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月迷城——by祁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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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声音。
她扯起嗓子:“少年仔!这间房你还要不要续的啦?”
还是没回应。
“还没起床吗……”老板娘一边往回走一边嘀咕,走出几步后又莫名缓缓停住了脚步。
她回头看着那扇寂静的木头门, 心里忽然有种怪异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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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州市中心。
一圈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筒子楼围住的小花园洋房, 是本市最高级的住宅区之一,犹如建立在一片废墟之上的明珠, 散发着孤傲而娇矜的气息。
时栎顶着紫外线在设计得错综复杂犹如F1赛车道的小区底下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连午睡后出来遛弯儿的本地狗都在第三次相遇时认出她摆了摆尾巴, 她终于找到了那扇隐秘的单元门。
九楼。她按下电梯按钮,看着镜面里折射出的侧脸, 下意识轻轻收紧了唇角。
按照时栎多年的人生经验来说, 「回家」是个复杂且微妙的词汇。
她第一次被正式接回家是六岁。那时候的时恺还穿着纸尿裤,足足比她矮了两个头,仰着张胖脸陌生又新奇地盯着她打量。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站在他身后, 连笑脸都懒得敷衍。时赋叼着雪茄摸摸她的头,表情平淡得仿佛只是在面对早上出门刚放学回来的女儿。
——「阿栎,回家了。」
第二次被邀请回家是在高中。她成绩差、早恋、化妆、逃课,是那所号称百年历史的贵族高校里号称百年难得一见的顽劣子弟。但若只是这些还不足以引起时赋的重视,他每一秒的时间都镀过金,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亲自接见她。真正让她得以惊动时总的,还要归功于那场轰动全城的校园绑架案。
当时是傍晚,她从警局出来,看到他的车颇为意外。司机为他开门,他就像电视剧里的成功人士那样,从容而优雅地向警方表示感谢。要不是她格格不入地站在一旁,深蓝色校服上还沾着点点血渍,那场面活像是来基层慰问的企业家,录下来就能直接放进民生新闻,光是看着这一幕她脑海里就自动响起了播音腔:秋风送爽,警民一心,本市龙头企业星娱集团今日为市公安局送来温暖……
末了,他似乎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女儿,和蔼地转头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晚上还有个会,一会儿让张叔先送你回学校吧。」
彼时她看着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心情平静出奇。她对时总这番安排并无疑义,但身侧那个寡言冷脸的年轻警官却意外淡淡插话:「时先生,您的女儿没有受伤,但精神上受到了比较大的惊吓。建议这段时间让她多休息,家人可以多陪着她。」
父女两人几乎是同时侧目看了他一眼,一个玩味打量,一个略微讶异。几秒钟的寂静后,时赋笑了笑。
——「阿栎,那回家吧。」
站到902室的门前,时栎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她敛起有些落寞的神色,又换上了平常那副噙着点散漫笑意的模样。
门铃响了两声后,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出来开门。他个子很高,身型瘦长,整个人因为肩背不太挺拔显得比同龄人要缺少精气神儿,但还是能看出他五官底子十分优越,早三十年大概也是个被姑娘们追捧点歌送情诗的存在。
他站在屋里,表情里的意外仿佛要远远多于喜悦,愣了半天,才拘束又客气地把她请进了门。
来时的路上时栎酝酿了半天的腹稿,可真正面对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时,还是叫不出口那声「爸」。她低着脸讪笑了下,走了进来。
两室一厅,小地方标准的精装修,面积不大,但一个人生活的话也足够宽敞。
在来之前时栎了解过,奚顾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异,她跟着父亲生活。奚父没有稳定工作,一直做些小规模的生意,经济条件离大富大贵是差得远,但也称得上家境殷实。并且父女俩的关系似乎也还不错,刚出道那几年奚顾偶尔还会晒出跟父亲的合照,后来大概是因为黑粉丧心病狂的攻击,她就很少再在镜头前提及家人。
时栎握着水杯收回来环顾的视线。两人分别坐在沙发的两端,一个是情理之中的生疏,一个是意料之外的拘谨。
时栎本就不善于这种跟长辈的客套言谈,场面全靠奚长盛笨拙又客套地撑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两天在这边录节目,”
“最近工作还是那么忙吗?”
