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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by曲渚眠/平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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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妾身年浅德薄,对外事,本不该擅专,只是此处并无长辈请教,又不敢去贸然打扰君侯。又想着虞嬷嬷是经年的老人,听她的,总没有大错。江州女子外出,并无蔽面之礼,妾身初来雍地,有失礼之处,妾身愿领责罚。”
  陆慎本想再说几句,只是她这样痛快承认,反堵了回去:“如此?”
  倘若她哭哭啼啼,把错处一概抛到旁人身上,陆慎只会觉得厌烦,偏她这样一番辩解,面做温顺,语气却不卑不亢,反而叫陆慎听了进去。
  他晌午在城外,见她在十里亭,因为不戴帷帽,叫麾下瞧见姿容,惹得轻浮之言,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月官司。他当下便想起祖父的判语:吴女多情,不安于室。
  本以为是她不守规矩,擅自外出,听得她这样一番陈辩,陆慎忽然想起来,昨夜虞嬷嬷的确是同自己回禀了此事的,他当时瞧着一卷羊皮纸的行军图出神儿,淡淡嗯了一声:“这些小事,嬷嬷做主就是,不必事事回禀。”
  陆慎顿了顿,道:“这里是雍地,不是江州!”
  林容亦不做争辩,屈膝称是:“妾身明白,君侯教诲一定谨记在心。”
  一拳打在棉花上,反显得他是个故意刁难的恶人一般,陆慎意兴阑珊,晃悠悠站起来,心里腹诽:好一个小女子!
  ……
  宣州驿馆
  司马云中被陆慎强留宴饮,回到驿馆时,已经是将近鸡鸣时分。他沐浴更衣之后,这才来到下房,候在门外求见:“大公子!”
  里面咳嗽了一声,唤:“司马公请进!”
  司马云中推门进去,见桌上一灯如豆,一位葛布麻衣的男子披发坐在榻上,笑:“司马公来得正好,陪我弈完此局。”

  司马云中称是,与男子对坐,忍不住劝:“大公子乔装来宣州,实在太过冒险河间王只得大公子一子,倘有万一,置许都文武百官于何地?”
  那男子瞧着不过弱冠之年,唇红齿白,仿若少年样,闻言勾了勾唇角,并不回答,反问道:“司马公一路行来,观陆慎何如?”
  司马云中抚须,道:“陆慎此人骁勇多谋,极善用兵,领兵初时便屡屡以弱胜强。至他父亲亡故,雍州奉他为主,更是苦心经营近十载,平定三洲五郡,把大半个江北收入囊中。”
  男子点头:“谢太傅五年前便去信家父,言道,陆慎虽貌似白面书生,却颇为勇武,与汉时项籍相类,宜召还京中看管,倘若放任不管,他日必成心腹大患。可惜父亲当时正欲西征,不想多生事端,对左右笑言,不过一白面小儿罢了,何至于如此惧怕?如今,陆慎独据江北,竟成分鼎之势,悔之晚矣。”
  司马云中按下一粒白子,笑着摇头:“大公子,非也非也,那陆慎虽有命世之才,却性急偏狭,非人主之望也。”
  男子喔了一声,问:“司马公何处此言?”
  司马云中接着道:“老臣初听闻崔陆联姻,还以为陆慎是为了取信于江东士族,放下身段,所图甚大。可是今日席上,陆慎在大庭广众之下,特地命崔氏女服侍酒宴,以妻为婢,以示羞辱士族之心。陆慎出身庶族,即便使出十分力气笼络,恐怕也未必能得江东的士家大族投靠效忠。今日羞辱之名传出,陆慎恐怕失天下士族之心也。”
  男子笑笑:“司马公洞若观火,真乃当世第一人也。”
  司马云中难得从这位大公子口中听到夸赞,免不了有几分自得,道:“老臣一路观来,陆慎从前清简寡欲,攻下宣州之后,却歌舞渔色,网络美妇人,可见其志得意满,又并不把士族放在眼里。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群雄乱起,河间王位居河洛,天下九州占据其四,除北方陆慎之外,江南各郡均不足为惧,假以时日必定一统华夏。”
  男子拊掌大叹:“父亲有司马公,实乃汉高祖有箫何也。陆慎取宣州,便志得意满,大兴土木,安享荣华。父亲欲南征蜀地,又担心陆慎坐大,特派先生北上探听虚实,如此看来,实不必忧心。”
 
 
