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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by曲渚眠/平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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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容见她刚不过三言两语,又是敲打、又是安抚,便知这是个极有手腕,久经政局的老太太,心下佩服,只仍旧低头作懵懂状态。
  姑老太太瞧了她一眼,接着道:“这些地方上的豪族,虽不如你们家,手里也握着一地的人口,粮食,文仕,这些人成事是极难的,可坏事却也容易。如此,对他们,是既要拉,又要打,一味地杀,是不行的。我本不耐烦见人,可不见又不行,你以后也要劝着雉哥儿些才好。”
  林容抬头,撞进姑老太太那精明又慈祥的目光里,突然福至心灵,今日叫她来,只怕未必是交际应酬。
  她细细思量这老太太宴席上说过的每一句话:“……你自己个儿心里时时刻刻存着个死字,旁人也给不了你活路……存着个死字……给不了你活路……”
  林容开口:“只怕要辜负姑祖母,君侯的事,我并不太敢……”
  姑老太太大笑起来:“你这孩子,你们是两口子,你怕什么。你越怕,他就越敢欺负你,你舍得出去,他也就拿不住你。”
  林容低头:“是!”
  日头渐渐西斜,两人就着凉风坐了一会儿,姑老太太也不许林容送她,反倒打发几个丫头:“你领着小丫头们上湖里摘莲蓬、荷叶玩去,这时节凉快,伴着荷叶的清香,再没有不好的。我自回去歇了,谁也不许送。几个嬷嬷都说你厨艺不错,我后日便要走了,明儿叫你做着荷叶莲蓬来吃。”
  林容道了一声是,恭送姑老太太乘船去了,这才叫几个丫头撑着竹篙,往荷花池里去。
  凤箫是个玩不够的,早就觊觎这一湖开得极好的莲花,平时林容管束得严,并不得出门闲逛,这回得了姑老太太的吩咐,自是要大干一番。见小船上除了一个撑船的婆子,俱是江州跟来的丫头,先每人摘了一片大大的荷叶,顶在头上。
  翠禽笑她:“偏你能作怪,像什么样子?那荷叶里的露水也不倒干净,仔细弄湿了头发。回头生了虱子,谁帮你篦头发?”
  凤箫不理,一面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面沿路摘了许多花苞,又取那湖水里立出来的软径水植,编了巴掌大的花篮,问:“县主,您瞧,好不好看?”
  林容撑着下颚,正思索姑老太太的话,抬眼望过去,见凤箫头顶着荷叶,一手捧着花篮,一手捧着莲花,笑起来:“像年画上的胖娃娃。”
  几个丫头都笑起来:“胖娃娃,胖娃娃,凤箫姐姐是胖娃娃。”
  一个从袖子里翻出胭脂盒来,强按着凤箫点了个美人痣,推嚷着道:“县主,您瞧,现在更像了。”
  凤箫挣脱开来,凫水到几个丫头身上:“坏蹄子!”
  林容本想着摘几片荷叶交差了事,见这几个丫头玩得开心,又想这段日子她们也实在辛苦,也就由得她们去了。
  直闹了小半个时辰,摘了小半船的荷叶、莲花,林容开口:“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凤箫还没玩够,跳到船头,接了婆子手里的竹篙,只她力气小,又是个外行,一竿一竿撑得费力,把船撑得一晃一晃地打转。
  翠禽胆小,抓着船舷:“死丫头,你胡闹什么,你自己个儿掉下去不要紧,要是叫县主掉进湖里去,看我不拧你的肉。”
  凤箫笑嘻嘻吐了个舌头,见林容并未责备她,依旧叫那婆子教着,缓缓撑着船往岸边去。只是这么一耽误,上岸的时候便不是原先的地方了。
  那婆子笑:“夫人,不妨事,从那处假山绕过去,便是了,近得很。”
  林容跟几个丫头都没出来过几次,都不认得此处,抬头见翠盖丹英里掩映着一幢两层小楼,倒影入楹,数种牡丹夹杂着奇石。
  林容瞧那楼依山傍水,十分精致,门前却杂草丛生,十分奇怪,心里纳罕,叫丫头们扶着上岸,一时没注意,一脚踏空,踩了下去。
  幸好两边都游丫头跟着,翠禽、 凤箫两个赶忙手上用力,拉上岸来:“县主,没事吧?”
