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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by曲渚眠/平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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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陆慎正望着瓦檐上的一只狸花猫出神,没有接过去瞧的意思,便仔仔细细回道:“江州旧仆都说,夫人从前常当街纵马,病愈后却从不骑马。从前喜食鱼脍,病愈后也并不再吃。夫人自幼在洛阳长大,便是回来江州,也常持洛阳雅音,可病愈后却只说江南吴地之音。”
  那狸花猫见有人盯着它,一溜烟便爬到树上,躲在枝丫间警惕地喵喵直叫唤,陆慎略一伸手便把那猫拧到怀里,问:“这么说真正的舞阳县主已死,那夫妻二人李代桃僵,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个冒牌货?”
  沉砚摇摇头:“倒也不大像。叫那些仆奴辨认过夫人的画像,都说与舞阳县主一模一样。崔氏夫妇也曾怀疑过,只夫人背后玫红胎记也是一模一样。大夫说,这样的大病,昏睡半载,能醒来已经是侥天之幸,有失魂症状,也属正常。”
  那猫叫陆慎后劲处的一层皮,并不敢反抗,陆慎每抚它一下,那猫便低低的吼叫一声。失魂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怪病?
  陆慎又问:“崔十一从前可懂医理?她写的那些方子叫人看过没有?”
  沉砚回:“舞阳县主从前对医理一窍不通,夫人所写药方收集起来有数十张之多,青州、固原皆派人去走访,请了雍州名医辨认,都说开此药方之人,极通医理。虽其中好些药材并未听说,但有一张治伤寒的小青龙汤,没有二十年的功力,是研制不出来的。”
  陆慎问:“同她一起行医的铃医老翁,查了没有?”
  沉砚答:“查访过,村民都说,此二人行医时,是夫人口述药方,那老翁执笔。似乎是夫人教那老翁,并非是那老翁传授夫人医理。”
  陆慎把那猫扔在雪地里,咻的一下便越上房顶跑了,他慢慢踱下台阶,似乎是在问沉砚,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呢?”
  沉砚跟在陆慎身边,半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奴才觉得,夫人好像同这世上旁的女子都不一样,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
  沉砚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话音刚落便觉自己失言,主子岂是自己能说嘴的,觑着陆慎的脸色,立刻请罪:“奴才失言,请主子降罪。”
  陆慎只冷冷瞧了沉砚一眼,打马往君侯府而去。刚进门便瞧见几位雍州城里的名医,正叫人从旁边角门里送了出来。
  沉砚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爷恕罪,奴才昏头了,竟忘了禀告这一桩事。今儿夫人见了亲眷,太太把夫人叫去训话。里头只有虞四奶奶伺候着,只隐约听见休妻几个字。随后夫人便回了弇山院,太太说是快昏过去了,不大好,请了大夫来。二奶奶、虞四奶奶都去侍疾去了。”

  陆慎进听涛院,迈进屋子时,见门窗大开,呼呼的冷风灌得满屋都是。太太额上敷着棉巾,面色苍白,正有气无力地靠着锦墩上叹气,一副形容憔悴的模样。
  一旁侍立着二奶奶、四奶奶,一人端着药碗,一人端着燕窝粥,都劝:“太太好歹保重,再怎么生气,这药总是要吃的。您这个样子,老太太见了,还不知多焦心呢?您就当疼一疼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先服了药再说别的。”
  只是两人无论怎么劝,太太都不言语,只道:“别叫老太太知道,也算我的孝心了……”兀地抬眼瞧见陆慎立在门口,止住话来。
  二奶奶、四奶奶转身行礼:“君侯!”
  陆慎点头:“二位嫂嫂下去歇息吧,我同母亲有话要说。”二奶奶、四奶奶道了一句是,放下药碗,退了出去。
  陆慎端了药碗到太太病榻前,叹气:“母亲何必同她一般见识?母亲倘喜欢,便多见见,倘不喜欢,自打发远远的便是。倘她有错,我自会罚她。”
  太太闻言苦涩地笑了几声,把那碗药一饮而尽:“也罢也罢,我今儿气极了,还发狠要休了她,算起来,是我自取其辱罢了。只是我问你,你这样替她遮掩,那崔氏心里可半点有你?”
