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灯塔——by天泽时若

　　她靠近前台的速度，也快得仿佛刀刃离鞘，程亭羽行动时没忘记同伴，她的右手始终稳稳地扶住对方，免得陈亥孖没能跟上。
　　陈亥孖急促：“不用管我，你快一点。”
　　程亭羽点了下头，她眼睛的颜色太深，目光里仿佛蕴着一团阴影。
　　前台后面，摆着三个一模一样的失物篮。
　　考虑到温泉山庄会帮忙保存三天内的失物，那么在此设置三个篮子，也是很合理的一件事。
　　每个篮子的体积都不小，很像程亭羽穿越前见过的那种可以用来养荷花的大水缸，材质乍看是木料，但仔细打量，却有种超越了材质的沉重感。
　　从他们所站的位置从篮子口往里看，所有的光线都像是被吞没了，什么也瞧不见。
　　程亭羽问：“是第几个？”
　　“是最后那个。”
　　陈亥孖有些着急，他拽着程亭羽的袖子，想把她拽到第三个篮子边上……
　　结果却直接拽了个空。
　　在伸手的那一刹那，本来站在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已经不知不觉地后退了一步。
　　奇异的、水草一样的寒意密密升起，陈亥孖的感觉先于意识出现，他在心中浮现出巨大的恐惧之后，才慢半拍地发现，原来刚刚的速度，还不是那个年轻人的极限。
　　他猛地回过头去。
　　程亭羽已经轻轻退开，她站在了陈亥孖背后，伸出手，在对方背上用力一推。
　　回过头的陈亥孖，只来得及看到那个年轻人脸上的一丝微笑。
　　陈亥孖离失物篮实在很近。
　　人在失去平衡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下意识的反应，电光石火间，陈亥孖伸手扶住了篮子的边沿，希望借力让自己站稳，只要扶一把就能稳住，手碰到失物篮的时候，支撑躯体的力量就消失了，先是手掌，然后是小臂，最终整个人都顺滑地落进了篮子里，跟其它失物一样，被彻底吞没。
　　“又找到了一件失物……哎呀，原来是客人发现的。”
　　过来换班的水蝌蚪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它先是伸着头往篮子里看了一眼，很快，那张失物清单上就多了一行“B138 清洁工（待估价）”的字样。
　　程亭羽没有撤退。
　　作为一个没从篮子里偷拿失物的客人，她没有任何理由避着工作人员。
　　程亭羽听水蝌蚪说过，失物会装在失物篮里，那换个说法，失物篮里放着的，自然就该是失物。
　　所以，方才她的手要是伸进去了，又会发生什么？
　　程亭羽本就是很难放开心防的那种人，陈亥孖意图明显的行为，更让她生出了无限疑虑。
　　想要拿到点什么，难免会被夺走点什么，既然陈亥孖希望她能把手伸进去，程亭羽就用陈亥孖整个人做了这个实验。
　　如今的情况，跟她推测出的结果一样。
　　程亭羽跟前台员工商量：“既然帮山庄找到了失物，自然应该给我点好处。”
　　温泉山庄会让其中的参与者时不时丢失些物品，每个人都几乎是挣扎在生死线上，陈亥孖两人没力气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对方既然会诱骗她变成失物，就必定能够从中获益。
　　水蝌蚪前台有点不高兴道：“可真是遇见了一位精明的客人呐，”
　　它用触足搏动算盘珠，好半天才不情不愿道：“嗯，你确实找到了一件特别有价值的失物，能拆分出许多收费项目来。”它看着程亭羽，“既然帮了忙，那我可以给你一点提成，下次要是遇见类似的情况，可也要记得给我们帮忙呀。”
　　在某些情况下，水蝌蚪还是挺实在的。
　　说是一点提成，就真的只有一点。
　　程亭羽拿着手中深绿色的写着“一元”字样的两个塑料小圆片，深切感受到了副本的抠门。
　　这点钱，连一件东西都不够赎回。
　　水蝌蚪前台也有自己的道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找到的失物是一个员工，保管费得打一折，我们赚得少，给的提成当然也不会高。”
 
 
第90章 温泉山庄（四）
　　拿到提成的程亭羽没急着走， 而是留在前台，观察水蝌蚪办公。
　　副本怪物大约也是十分无聊，一点也不介意客户待在边上， 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程亭羽聊起了天。
