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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by曲渚眠/平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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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慎点点头,看起来也并没有留宿的打算:“好,你睡吧。”
  陆慎出得门来,往回廊处去,问左右:“老太太睡了没有?”
  沉砚便道:“还没有,老太太这一向觉少,天亮时分才睡下。”
  陆慎嗯了一声,往老太太的荣景堂去,及进,果见灯火通明,丫鬟们的凑趣恭维声,守门的婆子远远瞧见了,立刻行礼,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不一会儿,一位老嬷嬷迎了出来,跌声道:“君侯怎的这时候到,也不叫人传话回来。怪道老太太今儿眼皮子就跳呢,原是有喜事。”
  这是陆慎的奶嬷嬷,早就不伺候人了,常进府里来同老太太说话,他一进去,便见老太太仍旧坐在那里抽水烟,细细瞧了一通,对左右道:“怎么瞧着瘦了些?”
  陆慎磕头问安,道:“祖母可还康健?”
  老太太见此挂满了笑,忙叫陆慎起来,连回,好着呢,又问了几句军政上的事,良久叹:“这么说,平定天下,只在这三五年了。你父亲知道了,不知有多高兴。”
  一面又问道:“上个月本是你母亲生辰,说好回来的,你又不知被什么绊住脚。”又忽地问道:“听下人们说,你抱回来了姑娘,是在青州纳的侍妾?你也是,小人家的姑娘,你再宠爱那也有限,还叫你大姐跟四嫂去侍疾,怕是也受不了那福份……”
  陆慎静静听了会儿,截断道:“不是侍妾,是江州崔氏,孙儿的原配发妻。”
  老太太顿时惊愕,忙问旁边的老嬷嬷:“不是说没了吗,上两月你母亲禀了我的,连丧事都办了?”
  那老嬷嬷立刻接话:“是啊,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在泊门渡,负气自尽了。”
  陆慎凝眉,肃色道:“这是谁传的谣言,竟敢编排起我的内帷之事来?不过是在宣州养病罢了,现如今好些了,孙儿便立刻命她来雍州拜见长辈。”
  老太太瞧了瞧外边,哪里来拜见了,人影都没瞧见?她是个和气的老太太,一向不管家里的事,只享荣华富贵,见这从来冷情冷面的孙儿替那崔氏遮掩,笑道:“喔?”
  陆慎端了茶到老太太身边:“崔氏年轻不懂事,请祖母多教她,能学得祖母一丁半点,受用终生了。”
  老太太笑骂一声:“滑头,打我的主意来了。”不过到底是接了茶:“你既认了她,便是认了江州崔氏,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在陆慎心里,她是她,崔氏是崔氏,即便网开一面,却也的确瞧不起,并不打算当姻亲看待,只祖母这样说,到底嗯了一声。
  老太太又道:“我这里倒没什么,只依着你这个猢狲。只是你母亲那里,她心里只怕放不下。”
  陆慎点点头,又说了会儿话,便退了出来,刚到门口,便见太太身边的陪房婆子在那里等着:“太太听人回禀,说君侯回来了,请您过去说话呢。还说呢,君侯虽立下规矩,不许衙门里的人迎来送往,自己家里人总要送个信回来,叫接一接的。”
  陆慎不答,慢慢往听涛院踱步,丫鬟打起门帘:“君侯!”
  太太端坐在檀木太师椅上,见他进来,放下茶盅,问:“你把那崔氏带回来了?”
  陆慎只回了一个字:“是!”
  太太冷笑两声,又问:“杭卿呢?”
  陆慎回:“还在审!”
 
 
第66章 
  太太哼一声:“不必审了是我命她做的。你心里很明白,我也早同你说过,我不耐烦见崔家的人。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当真要将那崔十一以发妻待之?”
  陆慎回:“长辈做主天子赐婚三媒六聘,岂能言而无信?”
  太太勾唇讥笑两声,略带些细纹的丹凤眼微微上扬,显出几分年轻时的风华来:“好好好真是跟你父亲一个秉性大丈夫敢作敢当,只要上了心,便是仇人的女儿也照纳无误。倘若他活着瞧见你如今这样孝顺我说不得还要赞一句,我好福气呢!”
  陆慎抿唇站在那里,不答话也并不反驳,默然不语,好半晌另端了茶搁在太太手旁的小几上:“母亲何必这样说呢?父亲在日,何尝如此?”
