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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都异妖录——by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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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朝帝君深深一拜:「帝君莫要再劝,连姜心意已决。」
  离开大帝宫时,柱子上那条篁蛇在看我,眼神与酆都大帝无异,不解又怜悯。
  如曾经的祢尔老道所说,鬼神大都有自己的恶业,脱离凡尘束缚,得道成仙,是何其幸运的果报。
  可这世上,竟还有我这种傻 X,属实费解。
  他们不懂,也永远不会懂。
  我将许庭淮的情丝还给了池骋。
  顺便抹去了他脑中关于王知秋这个人的记忆。
  从此之后,他会是一个正常人。
  会懂得去爱别人,关心别人,会跟喜欢的人成家,幸福美满。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他虽是许庭淮的轮回转世,但他确实不是许庭淮。
  冥界的往生盘,生死轮走一遭,下一世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
  几百年前的许庭淮,其实早已如同我师父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递给我秦糖,笑眯眯地对我说:「我们连姜是姑娘家。」
  也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在弯月如钩的郊野青草地,拦腰抱起一只妖,任她咬伤了手臂,仍愿小心翼翼地带她回家。
  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第11节 归途
  1
  傍晚,城市下了一场大雨。
  电闪雷鸣,昏天暗地。
  我站在殡葬店门口,看着路上车辆拥堵,行人匆匆。
  乌云压顶,空气中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我已经准备好要回不周山了。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了我。
  困住了我的当然还有另一件事。
  附近街上发生了尸变。
  对我来说,难以置信。
  我开第一家殡葬店那会儿,火葬才刚刚推行,那个时代的人们,骨子里还存在着死要全尸、入土为安的老封建思想。
  因没有强制性,家里有了丧事,大都还是选择停尸三到七天。
  那时节,时局刚稳,百姓安居,各种鬼怪邪祟开始冒头。
  我的任务是收异妖册上的东西,对各种灵异事件碰上了也会顺手处理,但也没有刻意为之。
  唯有尸变,处理得比较多。
  一则这与我的生意息息相关,二则那时尸变确实发生得比较频繁。
  广西、成都、四川均发生过比较有名的尸变事件。
  尤其是广西彝族一个村子,几乎是一群僵尸冲进村子见人就咬。
  现代人说起尸变,总觉是天方夜谭,事实上自古书籍都有记载过尸变事件,如袁枚在《续子不语》中写道——尸初变为旱魃,再变即为犼。
  再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曾写,少年遇一僵尸,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弯钩。
  追溯到再早之前,僵尸之祖实际是上古时期黄帝的女儿——魃。
  黄帝与蚩尤作战,女儿魃助其杀蚩尤,事后黄帝却以其杀生太多为由,禁绝魃升上神界。
  无法成神倒也罢了,然而后来为解人间大旱,禳灾巫术他们以女魃为祭祀品,终于令其成为旱魃女尸。
  说起来,那位旱魃女尸,如今就封印在异妖册内。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闻过尸变事件了。
  上一次有这样的经历,还是南方乡下一个叫裨县的村子。
  那年,张红霞五十六岁,大头七岁。
  有天傍晚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进城来买骨灰盒,挑了个价格最低的。
  结果三天后,他媳妇儿来了,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上来就要求把骨灰盒退了。
  怕我不给退,所以她态度很强悍。
  干殡葬业的,哪有听说过退货的?
