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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by曲渚眠/平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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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大夫的吩咐,林容又叫捏着下颔灌了几大碗黑糊糊的浓药,虽吐出了大半,但总算服了小半盏下去,聊胜于无。
  林容是第三日早上醒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手腕略动一动,便有人掀开帘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主子醒了,可好些了?”
  林容嗯了一声,抬眼打量,见除丫鬟外,面前立着两位贵妇人,一个瞧着二十来岁,另一个三十上下,头戴攒珠髻,绾着挂珠钗,衣着华贵,皆是一副盛装模样,只是面容瞧着却有些憔悴。
  年轻的那个笑着扶着林容慢慢坐起来,往腰间塞了个秋香色金线海棠引枕,捧着手巾去拭林容额间的细汗:“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另一位三十来岁的本坐着吃茶,见此也站起来,笑:“老六心肝上的人总算是醒了,得了,我也交差了。我这回,路过青州,总算碰见回老六稀罕事呢?不过,老六那个孤寒性子,便是我回去同老太太、太太说嘴,也必是不信我的。得了这个新闻,总不算白劳心劳力一回。”
  一面张罗丫鬟:“取药炉上熬的药端来,另叫厨房送了好克化的山药燕窝粥来,这要能吃,这病才能见好。”一面近前来,见林容面色苍白、喘得厉害,当下哎一声,冲着旁边那位贵妇人道:“瞧,我话说早了,能不能活都没准呢?”
  那正替林容拭汗的妇人见此皱眉,回笑骂道:“大姑奶奶说什么呢,好好的人也叫你说过去了?这人醒了,又年轻,必定是那药方子有用,再吃上几副药,再没有不好的。”
  又柔声对林容道:“别怕,这人也就是一张嘴厉害罢了,论起来你叫一声大姑奶奶就是了。我姓虞,雍州府里都称呼虞四奶奶,你叫我一声四嫂便好。”
  又同那位大姑奶奶对视一眼,试探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林容从未见过这些人,又浑身无力,昏昏然还以为是在梦中,眼神逡巡,皆不见翠禽、凤箫的身影,只瞧见王美人站在人群中,唤她:“你过来!”
  这样的场合本没有王美人站的地方,只她听说林容病重,在院子外头徘徊,叫赶来的大姑奶奶瞧见,捉来端茶倒水,她缓步上前:“姐姐!”
  林容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阵阵诵经打樵的声音,仿佛置身在道观里,问:“外面什么声音?”

  大姑奶奶、虞四奶奶见这姑娘,不说同自己见礼问候,便是谢一句也没有,反叫了个侍妾上前,倒仿佛把两位贵人晾在一边似的。
  王美人叫大姑奶奶拘在身边整整两天两夜,连外间的门都没出过,又哪里知道外头是在做什么呢。
  倒是大姑奶奶一笑,抚了抚扇子:“哎,你不知道,为着你这场病,现如今青州文武都摘了乌纱帽,青衣角带,往寺庙里诵经祈福呢?如今青州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设坛的设坛,立道场的立道,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三分。”
  大病刚醒,林容实在不耐烦应酬,略点点头:“多谢二位照拂,我现时已好多了。王美人,替我伺候大姑奶奶、虞四奶奶回院子歇息,倘在这里继续熬着,熬出病来,我的心也不安。”只是林容人虽醒了,高热却没退,说这么两句,便累得不成样子。
  虞四奶奶脸上的笑一僵,随即站起来:“那好,你好好养着,我们先回去了。”
  倒是大姑奶奶脸色不变的站起来,收了帕子挂在衣襟上:“得,人还不领情。行吧,熬了一夜了,我也累得够呛,是该回去补一觉了。”
  等二人走了,翠禽、凤箫这才进得门来,探了探额头,半跪在脚踏上,眼泪汪汪:“县主,这高热还没退呢?”
  凤箫道:“大姑奶奶说我们两哭得心烦,说人没死,也叫我们给哭死了。叫奴婢们跟外面待着,不许进内间来。”
  林容嗯了一声,命翠禽拿了大夫们开的药方子来,细细瞧过一通,增删一番,另加上银花、连翘、牛蒡子这三位药材。翠禽拿出去抓药一声,一时又折返回来:“县主,药方叫大夫都瞧过了,说银花、连翘倒知道,只是不知这牛蒡子是什么药材?”