  林容微微掀开裙摆,见右脚上的鞋已经掉进湖里了,细白绫长袜上也满是淤泥。
  翠禽皱眉:“这可怎么好?”凤箫蹲在湖边,把那绣鞋捞了上来,只也不成样子,并不能穿了。
  林容放下裙摆,并不在意:“就这样走回去吧,反正看不见。”
  翠禽摇头:“那像什么样子,大家小姐,一脚一个泥印子。县主在这儿坐一会儿,奴婢回去重新取一双来。”
  凤箫知道自己犯了错,小声出主意:“要是县主不嫌弃,穿奴婢脚上这双?”
  林容还没发表意见,就叫翠禽驳回了:“咱们玩归玩,闹归闹,那是县主不计较。你如今越发没规矩了,你的鞋也是县主能穿的?”
  这不过是小事,林容叫她两一人一句闹得头疼:“好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就是了,翠禽领个丫头回去取。”
  其实这是林容现代人的思维,不明白,这时候大家小姐的玉足,即便是在内宅,那也是顶顶重要。
  翠禽道了一声喏,领着两个丫头,一人抱了一大捧荷花、荷叶,往假山那边绕了过去。
  林容身边留了一个凤箫并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往岸边站了好一会儿,却不见翠禽回来的影子,那婆子便道:“坏了,翠禽姑娘莫不是走了岔路,绕过假山,得走那条羊肠小道,不能往桥上去的。”
  一面又道:“怨老婆子没说清楚,这园子岔路极多。夫人,我老婆子去寻寻,这里寻常也没几个人来的。”
  林容点点头,又等了一会儿,半个人影都没有,凤箫往假山那边去瞧了一眼:“果然有三条岔路,这地方咱们又没来过。”
  湖边水植繁茂,飞蚊甚多,林容有心要走,又担心跟翠禽错开来,见那楼前有块儿巨石,石头前引了一条曲水。
  林容脚上被什么虫子给叮了,痒得厉害,自顾自脱了鞋袜,坐在青石上,叫那曲水一冰,顿时舒服多了。
  凤箫吃了一惊,叫道:“县主,怎么好在外边把脚露出来?叫人看见可怎么得了?”
  林容看她一脸小道学的样子,有趣得紧,逗她:“这里没人,你也脱了鞋袜,来凉快凉快?”
  凤箫羞红了脸:“我不要。”一面又支使那个小丫头:“你上那边路口站着去,免得出来个人,冲撞了县主。”
  那曲水里有些不知名的小鱼,一寸大小,在脚底游来游去,一时万籁俱寂,不闻人声,林容紧张的精神久违的放松下来,那那丫头一时抬头往路口,一时转头往湖里,探头探脑一脸紧张,起了逗弄心,往旁边草丛里捉了只蚱蜢,招手:“凤箫,你瞧,我用青草编的,比你如何?”
  那蚱蜢也配合得很,一动不动,凤箫果凑上前来:“县主,你跟谁学的编草,真像?”
  待她凑近,林容松开手,那蚱蜢忽地一跳,跳到凤箫的发鬓上去。
  凤箫唬了一大跳,忙捉下来,嗔怒道:“主子,哪有你这样不正经的?我还以为真的草编的呢?”
  一时,望见林容偏着头盈盈笑,露出一排细细的贝齿,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没见过的惬意,也生不起气来,蹲在她裙边:“县主,要常这样笑才好。笑一笑,十年少,我太奶奶就笑得多,活了七十呢。”
  不料,那绿虫子又猛地一下又跳回到林容裙摆上,凤箫吓得尖叫一声,跳开来。
  林容大笑着把那虫捉起来,道:“怕什么,这叫螽(zhōng)斯,是益虫,还很好吃呢?”说罢,做势要往嘴里送。
  凤箫吓得捂住眼睛:“别别,县主,这可不是好玩的。”
  两个人闹着,吱呀一声,那小楼大门叫人推开,一个青衣断打的小厮缓缓过来。
  凤箫这才真的急了,脸色煞白,忙把林容的裙子掀下来盖住,喝问:“你是哪里的小厮,敢在内院乱跑?岂不知冲撞了夫人?”
  及进,林容便认出来了,是那个陆慎的贴身小厮,叫……叫沉砚,沉砚并不走进,隔得五步远,便停住:“夫人,适才君侯在此处醒酒,请夫人进去。”
  林容好心情顿时一扫无余,脚指头尴尬得直抠曲水池石壁。凤箫忙背子身子把自己的绣鞋脱下来,递给林容,一脸慌张:“县主,怎么办?”
  林容默默穿了鞋,只裙子下摆已然湿了大半,心里暗暗道:“真晦气!”