“嗯,挺忙的。”
“那你自己多注意休息……你的脚怎么了?”
“上山的时候崴到了,医生说不严重。”
“那就好……你待会儿还要回去工作?”
“这边没有工作了,明天就回去了。”
“喔。”
气氛静默半晌。
奚长盛又开口,语气里带着试探:“那晚上留下来吃饭吧?刚好我今天早上去买了很多菜,都是你喜欢的。”
从进门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时栎也充分感受出了眼前人态度中不太正常的小心翼翼。虽然她也很想知道这缘由,但更多还是对真留下来继续尬聊的恐惧:“下次吧。我今天还有个检查,要准时回医院。”
他嗫嚅着点头,神色有些失落:“啊……好,好吧。”
时栎见他这样子也有点于心不忍。她抿着唇抓了下头发,生硬地寒暄:“看您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奚长盛连连点头:“喔,我挺好的,你就好好工作,不用惦记我……那我去洗水果,你坐这里先等一下。”
时栎俯身放水杯,余光瞟见茶几下面一个绿色的相册边角。她目光微顿,伸手将相册抽了出来。
她把相册放在膝盖上摊开,从封面看就是很有年代的古董了。这一整本大概就是奚顾出道前十几年人生的掠影,从第一页起,是她的襁褓照,后面有她幼儿园时演出的照片、小学时领奖三好学生的照片、穿公主裙坐在旋转木马上的照片、戴着草帽在海边开怀大笑的照片……
从婴儿到少女,那张脸好像就没有过变化,格外被时间优待,每一幅照片上都又漂亮、又开心,眼里的笑意纯粹到令人忍不住心生妒忌。
时栎安静垂眸看着,像是隔着时空在跟过去的奚顾对视。许久之后,她轻轻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底一页上,是奚顾和一个拉小提琴的少年。看年龄应该是在高中,两人都穿着灰蓝相间的格子制服,镜头仍旧是以奚顾为中心,少年只拍到了嘴唇和下颌,衬衫领口下的颈线清晰而分明,握在小提琴上的手指修长干净。奚顾在一旁微笑着看他,身后玻璃窗外的阳光打在她纤细的肩上,她的眼睛里是少女藏不住的温柔心事。
时栎合上相册,手指在上面停了片刻,又鬼使神差地重新翻开了最后一页。
她凑近了细看着这张照片上的枝叶末节,最后视线锁定在了少年第三颗衬衫纽扣。
那个位置再往下一点的缝隙中,隐约露出一条银质的项链,符筒形状,很是眼熟。
时栎微微眯起眼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但那里空无一物。奚长盛端着切好的一大盘水果出来,摆到她面前,又退回到沙发另一头拘谨地坐好。
时栎看了看他,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询问这个少年是谁的好奇心。
别问,问就是谁还没个青梅竹马呢。
她默默啃着橙子,又待了一会儿后,起身告辞。
奚长盛身上散发出来的讨好感是奇怪的,但不舍也是真实的。他送她出门,嘴上一直絮絮叨叨:“……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遇见事情多找公司的领导商量……拍戏的时候要跟其他同事处理好关系……跟队友好好相处凡事要多忍让……”
时栎不停按着电梯的按键,抑制不住的烦躁。
对于这种既没见识又没用的嘱咐,她心里其实很不耐烦。但毕竟这是奚顾的父亲,换句话说,就连这种令人厌烦的关切,其实本意也不是给她的。
想到这时栎突然冷静下来。她安静等待面前的人唠叨完毕,暗暗说服自己用了最大程度的真诚替奚顾道:“我事情多不能常回来陪您,您生活中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跟我说。”
“啊,好……我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的……”奚长盛搓着手踌躇半天,吞吞吐吐道,“……就是最近我跟你李叔又一起投资了点生意,然后市场行情现在不是不太好嘛……我押进去了一些钱,最近周转起来有点费劲……”
时栎警觉抬眼:“多少钱?”
奚长盛忙摆手:“其实也不多,也就三百多……不到四百……”
时栎停顿几秒钟:“三百多万?”