第14章 
  陆慎走后,林容仍在偏殿枯坐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来了几个侍女并婆子:“夫人,酒筵已毕,杭卿姑娘吩咐奴婢们送您回去。”又备了软轿、马车,一径出了金明台,往节度使府邸而去。
  这时天色微曦,林容靠在轿壁上,闻得淡淡炊烟,街道上尚且还安静,偶尔几声疾驰的马蹄声,早起的小贩叫卖炊饼声。
  过二门时,暖风吹起轿帘,见一婆子引着数十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往内院去,昨夜那个小丫头一路跟在软轿旁,见林容目露疑惑,小声道:“夫人,这是各地州牧进献给君侯的美人,前儿已经到了一批,这是第二批,听杭卿姐姐说,三五日之后,还有一批要从渤海郡那边送来呢。”
  曲嬷嬷、翠禽、凤箫一宿没睡,天亮了,这才靠着小几上打了会儿盹,听见响动,立刻掀了帘子出来,从庭中小轿软把林容扶罗汉床上。
  翠禽安了个引枕在林容腰后,见她眼底发青,面容憔悴,连身上的衣裳都不是去时那一身,哽咽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林容摇摇头,对曲嬷嬷道:“辛苦这几个人送我回来,嬷嬷替我谢她们一场。”
  曲嬷嬷应了,打开放铜钱、金银锞子的匣子,用小茶盘盛出来,在廊下分发给仆妇:“往日也不曾见过你们,不知道怎么称呼,这回辛苦你们当差,这几个钱不值当什么,回去换几壶茶酒吃,也是主子一点体恤的意思。”
  每人抓得一把金银锞子,细数下来得有三四个,大的有龙眼一般大小,小的也有拇指大小,花样精美,刻着海棠、笔锭如意、福寿绵长的吉祥字样,喜得几个丫头婆子跪下:“谢夫人赏!谢夫人赏!”随即恭恭敬敬地弯腰退出门去。
  只昨夜那小丫头还抱着个包袱站在帘子处,林容冲她招手,笑笑:“你怎么不回去?”
  小丫头小步走到林容跟前,摊摊手上的包袱:“夫人,您昨晚换下来的衣裳。”
  林容打开那包袱一瞧,果然是自己换下的短衫湘裙,叠得整整齐齐,连首饰头面也一件不少,吩咐:“嬷嬷,收起来吧!”
  她这个大活人被晾在偏殿一两个时辰都没有人来照管,何况她换下的衣裳:“是你替我去收拾的?”
  小丫头抿了抿唇,指着林容的碧玉明月铛:“夫人,您的耳坠掉了一个,可惜了,这幅耳坠子水头好,跟老太太那尊滴水观音是一块料子打下来的。老太太说这坠子颜色轻些,年轻姑娘们戴最好不过,本是要赏下去的,不知倒是谁带来宣州了。”
  林容淡淡喔了一声,取下来,递给那小丫头:“那就送给你了,或卖了换钱也好,自己留着玩也好,多谢你了。”
  那小丫头有些吃惊,随即笑眯眯收在荷包里,冲着林容福身:“奴婢桂圆谢夫人赏,等奴婢得了空,再来给夫人请安。”
  林容笑着点头:“好!”
  这小丫头生性活泼,在内室里还安安分分的模样,退了出去,在院子小径上便疯跑起来。
  凤箫往外头新泡了茶进来,递到林容手上:“主子,这是哪个院的丫头,瞧着呆头呆脑,疯疯癫癫的?”
  林容这身体本就底子不好,隔三差五便要吃药,如今硬生生熬了一夜,只觉得眼睛发涨,太阳穴发疼,困得恨不得立刻就睡过去。只是她少说也在酒筵上待了一个多时辰,满身的酒气菜味儿,吩咐:“去备水,我沐浴了,好睡一觉。”
  不一会儿,丫头们便抬了水上来。曲嬷嬷不放心,想跟着主子进净室,叫林容止住:“嬷嬷放心,没什么大事,昨儿是君侯唤了我去的。”
  君侯唤了去的?又一夜不归?回来了,还脸色不好,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曲嬷嬷不知内情,只听见这几个字,便浮想联翩,喜上眉梢。
  偏偏林容发困,不欲多解释,沐浴完了,强撑着吃了小半碗香蕈浓卤温面,便倒头睡去,不知时日。
  ……
  陆慎这边通宵宴饮,宿醉而归,不过他久在军旅之中,打熬得一副好筋骨,合眼睡了两三个时辰,便又精神抖擞了。
  侍女们都敛声屏气,候在外面,听见里面有了响动,一位大丫鬟这才端茶推门进去。
  陆慎喜洁,沐浴过了,出得净室,见杭卿端着茶远远站着,道:“你不必伺候了,听胡延禀告,你路上生了一场大病,将养几日再来当差吧!”