  那时我是张红霞,抓了把瓜子,边磕边看她:「大姐,咋的了,人死复生了?」
  一句玩笑话,妇女变了脸,冲我恶狠狠道:「胡说八道什么,让你退你就退!少废话。」
  我看了她一眼,好脾气地拿了钱给她,同时好心提醒:「要小心,复生的可就不是人了,家里孩子要藏好,有的品种专冲血脉至亲来。」
  妇女一瞬间白了脸,对上我似笑非笑的目光,惊慌不已,拿了钱赶忙离开。
  也怪我乌鸦嘴,尸变有十八种,那家老太太死后停尸五天,本来都已经下葬了,结果半年后天天托梦给大儿子,说坟地选得不好,灼得她难受。
  谁也没当回事,老太太四个儿子,三个闺女。
  直到大家挨个都被托了梦,才半信半疑地掘了老太太的坟。
  这一掘不要紧,已经埋了半年的人,没有腐烂掉,反而全身像馒头上长了白毛一样,蒙蒙一层,连指甲和头发都老长。
  老太太的脸泛着诡异的青色,眼睛闭着,神态安详,却让人感觉像是在冷笑。
  一大家子人吓傻了。
  但没办法,到底是老娘的尸体,总不能弃置不理。
  这时候大儿子说了,赶紧联系火葬场,送去火化。
  那个时候火葬已经推广开了,但一个城里也就那么一家火葬场。
  殡葬车说好了明天过来拉人,老太太的尸体又不敢往家里拉,于是在地头搭了个灵棚,暂时放一下。
  这家的二儿子趁着天没黑,说火葬场的盒子太贵了,赶忙就跑城里来买骨灰盒了。
  那天我卖给他一个最便宜的。
  三天后他媳妇才来退货。
  其实第二天殡葬车开来拉人的时候,老太太尸体就不见了。
  2
  我记忆比较深刻,因为那老太太是一具荫尸。
  那年七岁的大头问我:「姑奶奶,什么是荫尸?」
  我对他道:「荫尸与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的因养尸地而形成的僵尸是一样的,葬地的土壤、形势位置,有可能是阴山阴地,也有可能是自家陵地旺气太重的缘故,总之就是把人埋在了不该埋的地方。」
  好在只埋了半年尸体就被扒了出来,若开馆时老太太的嘴巴是张着的,那便是要吃掉他们家的子孙后代了。
  后来我带着大头去了一趟裨县。
  果不其然,整个村子都乱了。
  最终把老太太就地火化时,那具长了毛的尸体竟还在挣扎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到了现如今,我认为世上已经不可能再发生尸变了。
  我们生存的世界,已经杜绝了这种可能。
  火葬,冷冻太平间,各种高科技设备,灯火通明的城市,良好的治安……
  话说回来,即便真的发生了尸变,在现如今这个社会,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如今天的报纸上,刊登的是有市民感染了疯猪病,见人就咬,已经被隔离治疗。
  一时还导致猪肉价格暴跌,没人敢吃,愁死了那些养猪的。
  我不担心尸变,现代社会各种化学药水,高强度腐蚀的硫酸,直接都可以将一具僵尸溶解成渣渣。
  我担心的是为何会发生尸变,以及最先出现的僵尸,如今在哪里?
  这几日城里的治安特别好,但还是发生一件事,我的异妖册不见了。
  真是可笑,竟然还有人敢偷那玩意。
  大雨停了,街上恢复了热闹。
  路灯,车灯,以及殡葬店的霓虹灯,交相呼应,映在我眼睛里,像极了一色彩斑斓的舞台。
  喧闹是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流和车辆。
  我在等,我知道,今晚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那场铺天盖地的雨,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半空之中起了龙卷风,好一幕壮阔的龙蓄水。
  大雨过后,阴气仍悬在上空。
  这是旱魃女尸被唤出的预兆。
  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在殡葬店的门口挂了一盏白灯笼,摆了香炉,燃了生犀香。
  夜深的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少了。
  凌晨三点,街上空无一人。
  路灯幽暗,整条巷子,只有我的殡葬店,霓虹闪耀,眨巴着五彩的眼睛,迎接远方的客人。
  灯笼里的白烛火苗摇晃,冉冉升起的燃香飘散在空气中。
  终于,有东西出现在了街口。
  一步步走来时,看得清是一只执灯的青衣鬼怪。
  身着青衣的女子,长发委地,赤着脚,缓缓走来。
  她的身形飘忽不定,直到逐渐走近,才能看清头发遮掩下的那张脸。
  死灰色的脸,透着僵尸特有的尸气,乌青的唇,眼睛像失了色彩的玻璃珠子,死气沉沉。
  青衣鬼怪挑着白灯停留在殡葬店门口,抬头看着霓虹招牌那里挂着的白灯笼,以及香炉里的香,幽幽开口——
  「袾子,这是何处?」
  「对您来说,大概是四千多年后吧。」
  「哦?谁把我放出来的?」
  「……我的侄孙。」
  「你救了他一命。」
  「是,感谢女魃不杀之恩。」
