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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by曲渚眠/平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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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卿听了便笑,问:“这倒是巧了,今儿早上虞四奶奶来请安,老太太还问主上跟四爷兵马现时停驻在何处,行军一日上百里,也是没准的事,晚上东西就到了,想来未到江南,离江南也不远了。”
  那仆妇便笑着奉承:“杭卿姑娘说的是,听外头送东西来的说,主上快到江州了。”
  杭卿笑了笑,不搭话,略等了一会儿,这才掀开软红门帘,悄声进去。
  轻轻掩上门,屋里只点了几盏油灯,昏黄的灯光落在青砖地上,朦朦胧胧中可见前方坐着个满鬓银白的老妇人,她一身福寿吉祥纹团花对襟,头上戴着嵌碧玉抹额,一副富贵人家老封君的模样。只她盘腿坐着,手上拿着一支四寸长的烟杆,说话之前先磕了磕烟锅子,声音颇为洪亮:“江州崔家那丫头,早先不是说没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太太坐在一旁,点点头:“听伺候的人说,同六哥儿吵了一通,跳崖寻了短见。命宣州的赵孟怀,调了五六千将士,沿江寻了大半年,只寻见十几具乱尸,尸身都不完整,这才撤兵回转。”
  说着叹了口气:“也是个气性大的!不过夫妻拌嘴,怎么就至于寻了短见了呢?”
  老太太上了年纪,心肠便软了,当下唏嘘:“阿弥陀佛,年纪轻轻的,这么一去,不知父母该如何伤心。发送了没有?葬在哪儿了?四时三节,少不得要斋祭一番的。”
  太太摇头:“前儿我还念叨呢,都快一年了,还没入土为安呢,我几次写了信去,六哥儿都搁在一边。他现如今接了旗,是君上,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老太太抽了口水烟,咂咂嘴道:“这事你早该跟我说,六哥儿这事办得不好,纵然那崔氏再不贤良,人既然去了,便也算了。这样吧,这事我做主了。既寻不见尸身,便在雍州立个衣冠冢,叫道士女冠来做销灾洗业的水陆道场,念足七七四十九日,两班青衣、执事诸如此类的,也不可少。到底是六哥儿的原配,礼制不可少。”
  太太点了点头,称了一句是,道:“太虚真人的解冤洗业醮很是灵验,请她来念经最好不过,又能同老太太说说话,叙叙旧。”
  婆媳两这样说定了,太太又伺候老太太抽了几口水烟,开口道:“前头一个没了,这不,江州崔家又送了一个来,就是年纪太小,才十一岁,身量也不高,瞧着仿佛十岁不到的模样。我昨儿见了,瘦弱得厉害,小脸蜡黄蜡黄的,想来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老太太扯着嘴打了个呵欠,兴致不高:“你看着办吧,只别亏待了。”见半蹲着的儿媳妇年近半百了,劝道:“子嗣的事虽是大事,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六哥儿心里有数,等他闲下来,这是水到渠成的事。”
  太太笑笑:“是啊,听说在前头纳了一位美人随营呢,几乎夜夜招幸,算来也快有好消息了。”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这就是了。”一面瞥见杭卿站在门口,笑骂道:“你个猢狲,进来也不吱一声,听你太太的壁角,拖出去,打二十下。”
  杭卿此时已经梳着妇人发髻,闻言也不怕,笑吟吟道:“老太太打了我出去,可没有四爷晋上来的好东西了。”一面命人奉了进来,老太太瞧了,太太又在旁边凑趣:“难为老四的孝心,一盆花也这样巴巴送来。”
  老太太颇为高兴:“老四是知好歹的。”一时叫了人来问,行军到了那里,战况如何。来人细细回禀:“主公大胜,已经进驻江州了。”
  老太太听了连连抚掌:“看来六哥儿能回来过重阳了。”
  众人正说着高兴,门外又有婆子来报喜,一进来就磕头:“恭喜老太太、太太,贺喜老太太、太太,四奶奶生了,又是个哥儿,七斤八两,母子平安。”
  老太太道:“好好好,今儿真是双喜临门。走,咱们瞧瞧她去。”一面走,一面吩咐杭卿:“今儿服侍的人有功,看赏。”
  杭卿笑着应下,往回走,大手一挥,自有人抬了几大筐喜钱出来,也不拘内院外院,不独贴身的大丫鬟、小丫头,便是伺候花木的也得了赏赐,铜钱撒了一地,散在黄灿灿的菊花里,一片喜气洋洋。