说起来自己的事业奚长盛心虚又自负:“我知道上次的事你还在生我的气……但这回跟之前那几次都不一样,这次真的机会特别特别好,新能源是全球发展的新方向,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人从国外带回了最先进的技术……国家能源局的秘书长也对我们这个项目前景非常看好,你李叔打听到的内部消息绝对靠谱,这个项目两年内一定会翻至少五倍……”
时栎看他嘴巴一张一合,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撩着头发强行安慰自己,今天还是没白来这一趟,至少她现在终于搞明白奚顾的钱到底都去哪里了。
见他越演讲越激昂半天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栎突然没头没尾地打断:“我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眼前的人显然被问得有点懵:“……过年?”
“喔,那就是十个月前是吧。”时栎走进电梯,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那我下次回来就是十年后了。您自己多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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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奚顾家出来,时栎站在外面台阶上点了支烟。
远方的弯月渐渐升起来,她隔着树影看过去,夹着烟的手一直抱在胸前垂着,始终没有送到嘴边,仿佛只是想用这味道放松神经。
她恍惚想,真有意思。
这两个爸,一个想要她的钱,一个又只给她钱。
当年那起绑架案结束之后,出国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之前在国内时,虽然她一路寄宿在学校,可逢年过节大家偶尔还是会走形式吃顿团圆饭。但从十六岁那年出国开始算,他们是真的有整整十年时间没见了。
在国外的那些年她其实一直都有关注。他的事业做得越来越大,现在娱乐圈的半壁江山都是他的;他的股价一直在涨,投资版图不停扩张,每一次在镜头前露面都比上一次更意气风发;他的头衔增加了一个又一个,也学会了跟自己的艺人一样营销立人设;他接受采访时说相比事业,儿女才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女儿现在在国外读艺术,性格很独立,未来他绝对不允许她进圈,因为太辛苦,他舍不得。
时栎眯起眼睛深吸了口气,初冬的冷空气灌进鼻息里,凉意缓缓蔓延到五脏六腑。
今年年初时,他叫她回家。
归期她一推再推,最终定在夏天。他亲自下令时恺来机场接她,她刻薄地猜想,大概是由于衍城的成功人士们最近把子女间的和睦度也纳进了考量指标吧。
那天她穿的短裙,下车时时恺站在旁边,下意识为她挡了下,接着扭脸拎着她的行李箱默默进屋了。
她跟着上楼,走进书房。时总刚挂了电话,收起满面笑容,上下细细打量她一番,对于她的穿着打扮仿佛不太满意。
时栎根本没在乎,笑意盈盈地坐在他的沙发上打招呼:「时总,好久不见呀。」
——这在过去是不可能发生的场面。倒不是说他作为父亲有多严厉,而是从前的时栎始终执拗地认为,这种戏谑的态度不应该拿来对待真正亲近的人。
但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她也逐渐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越来越习惯于用这这幅面孔无差别地对待所有人。
可能是在某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这样的自己会更轻松,也可能是有那么一刻她终于敢承认,反正自己也没什么真正亲近的人。
时赋轻轻皱了下眉头,并没有诟病她的态度。
「一会儿我让人带你去造型店,晚上跟我出去吃个饭。」
时栎晃着腿抬眸:「跟谁啊?」
他的电话又响了。时栎心不在焉盯着桌上手机的振幅,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封氏地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521超长小剧场(骄傲求表扬)!!】
周队(点一根烟):害,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是在跟未来老丈人说话啊,否则我的态度一定会更加恭敬。
时姐(挑眉):哦?怎么恭敬?
周队:「岳父大人您好,这姑娘您今儿要是不打算要了,我现在可就捡回去养了」。
时姐(若有所思):原来你喜欢养成系啊周队长。
周队:…………
时姐(无辜眨眼):可当时我还没有成年啊周队长。
周队:…………
时姐(皱眉叹气):你心里头再喜欢我知法犯法也是不对的周队长。
周队:…………
时姐(第一次攀上道德制高点&气焰很盛):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周队长?
周队(镇定):其实我刚才的意思就是单纯想接手你爸对你的监护权而已,没有任何别的含义,是你自己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太多。
时姐(再次挑眉):哦?那您原本的打算是?
周队:捡回家,先养个两年,你就十八了。
时姐: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