  林容闻言头晕得厉害,一阵咳嗽,这才答:“长倒卵形,开花时是紫色的。”
  想必在这里,牛蒡子还只是山水间野草,未入药典呢。一时之间,林容恨恨地想,等我好了,一定要编一部药典,不然连自己要用药的时候,也无处去寻。
  林容一时之间又喝了许多热茶,用烈酒擦了身上各处,服了那少一味牛蒡子的退烧药,傍晌的时候,高热终于退了下来。
  这边厢房里,那位大姑奶奶同虞四奶奶正用着早膳,大姑奶奶没胃口,略用了一碗酸笋鸡皮汤,便放了筷子,歪在炕上,撑着下颌,一副闲话的模样:“你说,病着的那位是个什么身份?”
  虞四奶奶想了想道:“不是说是侍妾么?君侯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呀。听人说,这一月才接到身边来呢。”
  大姑奶奶撇撇嘴,哼哼两声:“你听他胡说,我问你,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一个外头纳进来的侍妾,能叫我们两个来侍疾?我就算了,本就是路过。你才刚出月子呢,四弟也叫你跟着奔波,特地从雍州赶来。不过这院子里的人嘴紧,问不出来,也不好多问。称呼也是混叫,有叫姑娘,有叫夫人的。”
  虞四奶奶一笑,抿了抿唇,不接大姑奶奶这话。
  大姑奶奶本是揶揄,见她不答话,没意思地笑笑:“我瞧着,病着的那位倒是个有性子的,身段姿容也是极好的。你是咱们雍地第一美人,当初四弟巴巴娶了你回来……”容貌且不说,言下之意,便是说虞四奶奶是个没性子的人。
  虞四奶奶食欲本不错,听罢搁了乌木镶银筷子,站起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还是去瞧瞧。大姑奶熬了一晚上了,且歇着吧。”
  丫头扶了虞四奶奶在廊下走,抱怨:“大姑奶奶这是什么话,拿一个侍妾同四奶奶您比,这比得了吗?”
  说话不注意,同去外面抓药的小幺撞了个满怀,丫鬟顿时骂道:“该死的杀才,走路也不瞧道。撞到主子,你有几条命赔?给我到那边青砖石上,跪足半个时辰才准起来。”
  这小厮十一二岁,当下求饶:“求姑娘饶了我这一回,翠禽姑娘还等着我送药材进去呢!”
  虞四奶奶捡起散落的几张药方子,见其中一张增删勾划了一番,良久凝眉问:“这张药方子怎么是张缺笔的字,连字也不会写的大夫,还敢出来开方子?”
  小厮回道:“这是翠禽姐姐递出来的方子,说是夫人往日常吃的,大夫们都斟酌过了。”
  虞四奶奶喔一声:“是翠禽?”点了点身旁的丫头:“又是一个跟你一样的人,囫囵认个大概,字的笔画都写不全。”
  又对小厮道:“既是送药的,那赶紧去吧,别误了差事。”
  ……
  林容发热的当日深夜,陆慎便接到了江州兵变的消息,匆匆安置了一番,便立刻乘船南下。
  等他到江州的时候,兵变已经被弹压住了,陆慎于中军帐中,看过当地守将的请罪条陈,冷峻道:“如今看来,江州的人是要杀一批的。吴中诸人,乖张无礼,如德公所言,一位施恩,反而会适得其反。”
  陆慎说的杀一批,却不是百十人。他这样一说,轰轰烈烈的清洗便在整个江州酝酿开来。无论士庶、贵贱,但有勾连,皆被杀得人头滚滚,一时之间,连江水也染红了大半。
  独崔氏一族,叫德公犹疑不定:“主公,崔氏同雍州,早有鸳盟,且是归降……”
  陆慎不理,火光里俊脸浮现出冷笑:“崔氏已死,哪还有什么鸳盟。”
 
 
第57章 
  崔氏已死何来的鸳盟?
  德公闻言一顿,思量起这话中之意来,崔氏女倘若真的已死那么青州别院里住着的又是何人?在泊门渡的江水里足足寻了一年的人又是谁?
  一旁的谋士却赞同道:“主公所言极是。三年以来江淮大乱屡起战事。以至于家室怨旷,百姓流离,乱局之魁唯崔诀、长公主二人莫属。前罪累累,今又鼓噪士卒哗变生乱既降又悔反复再三,罪加一等。今欲靖江淮之乱,必先诛此二人以警天下宵小之辈。至于念在从前鸳盟治丧从厚便是。”
  德公是一贯主张以仁治天下的,陆慎从前嗜杀,也颇多劝谏,见此却默然不语,一言不发。
  陆慎问:“德公以为不善?”