  等杭卿派完钱,往虞四奶奶院子里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坐在床边叮嘱虞四奶奶:“你虽已有三个哥儿了,这产后将养还是要仔细些,万不可大意了。月子里也不可受风,不可受寒,滋补的药也要按时吃。”
  唠唠叨叨一大段,惹得屋子里的众人笑,二奶奶便笑:“老太太偏心,这样一通话,把我们这些村货衬得跟什么似的,就这样不得老太太喜欢?哎哎哎,也是我们不争气,比不上老四家的罢了。”
  众人笑声更大,老太太被逗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去拎二奶奶,太太也笑:“快别逗人笑了,老太太才吃了冷梨,这一冷一笑,当心引起她的喘疾来。”
  虞四奶奶虽刚生产完,除发丝有些凌乱外,不见半丝憔悴,果是玉一般的人物,见此道:“老太太放心,我省得的。从前生大哥儿、棋哥儿的奶婆子也在,不会不尽心的。”
  老太太点点头,又坐了好一晌,这才回去,命杭卿服侍着睡了,临了拍着杭卿的手:“太太给你选的亲事,本也是好的。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他是个福薄的,你也别太伤心了。叫了你回来,就是叫你在我跟前呆着,别受那守孝的苦。好儿郎多的是,等我再给你寻摸一个就是了。”
  杭卿低头垂泪:“奴婢原就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后来跟了太太,又伺候君上,现如今,这辈子再也不想别的了。只要老太太不嫌弃,奴婢跟着老太太一辈子,也就是奴婢的福气了。”
  老太太自己就是丫头出身,因生了陆慎他爹,熬死了陆慎他祖父,这才成了人人敬重的老封君,看见杭卿就好似看见当初的自己,呵斥道:“糊涂话,你才多大年纪,说什么一辈子。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下房浆洗呢?”
  杭卿抬头:“老太太?”
  老太太却又翻身,靠着锦帐慢悠悠道:“还是选个外头的好,陆家的男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
  杭卿轻轻嗯了声,缓缓退出门去。
  这边虞四奶奶的荣熙院直到半夜十分,这才安静下来。虞四奶奶靠着锦墩,半躺着,略抬抬眼皮,看一旁的老嬷嬷清点礼单:“姑娘到底是得老太太、太太看重,下头的人知道眉高眼低的,不过刚生产,不是洗三、也不是做百日,都送了东西来,瞧单子,各房送的礼,还不轻呢。”

  虞四奶奶笑笑,拍拍睡得正香甜的小儿子:“是四爷在外头得力,我这内院才有这份脸面的。”
  老嬷嬷瞧着礼单,咦了一声:“怎么她也送了东西,倒是用心思,这样的大块儿黄玉不多见了,雕成这样的小老虎,料子就不说了,下足了功夫的。”
  虞四奶奶接过来瞧了瞧,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了然:“嬷嬷,这姑奶奶可真有意思。”
  老嬷嬷略一想便明白了:“姑娘糊涂了,姑奶奶的意思还不明白,怕是为的她们家的姐儿罢了。雍州城里门户她瞧得上的,又没有适龄的。怕是把主意打到娘家,想着嫁回来呢?姑表亲,又有亲外祖母看着,再没有不安逸的了。”
  虞四奶奶勾出一抹笑,放下那黄玉小老虎,嘲弄道:“她的算盘倒打得好,只怕如不了意了。”
  ……
  江州行辕,沉砚接了信件,急急忙忙往中军大帐去,刚至门口,便见那王美人袅袅娜娜出来,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君上刚睡下了,若没有旁的要紧事,明日再来回吧。”
  沉砚恭恭敬敬请了个安,候在一旁并不言语,不说是现在进去禀告,也不说还是明日再来。
  王美人本是个极和气的人,见此也有三分生气,又加上陆慎只带了一个女眷随军,颇觉受宠,当下沉了脸道:“君上连日失眠,你这时进去扰他安眠,可是大不敬之罪。”
  沉砚微微抬头,听着她那与江州郡主七分相似的嗓音,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道:“奴才不敢。”
  这样不阴不阳,王美人气得指尖发颤:“你放肆!什么事这样要紧,君上失眠,你不是不知的。”
  王美人出身市井,不懂这些豪族的规矩,到底是她身边的丫鬟明白,赶紧上前劝:“美人,君上不是说,您煲的银耳汤甚是美味。君上今儿一天都没进东西了,不如您……”
  王美人这才下得来台,甩了甩袖子,悻悻然走了。
  沉砚进大帐时,陆慎已经醒了,坐在书案前,手上笔未停,头也不抬,问:“何事?”
