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说小爷的坏话?——by风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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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假模假样地夸了陆书瑾几句,道她代写的策论果然蒙混过关,让她再接着写,顺道递上了今日夫子留的课余题目,剩下的也不欲与她多说,又一瘸一拐的离开。
这些课余作业甲字堂也不是每日都有,所以陆书瑾晚上有空闲,将刘全拿来的题目细细琢磨,先写了一篇细致的注解,吹干墨迹放到一旁,才又开始随笔写让刘全拿去交差的注水文章,之后早早吹灯入眠。
睡足了时辰,隔日陆书瑾早早醒来。
海舟学府的规矩头一条便是尊师重道,是以极其重视每年一度的拜师礼,要所有学生都要正衣冠,净手焚香,结队进入礼祠行拜师礼,所有学生都不得缺席,所以吴成运才会断言萧矜也在场。
陆书瑾换上院服,将长发束在方帽之中,轻捋一把垂在两边肩头的长缨,雪白的软纱仿佛将颜色印在她的面容上,显得皮肤细腻洁净。而她的眉毛又黑得纯粹,眼眸更是像精心打磨的曜石般蒙上一层微光,就算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没有显出拒人千里的冷淡,宛若盛着朝露的嫩叶,往檐下一站,衬出脱俗二字。
一出门,屋外陆续赶往食肆的学生皆是一身月白院服,朝阳升起后的光芒偶尔在衣襟金丝线所绣的莲上描绘一瞬,放眼望去如一朵朵莲花簇拥,这景象极为赏心悦目。
海舟学府到底是与众不同的。
陆书瑾跟着众人在食肆吃了饭,便赶去礼祠,周围是人也越来越多,皆站在礼祠堂前的空旷之地上。夫子们早早等在那处,每人身边立着木牌,上面写着各个学堂,学生们虽然站得散乱,但都寻着自己学堂的木牌站,也算是乱中有序。
陆书瑾没急着上前,站在不远处往人群中眺望,扫了一圈并未见人,她也不着急,就站在树下静静地等。
学生陆续从她面前经过,偶有人侧目朝她投来目光,飘过一两句议论,认出她是今年招收的三个寒门学生之一。
等了约莫一刻钟,没等到萧矜,倒是将乔百廉给等来了,他看到陆书瑾一人立在树下,便转步走来。
走到近处陆书瑾也看见了他,立刻往前迎了几步,端正行礼,恭敬道:“先生安好。”
礼节周到,天赋过人,模样又干净漂亮,乔百廉是怎么看怎么满意,笑容不知不觉就挂在脸上,温声问道:“何不进去,站在这里作甚?”
陆书瑾便道:“礼祠堂前人多略微喧闹,易扰学生思考,便想先在此处将昨夜看书的疑点思虑清楚。”
乔百廉作为夫子,自是要为学生解惑的,就问道:“有何疑问?”
陆书瑾刚要开口,忽而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萧哥”,瞬间引走了她的注意力,她抬眼循声看去,就在诸多身着月白院服的人中看到了萧矜。
他个头高,是随便扫过去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存在。与其他学生一样,他身着月白院服,头顶羊脂玉冠,束起的马尾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清爽的晨风自他背后掠过,偶尔撩起一两簇碎发拂过精致的眉眼,面上还带着睡不醒的惺忪。
显然他的衣料与别人的不大一样,外面笼着的雪色软纱经日光一照,竟焕发朦胧的斑斓之色,如书中所描绘的仙鲛之纱似的漂亮。
萧矜便是如此,尽管他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无所事事地混日子,但就是处处彰显着与旁人的不同。
他神色恹恹,约莫是厌倦早起,身边围着四五人,前前后后地喊着萧哥,周遭的人皆远离,使得这个小队伍更加突出。
乔百廉见他这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忘记了还在等陆书瑾提出困惑,往旁走了两步喊道:“萧矜,你给我过来!”
萧矜被这一声喊得清醒不少,这才发现乔百廉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眸光一转,又对上陆书瑾那双黑得没有杂质的眼眸,低低啧了一声。
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学生,一见到乔百廉当即吓了一大跳,也不忙着巴结萧矜了,朝乔百廉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萧矜被乔百廉瞪着,只好转了个方向朝树下走来,到了跟前朝乔百廉见礼:“先生安好。”
萧矜平日行事混账,又不受管束,乔百廉对他的要求标准一降再降,今日见他穿着整齐俊朗又没有来迟,难得规规矩矩,心中已是非常满意,脸色也缓和不少,说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许在学府拉帮结派,怎么走到何处身边都跟着一堆人?”