  太太望着陆慎他一两岁时牙牙学语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就忽成了今日岳峙渊渟,海涵地负的一方诸侯,母子疏离之情无可更改,一时悲从中来扶着头无力摆手:“你去吧,我累了。”
  陆慎道了一句是,负手站起来,把那只斗彩缠枝莲纹碗倾倒,两粒赤红的丹药立刻滚了出来:“这些丹药,母亲还是少吃为好。父亲去前,嘱母亲保重,此非保重之法。崔氏虽年幼,却稳重识大体,必能替儿子孝顺母亲。母亲安享天伦之乐,儿子才不负父亲临终前殷殷重托。”
  提及亡夫,太太似有怔忪,面容也柔和了些:“好,你要学你父亲,我自然没有话说,只叫我喜欢那崔氏,只怕比登天还难。”
  陆慎道:“服侍姑舅,乃为妇之道,倘崔氏有不到之处,母亲只管教她便是。”
  言罢,躬身退了出去,沉砚上前回话:“杭卿上次受了刑,不想昨日发起高热了,请了大夫,已不大好了。”
  陆慎吩咐:“送她回太太的听涛院。”
  陆慎慢慢踱步,不知不觉已到了弇山院,院内一片静谧,推开门,见内室点着盏小小的琉璃灯,那琉璃罩叫崔氏改弄了一番,斑斑驳驳露出些温馨的橘光:她一向都是这样,不管在哪里,总能叫自己尽量过得舒心些。
  他抚开帐子,见那小女子一头青丝散在鸳鸯枕上,一张小脸睡得微微润红,想必此时小腹已经全然不疼了。陆慎自顾自脱了外袍,丢挂在屏风上,躺在床上,将那小女子环腰抱在怀里,下颚抵在她额头上。
  林容睡得迷迷糊糊,腰上叫箍得有些紧,拍拍他的手,问:“怎么了?你不是上别处睡去了吗?”
  见他不回话,林容又道:“没用晚膳,饿了?方才我吃了一道米糠渍的清酱肉,味道很不错,还剩一点,叫丫鬟们端来给你垫一垫?”
  陆慎不满地哼一声,手上微微用力,叫林容不得不睁开眼睛,撇见他脸色暗沉,浑身都似乎散发着一股不对劲的气场,嘟囔:“大晚上的不睡觉,跟谁吵架去了?我可没惹你!”
  陆慎不答,沉默良久,等得林容几乎又快重新寐着了,这才听见头顶上传来声音,问:“倘若你日后有了孩儿,会不会叫旁人抚育?”
  林容闻言立刻警觉起来,后背凉幽幽的,一丝睡意也无了:“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答应过我的,一年内不生孩子的?再说了,我刚来月事,想生也生不了。”
  想了想,又道:“你要实在着急,把青州的王美人接过来,我看你倒不厌烦她,人也生得不错的……”
  陆慎手上接着稍稍用力,林容吃痛,只得答:“倘若我有了孩儿,我生下他就得对他负责,怎么会丢给旁人?”想了想道:“一定要好好教他,千万不能养成个坏脾气。”
  陆慎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松开手来,去勾那女子的青丝,娓娓道来:“我外祖父祖籍雍州,官至洛阳大司农,喜嗜美竹,遍植宅院,一时颇负文人墨客的盛名。你母亲长公主赵元宋附庸风雅,纵马而入,说是‘崔夫人要赏竹’。我母亲那时省亲在家,出言呵斥,反被当做小丫鬟鞭打了一顿,病了大半个月才好。”
  林容听得头皮发麻,可以想象,长公主那跋扈的性子,年轻时更甚,又受皇帝宠爱,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心里又哀叹:这是又要来找我算账么?我那时候,还没来这个倒霉地方呢?
  林容想了想,为了今晚能睡个好觉,索性麻利地认错算了:“我的错,我明日向你母亲斟茶赔罪。”
  见其言不由衷,陆慎哼一声:“这样的事,你倒是好说话了?”
  林容连连嗯嗯,打了个呵欠:“可以睡了吗?”
  良久,陆慎道:“因着这桩旧事,太太倘有不对之处,你要多体谅她几分,但是……也不必叫自己太委屈。”
  这时候的男子以父母宗族为重,妻子不过是外姓之人,陆慎并不会对她母亲怎样,这本在情理之中,只是叫自己别太委屈,又是什么意思?
