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by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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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寂静,裂帛的声音便愈发清晰。
意外太过突然,两个人保持不动,皆屏住了呼吸。
江晚吟是被勒的喘不过气。
陆缙是缚人者,呼吸却也停滞。
江晚吟欲哭无泪,只能伸手反抓住他紧实的双臂,试图提醒他:“我没事了,您可以放开了。”
陆缙一垂眸,便看见半张侧脸,脸颊是白的,唇瓣却是洇红,明如点漆的眼眸里透着几分慌张和无辜,单看这张脸,清丽至极。
可再往下,反差却极大。
此时,江晚吟又唤了他一句,眼泪几乎要掉出来了:“我真的没事了……”
仿佛一盆雪水,将蔓延的火原陡然浇灭。
陆缙骤然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
他径直背过了身,背影高大又冷峻,瞬间千里冰封,拒人千里。
仿佛刚刚箍住她的人,并不是他。
“没……没事。”
江晚吟亦是别过了头,声线也在颤。
然而纱裙裂开了一道口子,江晚吟连忙背过身。
陆缙理智回神,意识到了她的窘迫。
他背着身,右手微抬,将手中的大氅递给她。
“拿着。”
江晚吟知道这不是矫情的时候,一手挡着,另一手快速地接了过来将自己包住:“谢过姐夫。”
他的大氅足有江晚吟两个大,江晚吟将自己完全盖住后,一站起身,玄色刺金衣摆长长的拖在地上,只露出个脖子,不得不双手累累的提着。
仿佛偷穿了大人衣裳似的。
江晚吟不自在地开口:“姐夫,我好了。”
陆缙这才转身,一回头只见她浑身松垮垮的。
可刚刚明明……
陆缙有心追问,尚未开口,江晚吟却已经埋下了头,几乎要垂到地面。
提着衣裙的指尖,也紧张的攥到发白。
“回去再说。”
陆缙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让她走在前头。
然后他又在凉透的湖风中沉沉地站了一会儿,彻底平复下来,才护在她身后。
送到了门口,他便妥帖的停了步。
江晚吟今晚偶然窥见了陆缙的好恶,明白这个时候绝不能事发,换完衣,将大氅交还之后,她绞尽脑汁勉强编了一个借口。
“姐夫。”她垂着头,有几分难以启齿,“时下女子以体态端庄为美,我是庶女,自小又养在外头,在上京人生地不熟,在这府里除了姐姐,也没有可倚靠的,我实在是怕流言蜚语,所以才束着……”
她轻咬下唇:“今晚的事,您能不能当做没看见?”
经过了方才的相处,她能明显感觉出陆缙骨子里是个风度极佳的人,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对她长姐也十分包容,所以连对着没见过几次的她亦是关切备至。
陆缙一言不发。
边地风气开放,他久未回来,并不知上京如今的时兴。
“你长姐可知?”陆缙只问她。
“知道的。”江晚吟答应道。
既然他的妻知道,他也不好干涉,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毕竟,刚刚有失体面的,不止她一个。
更过分的,仿佛是他。
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的分开。
江晚吟虽暂时敷衍过去,但脸颊上的烫意却久久褪不下,又加之羞愧,让她一整晚都翻来覆去,颇不自在。
陆缙这一晚,亦是难眠。
夜风微凉,康平不知方才的状况,依旧替他披上了大氅。
但氅衣上沾了清清浅浅的气息,陆缙只走了几步便扯了开
然拿开了大氅,刚刚一幕仍是挥之不去。
她们姐妹未免太相似了些。
连身形也是。
回去后,陆缙反复擦着手臂,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想抓住,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沉吟了片刻,只是想,明晚该去找他的妻了。
这一晚睡的并不好,难得做起了梦,第二日一早,他又叫了水沐浴。
更完衣,陆缙照例去刑部查卷宗,为外任做准备。
只是临出门时,他却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绥州教众横行,并不安定,上一任宣抚使尸骨未寒,当地官员无不想外调,你舅舅分明是要你留在京畿,你为何偏放着大好的京官不当,偏要以身犯险?”