萧矜压着不耐烦,语速缓慢地说:“是他们自己要围上来的,夫子又常说不可与同窗冲突,我总不能揍他们啊。”
乔百廉用眼睛瞪他,“这时候你倒想起来夫子们平日的教导了,前几日在学府里动手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
萧矜又道:“乔伯,你也知道我脑子愚笨,生气的时候脑子里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冷静之后回想起那些教诲,我也是后悔不已。”
三两句话,又将乔百廉惹怒,“你若是当真会悔过,便不会动两次手!”
萧矜耷拉着眉眼,并不回应,表面上看上去像是乖乖受训,实则眸中满是散漫,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陆书瑾原本安静站在旁边,见这三言两语之间乔院长又要生气,忙开口道:“先生莫气,萧少爷应当是真心悔过,那日被唐先生训斥之后也是诚心领罚,将礼祠认真打扫了一番。”
乔百廉听言,便想起前两日唐学立还曾在他面前夸赞过萧矜交上来的罚写策论内容进步不少,显然是下了功夫写的,心知萧矜这小混球能有一点进步已经算是大好事,当鼓励才是。
于是他也消了气,顺着陆书瑾递来的阶梯下了,说道:“你先前罚写的策论我看了,确实是有提升,看在你认真悔过的份上,我便不追究你殴打同窗过错,日后不许再犯。”
萧矜低低应了一声,垂下来的目光不经意一晃,看向了边上站着的陆书瑾。
恰逢陆书瑾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到了这样近的距离,他才发现陆书瑾的眼眸黑得厉害,像晕开了墨,看起来极为干净纯粹,衬得她白皙面容和身上所穿的月白雪纱都一尘不染。
他恍然想起海舟学府开课那日,他就站在后面听得包子摊的那几人编排自己,一个包子砸过去的时候,陆书瑾扭头看来。其他人都脸色剧变,缩着脑袋眼神闪躲,只有她目光炯炯,毫不避让地盯着他。
那个时候萧矜还在想,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硬茬儿,说了他的坏话被逮到,还敢如此用眼神挑衅他。
萧矜思绪飘远,看起来心不在焉,又被乔百廉说了两句,之后就领着他一同前往礼祠前。
临走前他又朝陆书瑾看了一眼,却见她弯着眼眸扬起唇,忽而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这笑容中没有半点谄媚和讨好,无比澄澈,如品相上好的白瓷般漂亮,让萧矜一怔。
第6章
谁的事我都要管一管,我就这么闲?
拜师礼较为繁琐,由于礼祠一次容纳不了所有学生,所以基本都是两个学堂并一起进入其中。进去前先在前面的水盆里净手,而后走过燃着香的香炉,再缓步入堂,一言一行都要极其端正规矩,在乔院长的注视下向三尊夫子像恭敬行礼。
甲字堂是教习文学的裴关带队,他性情温和,有点孩子气,平日里也偏宠陆书瑾,看到她之后就赶忙冲她招手:“书瑾书瑾,到这儿来。”
陆书瑾原本坠在队伍的最后头,见他招手,便穿过人群来到裴关面前,颔首问好,道:“先生何事?”
“你个子本来就矮,还站后头,待进去之后文曲仙官哪能看得到你,你就站在最前头。”裴关往她胳膊上拉了一把,将她安排在队伍的最前头,然后从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些颜色鲜艳的果干,他递到陆书瑾的面前,“来,这是我在路上买的蜜桃干,你尝尝。”
陆书瑾看见桃干上像是裹了一层蜜,入口必是酸酸甜甜,极得孩子和姑娘们的喜爱,她却不拿,说道:“多谢先生好意,不过学生在来时的路上用过膳食,已吃不下别的。”
这一个果干并不大,没有吃不下一说,但裴关却立即意识到他的行为不妥,赶忙收起了果干小声道:“是我糊涂了,这是礼祠堂前,确实不该在这里吃东西,免得被其他夫子看到了责罚。”
陆书瑾觉得他偷偷藏吃食的模样颇为有趣,没忍住笑了笑。
裴关拍了拍手,扬声道:“甲字堂的学生都顺着陆书瑾往后站好,个高的往后,个矮的往前来。”
话音刚落下,一个比陆书瑾还矮的学生就要往前走,却被裴关一下拎住了往后丢,“你还想站领队前面?”