 
 
第21章 
  这日陆慎起身,往前面署衙而去,批复了一个时辰各州郡呈报上来的庶务,见天色尚早,静坐片刻,又在庭中打了一套拳,这才开始用早膳。
  饭毕,也不过才黎明时分,德公同几位谋士相携而来,手上拿着拜帖:“主公,河间王世子投贴拜见。”
  陆慎接过来,见是一张素蓝色的拜帖,内容并不长,三五十个字,叙了些昔日在洛阳一同进学的情谊,只是落款不伦不类——松下野客谨拜,他哼一声:“他不是躲在驿站里吗,怎么又肯表露身份了?”
  德公同几位谋士相顾,道:“这位河间王世子,悭吝多疑,只怕启程回许都之前,要亲自试上一试,才肯罢休。”
  陆慎合上拜帖:“无妨!”
  另一位谋士又递上一道陈情表:“夏侯璋、董讳二将,此前乃袁氏肱骨之臣,此次破宣州,此二人来不及回援,见大势已经去,再三拜上降表。只是降表已拜,却又上了一道陈情表,说自己多伤多病,又兼慈母缠绵病榻,不能回宣州来拜见主公。”
  德公下了个判断:“只怕此言不实。此二人手上拥兵五万有余,驻地又同河间王驻军相接,与那河间王颇有些渊源,倘若投了河间王,便如一道楔子插入我宣州腹地。”
  一人接道:“不过区区五万人,又何足惧哉?只已接了降表,此二人又叛乱未显,倘出兵剿灭,终是落人口实。”

  陆慎表情淡淡,卖了个关子:“诸公不必忧心,此小节罢了。夏侯璋、董讳二将之事,不出半月可解。”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独德公明白,抚须叹:“主公以信立威,届时天下英才来投,我等老朽尽可以悠然林下了。”
  议毕,晌午时分,大开署衙中门,迎河间王世子入府。
  自城门处摆出亲王半幅仪仗,最前是令旗一对儿,上书其历任官职鼎爵,立瓜卫士、卧瓜卫士、仪刀卫士等各二人,红罗绣金五龙曲柄伞,两内监手持青绿孔雀扇,其后跟数白泽旗,再后是一银顶黄盖红帷的八抬大轿,轿身四周跟着十几位手提销金提炉的宫娥。①
  一路浩浩荡荡,直至节度使府邸前停下,一妙龄侍女匍匐跪下轿边,一男子掀开轿帘,踩在那侍女背上,大笑着出来:“载舟兄,昔日洛阳金谷园一别,忽而十载也,别来无恙否?”
  陆慎不答,反指着那匍匐的侍女道:“子充兄,何至于不怜香惜玉到这种地步啊?”
  河间王世子姓箫,名植,字子充,乃其父寒微时所娶乡间妇所生,后河间王发迹,挟天子以令诸侯,有问鼎天下之势,便把他接到身边教导。同这时的世家子弟一般,以神秀、妙有姿容为美,男子傅粉,以白为美。
  箫植本年长陆慎三岁,只他瞧起来竟比以‘白面银枪’著称的陆慎,还要白上三分。更兼批发左衽,不戴冠冕,十足地放浪形骸。
  箫植听得陆慎此言,大笑,指着那侍女道:“此庸脂俗粉也,何足顾惜?”
  二人进了内堂,并不设文武陪坐,也并不谈朝政,只叙些风花雪月的艳事。
  箫植笑言:“昔日审之兄在洛阳时,可谓是‘骑射翩翩羽林郎’,可惜令尊管教颇严,你一张冷面,伤透闺秀的红粉心肠。”又指了指四周站立的美艳侍女:“如今也知这其中三味了。”
  陆慎做酒醉状,答:“可惜此处偏远,不及江南花柳繁华,这妇人如水,长于水乡里才更有滋味。”
  此人二人已是酒酣之际,箫植闻言拍手,道:“这有何难?载舟兄,今日承你款待,送你一出南戏,如何?”
  说罢,拍拍手,一对儿青衣男女推开门进来,杨妃色的绸带蒙眼,跪地行叉手礼:“见过贵人。”
  地上铺了一层竹席,一女子仰面,腰上枕着贵妃醉酒的瓷枕,一只脚搭在方桌的香炉旁,另外一位男子则手捧书本,坐在醉翁椅上,岿然不动。
  帷幕后有一班乐人,袅袅鼓瑟起,其中一位女子朗声念:“良月佳辰,小姐独枕贵妃枕,公子苦读醉翁椅。”
  言罢,又是丝竹声起,轻妙悠扬,仿佛行在春花嫩柳之中,仰面躺着的女子幽幽叹息:“公子,公子如此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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