是他父亲,背着手站在廊下。
“儿子为何去,父亲不知?”陆缙眼皮一掀,反问他。
一句话便戳破了父亲这数年小心翼翼维系的温情假面。
陆骥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强压下怒气,他仍是以一个父亲的口吻劝道:“二郎,你即便是同我置气,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开玩笑。”
“一条人命,父亲到今日还以为儿子只是置气?”陆缙垂着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我已同你解释了,那晚只是个意外,你弟弟……”
“儿子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兄长。”陆缙冷脸打断他。
“好。”陆骥深吸了一口气,又改了口,“小时,他当年体弱,当日起了高热,久哄不下,我才抱了他进府,你裴姨……”
“我母亲是平阳长公主,出身赵氏皇族,一个奴婢,焉敢与我母亲并称?”陆缙神色愈发冷。
“你……”陆骥被他一激,额上青筋直跳,勉强才忍下去,“是裴絮,当时大郎已经睡下了,裴絮才抽空出去瞧瞧自己的儿子,她根本不知大郎没睡,更不知大郎还跟在她身后,偶然间撞见了一切,她并非刻意激怒大郎,让他犯病的。”
“父亲怎知她不是故意?”陆缙又问。
“裴絮生性良善,最是淡泊,她若是想争,又是医女,那几年有无数次机会可下手,没必要挑那么一天。”陆骥试图同他解释。
“最是淡泊?”陆缙目露讥诮,“一个外室若是淡泊,那父亲把我母亲当成什么了,妒妇不成?当初国公府虽盛,却也没盛极,父亲理当知道公府的极盛是从哪一日开始的。你当初在外祖面前,在赏花宴上说过的求娶之言至今还传为美谈,要不要儿子去街上随意拉个乞儿唱与你听?”
“我当然记得!”陆骥脸色紫涨,“但你母亲自从生了大郎之后三年无所出,大郎是个注定早夭的身子,你祖母逼我,二房三房又都是庶子,我不得不为子嗣考虑,你也需体谅我的难处。”
“若仅是为了子嗣,那个孽子比我的年纪还小又做何解释?”陆缙声音陡然提高,“何况,我母亲当时已经怀妊了,父亲,你当真以为我毫不知情?”
“我当时当真不知平阳当时已怀妊,若是知道,我定不会再碰裴絮。”陆骥也拔高了声音。
“那后来呢,我出生后,父亲有无继续同她再来往过?”陆缙继续逼问。
开国公沉默了一会儿:“我毕竟同她有一子,少不得……”
“父亲不必说了。”陆缙厌恶地打断,“父亲只知裴絮的儿子体弱,我兄长亦是体弱,当晚你为何只顾着裴絮的儿子,不顾我兄长?倘若你当晚守着的是我兄长,他还会犯病吗?”
“你兄长身边有无数人照顾,可裴絮母子只有我。我说了,那只是个意外,便是没有意外,以你兄长的身子也撑不了几年!”