　　“虽然是新客人， 不过你也很有提防心呢。”
　　程亭羽：“刚刚来一个地方，难免有些警惕。”
　　不过即使没有听过前台说起过失物篮，她也不会被瞒过。
　　作为一个实力接近[黄昏]的鉴定师，程亭羽能看到的信息已经越来越多，陈亥孖从出场开始，身上就一直挂着个名叫[温泉山庄实习员工]的特殊状态。
　　她也并不瞎……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程亭羽就感到右眼的位置骤然变轻， 原先清晰的视野仿佛蒙上了一层无法穿透的浓雾。
　　她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右眼，眼球的感觉与左手小指一样，变得格外麻木， 不过两者也存在区别，刚刚那一瞬间， 程亭羽仿佛连灵魂都被人挖空了一块。
　　“真是没想到， 今天还能得到新的失物！”
　　水蝌蚪前台的声音瞬间雀跃起来，要不是顶着工作人员的身份， 它大概已经笑出了声，不过作为副本NPC， 水蝌蚪感觉同样灵敏， 在客户动手殴打自己之前，立刻做出补充说明， “总有很多人打失物招领处的注意， 不过我们跟那些实习员工不一样， 要是受到攻击的话， 会有山庄保安会过来制止那些匪徒呢。”
　　“”……
　　明明失去了一半的视力，那个年轻人给人的沉重感却并未减退，片刻后道：“既然如此，你可一定好好保管失物才行。”
　　水蝌蚪前台摇晃着自己圆形的身躯：“三天之内，要是没人来支付保管费的话，我们当然会好好保管，但要是有人提前付了钱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程亭羽微一扬眉：“不是本人，也可以领回失物？”
　　水蝌蚪前台理直气壮：“既然开门做生意，山庄总不能太不通情达理，我们不能拦着客人结伴住进来，既然拦不住客人结伴住进来，就更拦不住客户帮别人付钱，至于拿回失物后，付钱的那位有没有把东西还回去，就是客人之间的纠纷了。”
　　……安湖山温泉山庄还没倒闭，每一个光临此地的顾客都有责任。
　　水蝌蚪前台：“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山庄的员工，是不能替客人支付保管费用的。”
　　下午四点半。
　　陈亥孖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都被一片沉甸甸的疲倦感所笼罩。
　　刚进来的参与者，总是很容易慌乱，再加上副本对人认知存在影响影响，可以说，这是新人们最可能被所谓的前辈们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陈亥孖用去偷拿失物的说辞，把许多新客人骗进了失物篮里，借此积攒着自己的提成，然而他赚的那些钱，却要因为一个意外，完完全全地失去了。
　　“现在是员工赎回物品的时间，有人要支付保管费吗？”
　　头顶上，传来了水蝌蚪的声音，那道声音不太清晰，像是隔着一层厚重水幕。
　　陈亥孖在听到这句话时，心脏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他直起脖子，尽全力叫嚷了起来：“我要付钱！现在就让我付钱！”
　　他的声音就像是车胎里漏出来的气，带着一种很细的斯斯声。
　　幸好前台的水蝌蚪并未因为陈亥孖声音不够大而忽略他。
　　陈亥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温泉山庄副本的机制虽然尤为莫名其妙，却不会一点不给人机会。
　　即使他整个人掉进了失物篮里，但到了可以赎回物品的时候，也能够获得短暂地交流权限。
　　“我要支付我自己的保管费！”
　　水蝌蚪慢条斯理地说：“你丢掉的东西实在太多，每一项都得单独支付保管费用，让我算一下，打完折后，是六十四块六角。”
　　陈亥孖的一颗心仿佛被关进了冷冻室里，越来越凉。
　　不管是副本还是现实，花钱的速度永远比攒钱快。
　　温泉山庄明摆着是在给参与者挖坑，不过陈亥孖也清楚，作为人类，自己根本没法跟副本内的NPC讲道理。
　　他咬着牙，不得不同意了付账，随后终于被NPC从失物篮里捞了起来。