  旱魃女尸,声音嘶哑:「他犯错了,你该惩罚他。」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任何人犯了错,都应该接受惩罚。」
  我沉默了下,继而道:「是,要惩罚的。」
  异妖册是张大头偷的。
  如果不出意外,尸变也是他策划的。
  他制造了尸变,偷了异妖册,放出了旱魃女尸。
  他本没有这样的本事,怪我这些年对他的放纵,让他懂了太多,做出这般糊涂事。
  我知道大头在做什么。
  无非是不愿我离开,策划着放出一只妖,让我继续抓。
  这种幼稚的行为,险些铸成大错。
  好在放出的是旱魃女尸。
  他定然不知,她与其他妖是不同的。
  胤都初时,以尸水河镇妖,女魃是唯一一个自愿被镇压的妖怪。
  后来浩劫生起,群妖纷纷逃窜出尸水河,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主动从河底走出来。
  直到引渡到异妖册,她都是一只特殊存在的妖。
  若问原因,我想与她原是天上的神女有关。
  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命应龙在冀州迎战,蚩尤请来天上的风师纵大风雨,淹没大荒。
  天女魃,乃是黄帝之女,奉命前来止雨,助父遂杀蚩尤。
  那场上古时期惊天动地的战役,以蚩尤被杀告终。
  然而没人知道,风师箕伯也死于女魃之手。
  更没人知道,女魃一直喜欢那位风师。
  但她最终站在了黄帝这边,为族人而战。
  可笑的是她因这场杀戮造下罪孽,已经无法再做天女。
  后来更因她杀了风师,部族大旱时,她成了禳灾巫术的祭品。
  从天女到旱魃女尸,没人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心死。
  杀风师是她的选择,成为祭品也是她的选择。
  只因她是黄帝之女,肩负大义与责任。
  这样的天女,即便成了妖怪,也万不会是为非作歹的妖。
  大头已经失联一个月了。
  隔了一条街的古玩店,也关了门。
  我没有去找他,也没有用镜台查看他究竟做了什么。
  自我来到这个不属于我的时代,还是第一次这样无助。
  我怕我从小养大的侄孙,会因做错了事,死在二十六岁这年。
  被他拿走的异妖册,施个咒语便重新落在了我手中。
  我本该和女魃一同回去的,可是我知道,我必须要见大头最后一面。
  好在也没有等太久,又过了半个月,同样是深夜凌晨,殡葬店的门被敲响了。
  敲门声只响了一下,我便知道是他回来了。
  果不其然,开门的时候,正看到他背对着我,坐在地上。
  我唤了他一声:「大头。」
  他身躯一顿,没有回答,只笑了一声:「姑奶奶,我以为你走了。」
  我叹息一声,怜悯地看着他:「你杀人了?」
  「算是吧。」
  「谁?」
  大头没有回答,只背影孤独地抬头看了一眼天上。
  没有月亮,夜幕一片漆黑。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杀了龅牙哥?」
  那个经常在古玩店门口的流浪汉,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大头沉默了下,轻声道:「我没有杀他,我只不过是,没有救他而已。」
  按他的话来说,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那流浪汉不知是吃坏了东西还是突发疾病,蜷缩在古玩店门口,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大头关门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龅牙哥意识昏迷前,向他发出了求救的眼神。
  可大头没有救他。
  相反,他蹲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
  那是一个无月的夜晚,流浪汉死在了店门口,但没人发现,因为他经常躺在这里睡觉。
  夜深的时候,大头将他的尸体拖进了店里。
  城市里有太多这样无家可归的人,即便他很久不曾出现在那条街,也仅有熟知一二的店老板感叹一句,咦,那个乞讨的流浪汉最近不见了哎。
  过后,所有人便将他遗忘在脑后。
  大头是恶人吗?
  不是,街上那么多店面,龅牙哥只经常守在他的店门口作为常驻点,因为但凡大头在店里,饭点的时候都不忘给他也送份吃的。
  他不是恶人吗?
  不,他是恶人,他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死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动于衷,冷漠旁观。
  后面的事无需多说,他利用流浪汉的尸体,做了诸多实践,策划了一场尸变。
  而后偷了我的异妖册,以我那本「袾子笔记」中记载的某种召唤仪式,将旱魃女尸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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