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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向西行——by金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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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老板早就举家搬到了省会荷川市,荷川离新洛镇不远,一个半小时车程就到了。
  大小两个都很能聊,半道上方老板给陈兮打包了一份三层牛肉汉堡和橙汁,到家的时候方老板聊得意犹未尽,陈兮顶着鼓囊囊的小肚皮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家里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比你大一岁,念高一了,哥哥比你大几个月,也是初三。”方老板在电梯里介绍。
  他家房子是两梯四户复式结构,当初来荷川买房时,他们考虑过买别墅。
  但方老板兄妹三人,明目张胆的厚此薄彼最为致命。当家人方奶奶深思熟虑,她的拆迁款虽然是大风刮来的,但也怕被大风再刮走,老农民艰苦朴素才是正道,于是她大手一挥,还是一人一套楼房省事。
  电梯门刚打开,就听“砰”一声巨响,陈兮本来就很少坐电梯,还以为电梯要坠,心脏跟着蹦了一下。
  紧接着她就听见有女孩儿怒吼:“方岳,妈生条狗都比生你强,你就不是个东西,你那么想跟那贱人过你就给我滚出去!”
  方老板嚷嚷“怎么了怎么了”,着急忙慌奔出电梯。陈兮小短腿跟着,就见一女孩儿冲出入户门,涕泪横流声嘶力竭:“你们都给我滚——”

  吼着让别人滚,结果她自己滚了。拨开挡道的方老板,女孩儿连电梯都不坐,奔着楼梯就冲。
  方老板来不及多说,指着敞开的入户门交代陈兮:“你先进屋里,我待会儿就回!”边说边追上去,父女俩的大嗓门在楼梯间里比划出了刀光剑影。
  陈兮迟疑半刻,还是听话地走进了晃荡的大门,直到这会儿她才看到女孩儿口中的“方岳”。
  客厅灯火通明,贵气的明黄色调装修让屋子亮度提升到了极致,华丽的水晶灯下站着一个高挑清瘦的少年。
  屋中打着地暖,少年穿着单薄的浅色长袖T恤和长裤,T恤似乎被人撕扯过,领口垂得有点大,露出了一侧宽直的肩膀和明晰的锁骨。他额前碎发遮到一点眉尾,清俊脸庞上,一双杏眼淡漠地注视着陈兮的方向。
  陈兮愣了愣,一时失语。她余光注意到方岳垂在腿侧的手上似乎有一抹红,定睛望去,陈兮看清对方左手手背果然有道长至虎口位置的红痕,红痕在往外渗血,方岳的脚边竟然有一堆碎瓷片。
  陈兮上前,刚想开口说“你手受伤了”,顺便自我介绍一下,结果她才走两步,就见方岳盯着她道:“别过来!”
  不是公鸭嗓,他的声音磁性干净。
  原来他并不像神情看起来那样淡漠,他语气中的愠怒不加掩饰,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兮甚至听出几分针对她的嫌恶。
  她初来乍到,也没得罪人吧?
  陈兮定住不动。
  方岳无视闯入的陌生人,自顾自走到茶几边,弯腰拎起只垃圾桶,回到原来位置,他半跪下去将瓷片一块块捡了,速度不紧不慢,他全程低垂着头,瓷片清脆的碰撞声是偌大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捡完瓷片,方岳就近去厨房冲洗了一下双手,回到客厅后,他又从电视机旁的立柜抽屉里翻出一只医药箱,自己给左手伤口涂了碘伏,缠好纱布,他低头咬住一头,完成打结,又慢条斯理将用过的东西整理好,把医药箱放回原位。
  方岳在上楼前终于侧目看向陈兮,愠怒似乎已经在清扫和疗伤的过程中自我平息,但还有少许残留。他开口提醒:“以后离我远点。”
  情绪起伏听起来不大,但陈兮现在确定方岳对她的嫌恶不是她的错觉,她嘴巴比脑袋快,脱口而出:“多远算远点?”
  方岳上楼的身形顿住,慢慢侧身,正眼看她。
  说都说了,陈兮眨眨眼,索性虚心求教:“有具体范围吗?”
  话语中的故意成分同他的嫌恶一样不加掩饰。
  方岳正经打量她,也正经给出回答:“现在的距离。”
  从楼梯口到陈兮所在的位置,陈兮预估有十米,她点点头:“好嘞!”