　　脱离失物状态的感觉非常奇妙，就像是一个处于半梦半醒状态中的人，被人在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然后从此清醒过来似的。
　　“啪。”
　　陈亥孖没能站稳，他刚一出来，就直接栽了个跟头，至于栽跟头的理由，倒也不难弄清楚——他双腿一下的部分都是软绵绵的一片，无法感知，无法用力。
　　他失去了自己的双脚。
　　有人提前赎走了属于陈亥孖的肢体。
　　“原来进了失物篮里的人，还是能出来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陈亥孖豁然抬头，瞧见了今天早上遇见的那个新客人，对方靠墙而站，微微含笑。
　　陈亥孖：“……是你拿走了我的东西？”
　　程亭羽没有否认。
　　从清单上看，保管费用基本都是五元，不过如果遗失物品的人是员工，保管费用就可以打上一折，
　　山庄对顾客跟员工存在摆在明面上的差别待遇，但其中也有她能利用的部分。
　　程亭羽花了一元钱，提前买下了陈亥孖打了折的双脚。
　　陈亥孖没法站直，正在他努力支撑自己的时候，就听见那个年轻人客客气气对自己道：

　　“你走路不大方便，要不要我扶着你？”
　　作为一名玩家，陈亥孖深知，趋利避害是活得久的基础，有些人可以欺骗，有些人却最好永远不要得罪。
　　陈亥孖心里的悔意一波一波地翻涌，夜路走多了难免遇见鬼，他实在不应该因为对方身上透着股安定区域内长大的气质，就把人当成了待宰羔羊。
　　他垂下了头，仿佛被放完了气的气球，低声：“如果你想知道温泉山庄的情况的话，我们可以谈谈。”
　　玩家的身体素质普遍不错，失去双脚的陈亥孖，很快勉强找到了一个平衡点，一步一摔地跟在程亭羽后面，十分艰难地离开了前台。
　　“我不是来了四天，而是来了四十天。”陈亥孖的嗓子发哑，“这个副本存在很多隐藏规则，我可以把自己掌握的那些告诉你。”
　　程亭羽扫了陈亥孖一眼，声调温和：“那我洗耳恭听。”
　　只看她现在客气的样子，陈亥孖都得以为，之前被推进失物篮的经历，是自己脑子不清楚时产生的错觉。
　　陈亥孖：“客户身上并没有钱，获得钱的唯一途径，就是变成温泉山庄的员工。
　　“成为实习员工没有限制，但想要成为正式员工，就必须购买价值三百元的正式员工套装，而正式员工……”说到这里，陈亥孖的声音都颤了一颤，仿佛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动，“正式员工可以选择辞职。”
　　他的声音里带着谁都能听出来的向往。
　　程亭羽笑了一下。
　　成为实习员工没有限制，那限制自然就在其它地方。
　　副本是充满恶意的存在，温泉山庄的诞生，显然不可能是为了让参与者获得一线服务人员的打工体验。
　　程亭羽：“我猜，在实习生数量增加的同时，山庄中可以赚取金钱的工作数量，应该是不会变化的？”
　　陈亥孖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意，他点头：“是，是这样的，副本会按工作情况给参与者发钱，清洁一间空客房一块，打扫一条走廊零点五元，我们每天都得领取接下来的任务，不过都很零碎简单，像看护失物篮这一类的工作永远不会轮到我们，如果人太多的话，就会有实习生领不到。”
　　这也是非常合理的设定。
　　既然正式员工的身份是一种珍贵的资源，副本就不会让所有人都能顺顺利利地获得。
　　陈亥孖：“同时作为实习生，我们每天的食宿费用是五元一人，要是一直接不到新任务，就会因为饥饿而衰弱下去，直到死亡。”
　　作为老资历的实习员工，陈亥孖选择诱骗客户成为失物，既是为了获得提成，也是为了减少自己未来的竞争对手。
　　“除了能赚钱之外，对员工来说，副本的机制也会相对柔和。”
　　这一点，程亭羽也注意到了。
　　不管是陈亥孖还是杜由迦，思维能力都很正常，而且……
　　程亭羽：“在你掉进篮子里之前，失物清单上并没有员工的肢体。”
　　陈亥孖连连点头：“员工就算掉东西，也只会丢失一些工具，我之前说少了半只脚，是骗你的……”他飞快打量了眼程亭羽的面色，确定对方没有发怒，才接着往下说，“像清洁工，没了毛巾的话，就不能承担打扫卫生的工作，而补发一块毛巾需要整整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