秋猎只进行了一日,此地虽偏,但位离懋场并不算太远,我们不如……”
宁宏却摇摇头,明显兴致缺缺,“回京吧。经这个一遭,谁还有纵马追风的心情。”
众人也叹,宁桀只好不再坚持。
而一旁的谢钧却悄然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显然还不知晓,懋场的马,已经被他全部原地放养了!
即便当地苑令能慢慢寻归,可总也需要花费不少的功夫。
尤其还都是些宝马……想起那苑令最后犹豫着与他讨银子的模样,谢钧不禁难受地咬咬牙,自己做决有失,这窟窿就得他来补啊。
宁芙一直等,等到父皇问完话,母后又对二哥一番关切后,她径自提裙过去,开口无丝毫掩饰。
“二哥。”
她淡淡叫他一声,眼神意味却是深深。
宁桀应对着小妹这锐利眼锋,也是倍感压力,他颔首,再次为将她打晕一事认真道歉。
宁芙不语,却依旧瞪着他。
皇后傅归宁也早将来龙去脉了解清楚,虽也觉桀儿行举粗鲁,可情急之下有此举动也不是不能谅解,何况他还是好心。
而且,只为一奴隶便叫兄妹二人间徒生嫌隙,未免不值,傅归宁犹豫着想开口劝言几句,却被宁宏拉着不放,无奈之下,便只好先同他回了内室。
“陛下,你没看芙儿这软脾气都罕见动怒了嘛,我想劝两句,陛下一直推我做什么?”
没大臣和小辈在旁,傅归宁也依着自己的性子嗔怪言道不满。
宁宏这会儿也没了在外的板面威严之态,只过去抚着傅归宁肩头,哄声说:“一路奔劳已经这般辛苦,小辈们的事就不需你再操心了,现在头还痛不痛,不如朕再来帮你揉一揉?”
傅归宁叹了口气,这才安稳坐下。
宁宏会意一笑,上前敛起宽袖。
……
另一边。
宁芙依旧不饶,任谢言笙和宁蕖在旁宽解,其怨恼也未消减一二。
宁桀向来是个面冷话少的,谢钧怕他这回又懒得开口,便打算帮忙解释,只是刚要开口却被阻拦,宁桀越过他,走离宁芙更近了些。
“芙儿,二哥知晓你挂念那个失踪的侍卫,自会帮你将此事放在心上。我返回林场,与你谢钧哥哥确认周遭无敌情后,便两人为伴重上覃山,那山体本不高,占地更不大,又经过昨夜一场大火,上面光秃秃的一览既无遗,我们从下到上仔仔细细探查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踪迹。”
宁芙愣住,默了默未有言语,而后转头看向谢钧。
谢钧则如实以答,“殿下方才所说皆为事实。而且,昨夜突起的那场山火,是微臣亲自领兵上山扑灭的,经查,当时点拨出的名单并未有那人姓名,加之冒夜上山的士卒们,皆是十人为一小队,各有领属,若当晚当真有人困于山上,我昨夜便已知晓了。”
所有,昨晚上山之人皆已平安回来,并无一人受困。
听完所述,宁芙背脊僵住,一动不动。
恍惚之中,她忽的想起阿烬不凡的身手,诚然语,若依他的武功,纵是身有旧伤,也很难真的被困。
她起初是太过心急,满心只顾惦记他的安危,根本分不出多余心思去想其他,可现在,冷静之余,又被二哥和谢钧哥哥的平静之述镇醒,她并非真的蠢笨,又怎还依旧毫无察觉异样。
若一人被困,还有可能,可巧合的是,一向与阿烬形影不离的柏青,竟也跟着音信全无。
这一点,怕是二哥和谢钧哥哥在来时路上便已思量完毕,只是顾忌她的感受,这才含蓄着未直接言明。
思及此,宁芙心头瞬间闷堵难受,委屈涌荡,叫她抗拒继续往下深想。
可谢言笙心思却没那么玲珑细致,这会儿想到什么,她便直接无所顾忌的脱口而出了。
“芙儿,懋场位于两国之界,甚至再往西走便是西渝属地,这样的交界地带,各国间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列守在附近的军队,便只会在规定的范围内活动,如此,倒是很容易被遁逃之人寻机钻了空子……”
“言笙!”
谢钧蹙眉阻拦,宁蕖在后同样跟着紧张。
被身边信任之人背叛,即便对方只是一个位低不足于言道的侍卫,可对芙儿这般在温室惯养,未经过风雨的娇花而言,这未必不是一个很重的打击。
几人又想起宁芙驯奴成功之时,面展的真实成就感与满足笑容,于是不禁跟着揪心。
芙儿定是难受至极的。
可是他们没有料想到的是,宁芙闻言后并未有太大的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平静得出奇,却更引得身边人的不安。
“芙儿……”
宁芙自没有应,她只目光放空,直至半响才缓慢挤出一个极淡的苦笑。
接着,又重复了遍言笙方才脱口而口的两个字眼——
“遁逃……”
逃。
原来,他想出逃的心思从未彻底消失过。
原来,两人彼此言道的喜欢,是她的诚挚,却是他的妄言。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在与南越公主的那场赌约上,他还不如直接省去那套假意柔情的伪装,好叫她能尽早看清冷峻炎凉的现实。
也好过现在。
一场美梦恍然做长,却坠入进不见底的深渊。
在心里,她无声语道,几分自嘲——
阿烬……我甚至还不知,你真正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