  方岳:“……”
  客厅顶上中空设计,二楼看楼下一览无余,方岳走到二楼,在玻璃护栏边往楼下看,陈兮没在原地站着,她东张西望一番,后退到了更远的大门口。
  大门一直没关,她背着书包,靠在了门外。方岳静立几秒,才插兜走回自己卧室。
  楼梯间里没有声音传出,陈兮不知道方老板去了哪里,多久才回,她贴门口站着,能蹭到屋里的暖气,一点都不冷。
  但她不知道暖气这样流失会费多少钱,蹭了一会儿,她把大门轻轻碰上,没关实,只是蹭不到暖气了,陈兮把双手缩进袖子里。
  棉服袖子已经起絮,她百无聊赖地扒拉絮线玩儿,站久了费腿,她又蹲了一会儿。
  就这样蹲蹲站站,陈兮估摸过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把方老板等了回来。
  方老板是独自回来的,方茉义愤填膺地差点就要徒手弑父,方老板不敢凶女儿,又总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方茉叫嚷着要跟她妈过,她妈现在住在方茉舅家,方老板只能硬着头皮开车将方茉送过去。
  方舅舅不在家,方舅妈下楼接人的时候对着方老板一顿阴阳怪气,方老板没底气回嘴,直到方舅妈阴得太上头,口不择言了一句:“方岳也真不是个东西,好好的孩子就是被你给教坏了,现在跟你一个德性,他这么对他妈,小心天打雷劈!”
  方老板听训到这里就不乐意了,正要梗脖子,方茉先他一步护短:“舅妈!”
  方舅妈道:“我说他还说错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不是你这几天一直呼天抢地骂阿岳?”
  “我骂归我骂,你怎么能这么咒他!”
  “合着我是个外人,没资格跟你同仇敌忾是吧?”
  “我不是这意思……”
  舅甥俩不搭理方老板,边说着话边回单元楼,方茉要弑父弑弟的愤慨也被舅妈三言两语转移开来。
  方舅妈最后回头给了方老板一个看废物一样的眼神,方老板讪讪,回来的一路上总觉得脖子抬不起来。
  这会儿见到陈兮站在家门口,方老板打起精神快步过去:“你怎么站外头,不是让你进屋等吗?”
  陈兮说:“我刚想要不要去找一下您。”
  方老板松口气,还以为是儿子把陈兮赶了出来,他想方岳不至于这么无礼,原来是陈兮等着急了。
  “我把方茉送她舅舅家去了,刚才你见到的那个就是你方茉姐姐。”方老板推门带陈兮进屋,没扫见方岳,他问,“你方岳哥哥呢?”
  陈兮说:“他之前上楼去了。”
  听她语气完全不陌生,方老板以为两个小孩儿已经认识,被打击的灰头土脸的心情这才好一点。
  家里恰好五间卧室,楼下两间住方老板夫妻和方奶奶,楼上带独卫的主卧是方茉的。剩下两间卧室其实算一套,开发商设计的初衷是长辈房和宝宝房连在一起,方便长辈照顾孩子,两间卧室有相通的一道门,共用的卫生间在卧室外面。
  宝宝房后来被用作客房,家里有亲戚朋友过夜就住这儿,隔壁方岳是男孩子,也不怕不方便。
  现在宝宝房收拾出来给陈兮住,方老板说房间有点小。但陈兮感觉这间卧室跟新洛镇的出租屋面积差不多,出租屋住四个人,这间卧室只住她一个。
  方老板指着书桌边上那道小门,压低声音说:“你方岳哥就住那儿。”
  陈兮也学着压低声音:“隔音不好吗?”
  方老板就喜欢陈兮这种又乖巧又精怪的劲儿,乐道:“是啊是啊,隔音太好的话宝宝晚上哭闹都听不到。”直接帮造房子的开发商找了个借口。
  陈兮明天要早起,方老板没跟她说太多,介绍完卫生间,叮嘱她早点睡后就下楼了。
  陈兮抓紧时间简单洗漱一通,重回卧室,她坐在床上环顾四周,没有半点困意。发了会儿呆,她翻出书包里的周记本例行记录。
  夜深人静,台灯下,起初只有她笔尖落在纸上的细微声响,后来她似乎听到“嗒”的一下,是什么东西搁在桌上的声音。陈兮看向书桌前的这堵墙,墙的另一边也是张书桌吗?陈兮又看向那道小门,门缝底下渗出亮堂堂的光。
  陈兮静静将周记写完,收笔的同时,门缝底下的光也消失了。
  已经完成的周记开头有胶带纸粘过的痕迹,有两个字被撕去,又填上了新鲜的笔画——
  “2011年的第一天,挺安宁的。”
  
第3章 
  陈兮不认床,这一晚她睡眠质量不错,生物钟五点闹醒她,房子里静悄悄,方老板和方岳应该不会这么早起,她爬起来翻了一会儿书,六点半左右的时候听见地板上走路的声响。
  是方岳,出卧室去了卫生间,接着下楼。
  陈兮看向窗外,冬日的六点半,天色还是黑的。她继续看书,七点左右才走出卧室。
  楼下不见方岳,方老板打着哈欠,顶着鸡窝头让陈兮吃早餐。餐桌上一堆打包盒,热气腾腾香味四溢。陈兮不拘谨,吃饱才算完,她放下筷子的时候方老板才走出洗手间,人又变成了一副富贵帅叔叔样。
  方岳八点从外面回来,家中无人,餐桌上有几样没拆封的早点,已经没什么温度,他冲完澡下来,将这些早点放微波炉里加热,东西还没吃一半,潘大洲抱着篮球找来了。
  潘大洲蹭着脚下的球鞋,厚镜片底下一双充满智慧的小眼睛滴溜溜四顾,小声问方岳:“你家新来的那个聋哑人呢?”