  陆慎默默不语,太太笑着摇头:“倘她心里半点有你,便不会跳崖弃家而去,倘她心里半点有你,便不会不肯随你回来。倘她心里半点有你,便不会同我这个长辈闹得这样难堪,半点不肯退让。慎儿,她的心不在雍州。”
  陆慎半晌,道:“母亲多虑了。”
  太太伸手抚了抚陆慎紧皱的眉头,颇有些语重心长:“慎儿,你是我生的,母子血浓于水,你的心我还不知道么?只是,这样水性杨花的妇人,值得你这样宠爱吗?在闺中时,尚敢私奔,成婚了,还跳崖逃家,日后,也还会有旁的梁祁之流的。只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见陆慎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太太挥挥手:“你去吧,我也不会把她怎么样。闹成这样,说不得人家并不在乎,正安眠呢?”
  太太的话是实情,陆慎自觉并不在乎,可迈进弇山院,见满院子灭了灯,黑漆漆的连个值夜的人都无,顿时沉了脸。人家并不在乎,正安眠呢?这话像根刺一样夹肉里,在夜里疯长。
  推门抚帐,见那小女子正背对着自己躺着,似是并没有睡着,听见响动撑着手转身坐起来,一头青丝垂在胸前,声音沙沙地带着一股慵懒的风情:“这么这样晚?”
  这话倒仿佛是妻子在埋怨丈夫晚归一般,陆慎瞥见她脸上犹有泪痕,眼睛肿肿的,抚上去:“哭了?”
  林容摇摇头:“没有!”
  哼,分明就是哭过了。陆慎指腹轻轻揉挲:“听下人说,你今儿收了许多礼,独一方砚里面还有封信,你一瞧便哭了,还叫丫鬟们出去,一个人发了半晌呆?谁写的信啊?”
  林容闻言心里一惊,陆慎叫人在盯着自己?她垂眸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倒像是谁放错了似的,那纸也有些年头了,一封旧信。”
  陆慎喔了一声,问:“旁人的信,你瞧了倒哭起来?是男子的信,还是女子的信?”
  林容见他话里有话,顿了顿,起身往那博古架上把那装石砚的锦盒取下来,拿出那张水纹信纸来,扔在锦被上,抿唇:“总有十句百句来问我,索性你自己瞧吧?”
  陆慎捡起来,细细瞧了半晌,这才道:“原来是五十年未见的兄妹,跟你半点干系都没有,做什么哭?”
  林容恨他纠缠个没完,没好气道:“这样叫人惦念了五十年的兄妹情谊,难道不值得一哭吗?倘我有这样惦念我的兄长,只怕日日都哭呢?”
  陆慎合上锦盒,放置在一旁,闻言望着林容,幽幽反问道:“你没有这样惦念你的人吗?”
  林容叫他目光逼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半晌,推了推陆慎的肩膀:“快去洗了睡吧,你明儿不是还要出门么?”
  陆慎不肯,依旧坐在床沿上,伸手捉了那小女子的手腕,目光灼灼,复问道:“你没有么?”
  林容叫他盯得发毛,偏过头去,望着青绿帐上的暗纹蝈蝈,瞧得久了,那苍绿色的蝈蝈便仿佛活过来一般,一双眼睛直溜溜盯着自己,她顿了顿,声若蚊音:“有!”
  陆慎继续问:“有什么?”
  林容回头,望着陆慎,脸上尽是无奈:“有一个一直惦念我的人,行了吧?”又推他:“快去洗漱,只怕水都冷了。”
  陆慎这才松开来,进净房沐浴,掀被入寝,摸着那小女子的小腹,见依旧是凉凉的,问:“还疼吗?”
  林容迷迷糊糊:“有一点!”
  陆慎一只手又大又暖和,轻轻去揉按三阴交、地机、十七椎、次髎等穴位,林容舒服得哼哼两声,似乎记得有话没说,但是已困得不记得了。
  陆慎只觉得怀里的这个女子,仿佛笼盖着一团迷雾,这世上的事,她仿佛都不大在乎,这世上的人,似乎也不大在意,身在红尘之中,心却在红尘之外。她肯定不是崔十一,那么她又是谁呢?
  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父母又是谁,又是怎么到了江州长公主府?心甘情愿放弃自己本来的身份,顶替崔十一,目的又是什么呢?荣华富贵么,倘若贪图富贵,又怎么不肯跟自己回来呢?又似乎别无所求?
  她畏寒怕冷,见北地大雪也觉新鲜,想必是江南长大。她有一身的好医术,必定是家学渊源。只是这样的好医术,字却见不得人,字写得不好便罢了,还是一些缺笔字,仿佛连笔画句读也不大认识,倒像是不曾读过书的。
  只是没读过书,寻常随口念的诗,却都是难得的佳句。缺笔字,陆慎忽想起刚才瞧的那封旧信,仿佛也是同她一样的缺笔字,某些字缺笔的地方还一模一样?