  林容撑起身子来,青丝散在陆慎胸膛上:“圣人有云,孝顺孝顺,孝即是顺,太太不喜欢我,不想见我,你该顺着她才是,不该把我带回雍州来,恐怕她老人家这年都过不好的。”
  陆慎哼一声,一双大手掐着那女子的腰,一把把她拉下来,拢在锦被里:“你倒是会想好事。”一面又想,这小女子哪里是会叫自己受委屈的人,念及其性情之刚烈,不打起来就算好的了,一时头疼。
  第二日,林容醒时,身边早已没了陆慎的影子,入目的皆是一袭大红鸳帐,当即皱眉:“昨晚上疼得厉害,光线又暗,倒是没注意。”
  翠禽、凤箫掀帘子进来:“六奶奶,可要起身?”一面命小丫头端了热水来净面,递上酽茶、青盐漱口,林容奇:“六奶奶,这是什么称呼?”
  凤箫抱了衣裳来,伺候林容穿上:“君侯虽是家主,从前多不在府里,又加上没娶妻,现如今这称呼还依着老爷在时,并未改。”一面蹲下去抚平裙角:“县主,今儿要在荣景堂见亲眷,老太太身边的虞嬷嬷一早就来了。还是君侯说,县主昨儿睡得不好,叫等一等呢。”
  林容叫这两个丫头按在妆镜前,好一番打扮,揉揉脖子,不满道:“好了没有,这金钗项圈太重了,脖子都压断了。”
  翠禽、凤箫讪笑道:“县主,忍忍吧,今天是多大的日子,总要打扮打扮,可不能再只插支白玉簪就算了的。”
  虞嬷嬷是在宣州时的老熟人了,见着林容便请安行礼,比往日多了三分和气恭敬:“托君侯的福,老奴又能在六奶奶跟前伺候。”
  一面引着林容往荣景堂去,一面替她分说:“这时节冷,您身子也不大舒坦。老太太吩咐了,叫先见见家里人,等过几日,除夕时,祭拜了祖先,再认一认族里的亲戚,全了礼节。”
  “现如今,府里的人不多,上面是老太太、太太,并几位老姨太太,下面就是二奶奶、虞四奶奶并几位姑娘。喔,大姑奶奶回家省亲,也在。其余四房,都令分府别过了。”
  荣景堂在府邸的中轴线上,同林容住的弇山院并不大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瞧见院子里一面吉祥如意五蝠纹照壁,绕过去,便见松柏等树,与南方园林的温婉秀丽不同,更显厚重、沉稳。几个青缎背心的丫鬟站在台矶上,见人来,纷纷蹲着身子打起帘子:“六奶奶到了!”
  林容一进去,便觉热气扑面而来,当前坐着个满头银发的青皱绸老太太,身旁立着四五个盛装丽服的女眷,三步处放置着一个锦垫,虞嬷嬷引着她上前:“六奶奶,这是老太太。”
  林容当即跪下行礼:“孙媳崔氏给祖母请安。”自有丫鬟奉上新妇亲做的抹额、鞋袜等物,是翠禽、凤箫往日在宣州就早已经赶出来的,如今只管拿出来用罢了。
  老太太也另赐了东西,笑着命人扶她起来,拉着她的手坐到跟前,细细打量,见她面容白皙,三庭五眼十分分明,是个大气疏阔的模样,头上戴着支缕金翠羽金凤步摇,上穿雪青色暗梅对襟,下着翡翠撒花蒲桃锦百褶裙,当下满意点头,指着众人道:“好一个俊俏的丫头,你一来,倒把她们都比下去了。”
  这话惹得众人笑起来,林容只低头作羞赧模样:“不敢!”
  大姑奶奶哟了两声,推了虞四奶奶出来:“老太太这话真偏心,我就算了,父母把我生地丑了点,那也没办法。怎么四弟妹也叫您归拢到一堆儿去了,前儿才夸人说是雍州数得着的人才呢。”
  这话诙谐,引得众人笑起来,老太太笑着拧她:“你倒来揭我的短儿,这新媳妇儿来了自然是先要夸她的,你们呐,都是些半新不旧的人了。”
  众人笑过一阵儿,老太太又拉着林容的手,一一指点:“这是你母亲,这是你二嫂、四嫂,还有几个妹妹,咱们家里人丁少,左不过这些亲戚了。”
  林容一一见礼,众人又各自一一还礼,耽误一番,又在老太太房中用过膳,这才散了。
  老太太嘱咐她:“咱们家里,规矩倒不大,晨昏定省三五日来上一次也就罢了,倒是有一桩要紧事。你母亲素有头疾,身子也不大好,如今府里的庶务大半都是你四嫂管着。你如今病好了,又回府里来,自然是要拿起来的。”
  林容心里惊诧,面上露出几分来,迟疑:“我只怕自己年轻,做不好,反而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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