每个学堂都有一个领队,负责插香,带领其他学生行拜师礼。夫子们都觉得领队的这个学生会最先受到文曲仙官的庇佑,所以都挑自己比较偏心的学生,或是学堂中最优秀的那个。
陆书瑾偏头看去,就见中间隔了几队的距离,萧矜站在丁字堂的最前方,乔百廉就站在他边上。
即便是旷学,殴打同窗,不写策论,劣迹斑斑,但在海舟学府重视的拜师礼上,他还是被挑选为领队,与乔院长像唠闲话似地交谈。
陆书瑾心想,这世道哪有“平等”二字?
姨母能为一笔银钱而不过问她的任何意愿,就将她许配给年过三十的瘸子,这书院之中也多的是人凭着家世财富随意欺压弱小。
陆书瑾盯着萧矜,许是时间有些长了,萧矜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来捉住了她的目光,两人隔着遥遥距离视线对上,陆书瑾在片刻停顿后先扭头看去别处。
甲字堂最先进入礼祠,陆书瑾净手行过香炉,在进门前接过夫子递来的三炷香,平举于身前,领着身后的队伍不徐不缓地走进去。
三尊石像下站着海舟学府的夫子们,皆是神色严肃,乔百廉站在正中央,面容慈祥温和,看着陆书瑾时满含笑意。
陆书瑾举香上前,恭敬行礼,身后众人也齐齐效仿,拜过三大礼,她起身将香插在台前的炉中,就听乔百廉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求学道路上自然布满荆棘,困难重重,不论失意得意皆是寻常,诸位只切记,坚定向上的初心,不惧求学的艰苦,方得始终。”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学生们齐声道。
行过拜师礼,仍由陆书瑾带队,从礼祠的侧方小门陆续出去。出了门后气氛就松散起来,学生之间小声交谈着离去,陆书瑾却往旁走了几步,停在了一个宝塔似的香炉旁,负着手仰头细细端详。
她如此站了许久,吴成运从前门绕了一圈没找到她,便又重新回到后门来,发现她还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便走来对她道:“陆兄,你站在这里做何?”
陆书瑾原本就是随意看看,但还真让她发现个有意思的,她伸出手往宝塔顶上一指,说道:“你看,香炉顶上的东西,原本应当不是这个。”
那宝塔似的香炉顶上呈圆形,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游鱼,鱼头皆朝着炉顶的方向,而炉顶上则是一朵绽放的莲花。
吴成运看了又看,疑惑道:“这莲,不就是咱们海舟学府的徽印吗?雕在炉顶上也属正常。”
陆书瑾却摇头,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响起声音:“看什么呢?”
两人同时转头,就看到萧矜正双手抱臂缓步走来,季朔廷落在后头两步,这话是他问的。
两人身后的丁字堂学生正陆续离开,显然是刚行完拜师礼从后门出来。
他走到近处,陆书瑾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烟香气息,像是方才行拜师礼时燃的香和另一种香混在一起的味道。她将萧矜仔细一打量,发现萧矜确实是重视这拜师礼的。
羊脂玉冠,织金腰带,还带了两块雪色的玉佩坠着银白的长缨,走起路来缨随风动,玉佩却不响。
难怪乔百廉见了他便露出满意的神色,萧矜虽然平日里不干人事,但赶上正经时候还真有名门少爷的模样,站着不动时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混日子的纨绔。
吴成运胆子不大,光是看着萧矜走来就已经心生惧意,还没等两人走到跟前,吴成运就缩着脖子转头快步离去。
萧矜看着他像避鬼似的避着自己,露出个好笑的神色,也没计较,在陆书瑾旁边站定,抬头望向莲花,没说话。
季朔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柄玉骨扇,又摇了起来,“你知道那地儿原本是什么东西吗?”
陆书瑾道:“应当是门吧?”
季朔廷讶异地看她一眼,“什么门?”
陆书瑾的目光就在游鱼上滑过,说:“自是鲤鱼都追越的龙门。”
鲤鱼跃龙门也正象征着学生们能如愿金榜题名的美好寓意,所以陆书瑾怎么看都觉得鱼头所向之处,不应该是莲花。
萧矜这时突然开口:“这上头的莲花可大有来历。”
陆书瑾也正琢磨着为何那的小雕换成了莲花,听他一说顿时颇感兴趣,顺着问:“有何来历?”
季朔廷往边上绕了一圈,笑说:“去年拜师礼,这香炉就摆在礼祠堂的正门前,我与萧矜做赌,看谁能在五十步之外击中那上面的龙门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