  杭卿点点头,脸上露出点笑来:“是,谢主子体恤。”说罢,也并无别的话,放下茶便退出门去,当真唤了别的侍女进去服侍。
  陆慎用完膳,在窗下看了半卷兵书,正欲往书房去,便见德公从月洞门后的小径上过来。
  德公从陆慎祖父那一代,便在陆家效力,便是如今辈分最高的老宗伯也要尊称一声“老先生”,当下抚须笑道:“先大人在世时,常令主公多读书,主公每每敷衍,说什么,打仗也不能全看兵书,尽信书不如不读书。如今,也手不释卷了。”
  陆慎笑笑,见德公拄着拐杖,命左右扶了他进来,二人在棋盘前对坐,也并不谈正事,下了一盏茶时间的棋。
  德公这才开口:“棋到中盘,主公如何破局?”
  陆慎随意丢下一枚棋子,叩了叩桌面:“先生以为,往北如何?”
  德公道:“往北?”
  陆慎道:“家祖父死于匈奴人之手,家父也死于征讨匈奴途中,我陆氏与匈奴人,可谓是几代血仇诶。我陆慎不报此仇,岂不是枉为人子?此其一也。”
  “其二,今日天下四分五裂,料其敌手者,许都河间王也。我与他,早晚有一战,倘不肃清北方的匈奴,到时候腹背受敌,两面夹击,岂有胜算?倒不如狠狠将匈奴打服了,届时安心南下。”
  德公暗自点头:“司马云中此行,名为恭贺主公大婚,实际上是探听雍地虚实,主公昨夜在宴席上故作沉迷酒色之状,近日又传出大修园林的消息。等他返回洛阳之日,就是河间王大军南下之时。”
  陆慎道:“蜀地的杨府正自立为齐王,据探马司回禀,河间王此次南征,预计征发民夫四十万,精卒二十万,如此庞大的行军,到长江就得三个月,不论胜负,恐一年的时间尚不能还师。一年的时间,收拾匈奴,足够了。”
  德公沉吟点头:“论用兵之道,老朽远不如主公。”
  德公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只是,臣听闻,主公昨夜传唤崔氏女服侍酒宴。”他顿了顿,见陆慎脸色尚好,接着道:“此举虽打消河间王的疑心,却也让那些打算投效主公的世家才俊,心生犹疑。”
  陆慎大笑,不以为意:“德公,秦皇汉武,以世家取天下耶?以清谈玄论的才子取天下耶?这些世家大族,倘若为我所用,则用之;不为我所用,则灭之。天下的贤才,负污辱之名也罢,见笑之行也罢,或不仁不孝的也罢,只要胸怀治国用兵之术,①我陆慎照样来者不拒,更不必论什么世庶的出身?”
  德公总算逼得一点实话出来,他咳嗽了几声:“主公用人施政,已颇有心得,老臣可以放心了。”
  二人又下了一局棋,德公便告辞了。陆慎因要做戏,又足足歇了半日,做宿醉状,这才唤人备马,往军营而去。
  他扔了书,往榻上坐起来,见席子上遗着一枚翡翠耳坠,明净澄澈,隐隐有素光。皱着眉想了半晌,喔,是崔氏的!
  崔氏?陆慎含糊地念了一句,猛一抬头,眼前忽然浮现起昨夜崔十一娘亭亭立在灯烛旁敦柔淑顺的模样,星星凤眼,碧波清眸,他心里一动,唤外边侍女进来:“来人!”
  丫鬟绿云打了帘子进来,站在五步远禀告:“君侯,马已经备好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陆慎不应,绿云怯生生又唤了一声:“君侯?”
  陆慎这才回过神儿来,心道,为难妇人,不是君子所为,昨夜命她服侍酒筵,也的确是折辱了她,十里亭那事,也冤枉了她,吩咐道:“我记得有一批前朝明岗大师的玉器,你待会儿送到崔十一娘那里去。”
  绿云应了,等陆慎出了门,实在拿不了主意,往后廊房去。
  服侍杭卿的小丫头正坐在门槛上打络子,迎了她进去,见杭卿正在窗下做针线活,福身唤了一句:“姐姐!”
  杭卿才拆了发髻,换了衣裳,歪在榻上小睡了一会儿,见是绿云,也不见外,招手拉了她坐在跟前:“什么姐姐不姐姐的,我同你一般大呢。两位嬷嬷年纪大了,身上又不好,这才叫我来服侍君侯。我来宣州不过几日,人生地不熟的,许多事倒要请你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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