 
 
第69章 
  陆慎这样想着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去抚那柔柔的柳腰,垂头瞥见她细长白嫩的粉颈,手不自觉游移往上拢住那一团颤颤巍巍来低声喃喃:“所谓鬓垂香颈云遮藕粉著兰胸雪压梅,不外如是!”
  林容本迷蒙着欲睡,闻言睁开眼睛,心里暗骂冷冰冰道:“看来君侯着实喜欢这身皮肉!”
  陆慎抽出手来讪讪道:“好像比上回大了些?”
  林容翻了个白眼,推开陆慎,另卷了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他歪在一旁:“我小日子才第二天,你找别人去。”
  床那边并无言语,半晌床摇帘动,陆慎舒服得长长的喟叹一声,道:“把你的汗巾子递过来。”
  林容这才从紧裹着的被子里小小冒出个头来,恨恨瞪了他一眼伸手将挂着的姜黄色汗巾子揉成一团扔过去:“用完扔了,我不要了。”
  陆慎哼一声,起身往净室而去。不过一会儿,便听得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待两人重新安寝已不知何许时辰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容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门外一阵窸窸窣窣之声,正想开口问,便听陆慎道:“何事?”
  外头翠禽隔窗低声禀道:“君侯、夫人,外院沉管事说,有紧急军情来报。”
  陆慎听罢,立即披衣起身,推门而去,见又是下起了大雪,雪花漫天飞舞,斜斜密密,遮天蔽日。沉砚正候在阶下,奉上一份牛皮军函:“主子,探马来报,有匈奴人的踪迹。”
  陆慎接过来,略瞧了一通,一副了然的模样:“下了快二十天的雪,再不出来,饿也叫饿死了。传令威武营,校场点兵!”
  林容叫吵醒,索性坐起来,望见角落里铜镀金象驮琵琶摆钟,竟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头昏昏发沉,起身到了杯茶,茶水也还是温热的。
  陆慎复进屋来,见林容站着:“怎么起来了?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呢。”
  一面从槅架上取了衣裳穿戴起来,一面道:“有匈奴人的踪迹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得领兵去追击,只怕除夕是回不来了。”
  林容闻言放了茶盅,不知怎的,脑子里忽地蹦出那个梦来,陆慎箭镞而死,到底会不会应验呢?要是这时候应验了,当个寡妇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太太那个人不大好应付。
  脑子里正想着事,脚上已不自觉慢慢踱到他跟前,顺手取了玉版革带来,默默系在他腰上。
  一面伸手去抚胸前衣襟褶皱,见他心突突地跳得极快,蹙眉道:“你这样早晚得猝死。”
  一面去拉他的手腕:“要是觉得胸闷,就揉一揉这里,这是内关穴。要是失眠,就按这两个地方,这是大陵穴、神门穴,主治失眠的。”
  陆慎不答,只幽幽地望着面前的小女子,叫她抚过的地方,竟渐渐发麻,半晌拥她在怀里:“你在这儿,我怎么会失眠?放心,我死不了,安心在府里等我。”
  林容叫他箍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心道:谁担心你了?我这是担心你的样子吗?
  陆慎说罢,推门出去,一直行到府门,登石上马,忽地弯腰吩咐沉砚:“今日夫人收了一封信,是一些缺笔字。瞧起来,倒是同那些药方子写的差不太多,你暗地里查一查,别惊动她。”
  这便是要留他在府里的意思,沉砚道了声是,目送打着火把的军士,簇拥着自家主子往校场而去。
  林容打了个哈欠,复往绣床上安眠,闭眼眯了一小会儿,便觉手冷脚冷。翠禽、凤箫听见响动,又灌了好几个汤婆子进来:“县主,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屋檐下结了一尺来厚的冰尖子。”
  林容这才暖和些:“怪不得这样冷。”
  偏凤箫笑嘻嘻道:“君侯走了,县主就冷得睡不着了?想是君侯在时,县主身上必定是不冷的。”
  林容哼一声:“话这样多,明儿就把你嫁出去,看你还多不多嘴。”
  凤箫立刻羞红了脸:“县主,什么嫁不嫁的,奴婢年纪还小呢?”
  翠禽扯了凤箫耳朵,笑骂道:“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说这些话,主子饶你,我不饶你。”一面替林容掩好笼帐,一面拉了凤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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