  沉砚奉上一檀木匣子,打开来,见是一块璃纹玉佩,禀道:“赵孟怀前日寻到这块玉佩,是在一间药铺寻到的。那药铺老板说,是位十六七的姑娘抵药材钱的。说那位姑娘去年正月生了一场重病……”
  说到这里,他瞧瞧抬头去瞧陆慎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更为忐忑,继续道:“生了重病,没钱买药,只好抵了这块玉佩。赵孟怀已经审了一遍,说是已经病死了。”
  沉砚低着头,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得陆慎说话:“把人都带进来。”
 
 
第49章 
  那药铺老板四十来岁是被提溜上来的,脸上青紫相间,整个人软趴趴的擒着他的军士一松手便脸朝地整个人趴在地上蠕动,呼扯呼扯地似破灯笼一般呼吸,一副受过酷刑的模样。
  他不知被关了多少日,明白这些人的厉害怕再吃苦头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说了:“那丫头是个游街的铃医,跟着个六十来岁的老哑医,说是祖孙两从南边出来逃兵灾的听着也是江南口音。他们是去年腊月到的固原县,一到便在南门楼子下摆摊行医……”
  说着,那药铺老板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大口黑血:“这样的江湖郎中,不过是摇着铃铛走街串巷扛着药箱卖些狗皮膏药、大力药丸之类不入流的东西。铃医坐堂问诊,笑也把人笑死了除了偶有些病急乱投医的,也没人光顾。那丫头虽脸上有道大疤,眉眼却还看得,身段儿也好声音柔柔和和的,不过才来了三五天一文钱的诊金没挣到,反惹了些青皮流氓围在摊子前调笑……调笑……”说着一口气喘不上来,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沉砚俯身过去,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晕过去了。”
  陆慎端坐上首,脸上依旧瞧不出什么表情,冷冷道:“泼醒。”
  沉砚道了声喏,命人提了一大桶凉井水进来,把人上身浑身泼透,这才见那药铺老板悠悠转醒,他打了个冷颤,缓了好一会儿,脑子有些糊涂了:“那丫头……我说到哪儿了……说到哪儿了……”
  这话沉砚是不敢答的,低着头良久,听那药铺老板颠来倒去念了三四句“说到哪儿了”,这才听到上首的君侯沉着声道:“青皮流氓!调笑!”
  那药铺老板抖抖索索接着道:“喔,对了,是调笑。那些青皮流氓开始不过言语调笑,后来渐渐动手动脚地占便宜,那丫头脾气烈,眼见着就是要出事的模样。谁知道,城下村竟生了疫气,不过五六日的功夫,接连死了上百人,一家只要有一人得了,就几乎全家死尽。连县令也吓得紧闭县衙大门,派人把守城门口,不许城下村的进城。”
  说着那药铺老板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呼呼喘气:“到了这时候,药铺里的坐堂大夫自然再不敢出去瞧病的。说来,那祖孙两也算有些本事,为了躲那些青皮流氓,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城,又开的是什么方子,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村里疫气竟渐渐散了。祖孙两也在村里立住跟脚了,慢慢连城里的人反倒去村里瞧病了。”
  那药铺老板受了重刑,看起来活不了多久的模样,说着说着便不知偏到哪里去了:“那药方有两味不知是什么药,用的是什么药引子,竟这样有用,要是能知道就好了,可惜,得罪过那祖孙两,出多少银子,也不肯告诉我……”
  他嘟嘟囔囔说了一通有的没的,啰嗦得连沉砚都皱眉,觉得聒噪,偏上首的君侯静静听着,并不打断,只好忍着听那药铺老板抱怨。
  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又说到林容:“到了正月里,那祖孙两生了一场重病,本也治得好,只是一副药就要一两银子,连吃一个月慢慢养着。那丫头便抵了一颗红宝石和一块儿玉佩,想着换药来吃。”
  说到这里便有些含糊不清了:“后来那老丈先没了,那丫头也只剩一口气,叫人扔在水月庵门前,过得一两日,听水月庵的尼姑们说,人没了,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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