  方岳开完门往回走,说:“不用这么小心,聋哑人听不见。”
  潘大洲一想哎对呀,他迅速变回正常音量:“人呢人呢,长什么样啊?”
  前段时间潘大洲来方岳家拿习题册,听到方家长辈说要领一个小姑娘回来养,具体内容没听清,大概就是小姑娘可怜,全家都是聋哑人。
  潘大洲知道方老板会在元旦当天去领人,昨天元旦他好奇地抓耳挠腮,熬到今天终于能过来一探究竟。
  方岳并没有提醒他那个“聋哑人”既不聋也不哑,只道:“人不在。”
  “一大早的就不在?”
  潘大洲脱好鞋进来,方岳下巴指了下桌上的食物让他吃。潘大洲是吃饱了过来的,但肚子挤挤还有空间,他顺手抓了一只小笼包塞嘴里,口齿不清地问:“那她长什么样,你昨天见到了吗?”
  见到了,但方岳并没有描述对方长相的兴致,潘大洲却不依不饶,方岳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皱着眉让他晚点自己过来看。
  潘大洲勉强作罢,突然发现方岳左手缠着纱布,“咦,你手怎么回事,弄伤了?”他问。
  “嗯。”
  “那还能不能打球?”方岳是左撇子,虽然右手也能用,但他打球还是习惯用左手。
  “不打了,我去趟医院。”
  潘大洲惊讶:“你手这么严重?”
  方岳道:“我奶奶在医院。”
  潘大洲这才后知后觉,不光那位“聋哑人”不在这,方家其他人竟然都不在。
  潘大洲索性也不去球场了,跟着方岳去了附属二院。两人下了公交车往医院后门进,正好看到方老板的小轿车从对面的医院机动车道上开过,眨眼就出闸拐弯消失不见,潘大洲“哎哎”两声没来得及叫住车子,他晃了晃方岳的手臂热切求证:“是不是就车上的那个女孩儿?”
  恰好是副驾那面朝向他们,车窗没有关,方岳也看到了坐在副驾上的陈兮,他“嗯”了声。
  “没看清啊,你爸怎么转弯都不知道速度慢点儿。”潘大洲嘀咕。
  因为好奇,潘大洲坚定地跟了方岳一整天,但当天陈兮没有出现在方家,元旦最后一天假期,陈兮仍然没再出现。
  潘大洲碰不到方家其他人,解不了惑,难受得差点萎靡不振,方岳却并不奇怪陈兮的消失。
  那天晚上,方岳站在二楼往下看,注意到陈兮只背了一只看着空落落的书包,再穷也不至于没有一点行李,那就应该没有住下来的打算,所以他也没有问知情者。
  他可能对陈兮那晚四两拨千斤的“回应”方式有点意外,但他对陈兮本人不好奇,也希望对方别再踏足这里。
  但很多时候,现实喜欢反其道而行。
  一月中旬,初三上的期末考结束的当天夜里,陈兮再一次出现。这次她拖来了一只蛇皮袋,衣服和书本这些行李都在袋子中。
  方老板帮她拎蛇皮袋进门的时候责怪道:“一只行李箱能花多少钱,你该早点跟我说,我带个箱子过去帮你装东西多好。”
  陈兮安抚大善人:“您没用过蛇皮袋吧,其实蛇皮袋可实用了,经济实惠还耐糙。”
  “我怎么没用过蛇皮袋,早十年前我也扛着蛇皮袋跟人挤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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