  德公只摇摇头道:“江州豪强擅恣,下民贫弱几乎乃崔氏一族之江州,此乃崔氏之所以败也。自古不患寡而不患匀,主公抑制豪强之法,百姓亲附箪食壶浆,此乃王道也。”
  说着起身另转一话头:“老臣听闻,洛阳小儿皆在传唱,‘雍州陆侯,天下雄主,能兴霸道,也兴王道’,连京师小儿都知道,洛阳河间王已是强弩之末。只今主公尚尊汉室天子,崔明公夫妇,一人仍为朝廷江州牧,一人乃皇室宗亲,主公擅杀,颇有僭越之嫌,恐惹物议纷纷。不若禀明天子,将此二人送往洛阳。”
  德公此话一出,帐中诸臣皆点头:“妙,此乃上上阳谋也。”
  诸臣这样劝谏,陆慎却不置可否,透着烛光仿佛在瞧什么人一样,末了挥手:“崔氏一族,一应人等皆妥善看押,此事明日再议。”
  一众部将随着陆慎打马出营,巡视良久,而复沿着江水行了四五十里,这才下马踱步。
  一面的陆晄这才跪下请罪:“此次江州之变,皆因我举措失当,弹压不力,这才至江防失守,险些酿成大祸,请君侯降罪。”
  陆慎扶了陆晄起身:“四哥,江州初定,又豪族林立,本该我亲自坐镇才是。你长于内政,于治军上倒不擅长。我匆匆返回青州,江州一概政事都交付于你,实是我用人不当的罪过。要论罪,也是我的罪过。”
  陆慎对陆氏子弟向来优宠颇多,这样的话已经是有些重了,叫陆晄愧得抬不起头来。
  陆慎却恍若未闻,上前几步,按剑而立,望着茫茫江面喟叹:“德公,世上之事,非人力不及者多也。”
  德公何等通透之人,于细微处见大文章,当下笑笑:“难道君侯,还不知如何收拢人心么?”
  陆慎脸色一黯,转头低声道:“崔氏夫妇,寡廉鲜耻,盘剥治下,几如财狼,又视亲女如财货,买卖算计,毫无骨肉之情。倘非此二人,也不至于有如今之局面。”
  这是主公内宅私事,倘若未挑明,德公还可隐隐约约点上几句,如今听了陆慎一番话,反缄口不言起来,只问:“君侯已经下定决心,要杀崔玦夫妻?”
  陆慎沉吟,未及答话,意思却很明显了。忽见江边隐隐一黑影,飞马而来。及近,便瞧见是沉砚,手上奉着一封家书,口称:“禀君侯,大姑奶奶的家书,夫人已经醒了。”
  陆慎脸色未变,接过来细细瞧了一遍,末了望着江面道,长舒一口气:“算这两夫妇好运气。”
  ……
  林容这里业已想通,自然病去如抽丝。养了六七日,除夜间偶尔还有些咳嗽外,已然是大好了起来。
  借着这场病,林容常宣了青州诸位名医进来说话,或询问药材,或者打探药方,或切磋医理。闲时又召了小青玄冠相熟的进来说话,加上翠禽、凤箫两个丫头变着法儿逗她开心。
  除了不能出门之外,又暂时没有陆慎在跟前招人烦,倒也算安逸。有时颇阿Q似的宽慰自己,陆慎那样的人常年征战,身上不知多少旧伤,自己好好保重身体,熬岁数也能熬过他,活得长才算是真正的赢家。又一时想起那梦里,陆慎三十来岁便箭镞而亡,掰着手指算,倘若真能应验的话,好像也没几年了,一时顿觉大为宽慰。
  这日林容正在廊下辨认药材,大姑奶奶叫人扶着从月洞门过来,隔得远远便听见她爽朗的声音:“哟,这是做什么呢?瞧着一地的药材,熏得满屋子的药味,莫不是病了这一场,吃药吃上瘾了?”
  众人瞧见忙行礼:“大姑奶奶,虞四奶奶。”
  大姑奶奶挥挥手,示意众人起来,走上前来,手里拿起一根人参,笑着问一旁立着的翠禽、凤箫:“瞧你们主子这利索劲儿,以前家里莫不是开药铺的?”
  一面又否了自己的话:“先别说,叫我猜猜。也不像是开药铺的,听口音是江南人氏?”
  林容笑笑:“大姑奶奶猜得真准,妾身的确是江南人氏。”却只说这么一句,便三缄其口了。弄得大姑奶奶感叹:“这院子里啊,是主子口也紧,下人口也紧。我们也来了快十日了,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等回去了,叫老太太、太太一问,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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