“所以我兄长便该早死?”陆缙骤然攥紧了拳。
“那也是我的儿子!”陆骥厉声反驳,一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这个儿子已经比他高上半头了,他声音慢慢又低下来,“渊停,你莫要曲解我的意思,我那几年何尝不是守在上京寸步不离,大郎不在了,我亦是心如刀割。”
“心如刀割?所以父亲还能在兄长头七当日出去与那孽子团聚,你可知我母亲当时已哭到昏厥!”陆缙怒气一冲,将深藏多年的秘密头一回说出了口。
陆骥听到他的话,总算明白一切是从何暴露的了。
他叹了口气:“小时身子不好,他当日啼哭不止,一直要见我,我也是没办法才抽空出去了半个时辰。”
“父亲如此疼爱他,他若是要承继世子,父亲给不给?”陆缙眼底尽是凉薄。
“你是正统,我自然不会褫夺你的爵位。”陆骥已经心力交瘁,眼底滑过一丝伤痛,“再说,你根本不必担心,我刚刚得知,小时如今已不在了,裴絮也早几年就去了,你便是有恨,时至今日也该放下了。渊停,我已经老了,你母亲也老了,你非要为了十几年前的事与我僵持一辈子,不死不休吗,甚至毁了你自己?”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陆缙到此刻方明白为何今日父亲会如此关切他。
原来那对母子都死了。
他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果然是好父亲。
陆缙怒极反笑:“看来父亲还是不明白,儿子从来就不曾在乎过爵位,儿子想要的,从来都是自己去争,去抢,出征这两年时,去绥州还是,便是有所凭借,在旁人眼里,儿子凭借的也是长公主之子,天子内侄,而不是——你开国公之子。”
他后面几个字咬的极重。
这一句几乎把陆骥身为开国公的一生积累的声名功绩踩的粉碎,践到虚无,不留一丝情面。
“你……”
陆骥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到说不出话来。
陆缙却冷冷地又往他心口扎了一刀。
“父亲不必再费尽心思笼络我,儿子什么都不会说,父亲也只需记牢,切莫让母亲知道,否则,儿子会让您最看重的爵位也保不住。”
说完,陆缙便径直转了身。
只留下陆骥被老奴搀扶着咳嗽不止。
“孽障!我……我怎么养了这么个东西。”陆骥指着他的背影,咳的声音断续。
直到咳出了血,他擦去唇角的血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踉跄着站起了身,转向身旁的老奴:“我对平阳是真心,当初求娶她是,到现在也是,我不曾有一日变过。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几年平阳无子,我不得不纳妾,何况裴絮不要名分,她无名无分的跟着我,我又怎能弃她不顾?”
“我不过是想两相周全罢了,为何偏偏其他家都行,独我不行?”
“你说,我当真错了吗,我若是错了,又错在哪里呢?”
一连数声发问,那老奴只摇摇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陆缙一贯温沉,待人虽疏离,却绝不失礼。
但今日一整日都阴沉着脸,连带着整个官署里都冷了三分。
等傍晚回去的时候,康平以为他无心再去披香院里,却未曾想,他还是去了。
陆缙今日的确积着郁气,但还记着昨晚答应了妻妹的承诺。
这点事,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于一个小姑娘来说,便是她闺阁生涯里天大的事,他若是不管,不知她还要哭上几晚。
他进门时,江氏大约是刚沐浴完,正侧坐在床沿,一手绕到后面,绞着半干的发。
她似乎一贯不喜开灯,只留了外间一盏,里间则暗沉沉的。
陆缙没叫人通传,走到内外之间的碧纱橱时,正看见大约是扯到了头皮,她脖子微微往后一仰,划出一道熟悉的弧度。
猛然与昨晚的一幕重叠。
陆缙脚步倏地顿住,沉沉的看了片刻,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
“我来。”
江晚吟依稀辨别出陆缙今日似乎心情不佳,并不敢多言,轻轻嗯了一声,将帕子交给了他。
陆缙从后面半拥着她,一开始,他绞发还是极为温柔的。
然而发尾是湿的,江晚吟肩颈被浸着,并不舒服,便伸手拨了下垂在肩颈上的湿发。
不知那点触碰到了他,忽然,陆缙握住她满头发丝的手往后一扯,江晚吟微微吃痛,不受控制的扬起了脖子。
这仿佛愈发激到了他,那扶在她腰侧的双手猛地一紧,紧接着陆缙便从她后颈吻下去。
江晚吟喉间不受控制地涌出低吟,即将冲出口时,连忙死死捂住。
极细微的一声,外间的女使隐约听见了,探头往里间一瞥:“夫人,怎么了?”
里间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传出来声音。
“没……没事,你下去吧。”
的确是江晚吟。
但语调有些奇怪。
室内暗沉沉的,女使打量了一眼,只看见郎君从后面拥着娘子,应当是在替她擦着发,暗自叹了一声郎君不但稳重,更十分温柔,便搁下手中的东西掀了帘子悄声出去。
第12章 不纯
只有极轻的一声。
女使呼吸一窒,搭在门框上的手忘了动,亦是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