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月迷城——by祁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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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着的凉隔了一个早上在此刻悉数报复了回来。她头昏眼花地爬下床, 砂糖叼着一只毛绒玩偶守在门前, 一见她出来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时栎脚步虚飘地往阳台走,从衣架上扯下来浴巾跟那件她还一次没有穿过的花睡衣,又走进浴室。
这么一系列动作基本花光了她九成的体力。她坐在马桶上呆呆看着浴缸蓄水, 又积攒了半天的力气后, 强撑着站起来脱下衣服迈进了浴缸。
砂糖一直不死心地在外面抓门。时栎没吃东西,脑袋晕乎乎的不太清明,也没敢泡得太久, 洗了头发冲了遍沐浴露后就起身拽过来浴巾。
房门在此时传来声响。
时栎大脑迟缓地转了两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有锁浴室门, 忙拿浴巾裹住身体, 一只脚匆匆踏出来的时候没踩正,拖鞋一滑, 她整个人登时失去重心,倾斜着往前摔了出去。
那一瞬她本能抬起手臂护住了头, 胳膊替脸在洗手台上蹭了过去,刮倒了一众瓶瓶罐罐, 膝盖狠狠磕到了地上, 疼得她瞬时差点飙出眼泪来。
她跪在地上闷哼了声,皱紧眉咬牙捂着腿半天再没动作。
外面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声响,快步走过来拧开门锁。
她强忍着疼痛, 声音很轻:“别——”
隔着扇门,对方肯定没有听见,却还是握着门把手停住了动作。
时栎闭上眼睛,额上冒出了冷汗。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浴室里湿气氤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疼出了幻觉,恍惚间竟然从那道熟悉的沉冷声线里隐隐听出来一丝担忧。
“……我能进去吗?”
-
市局,小会议室。
“根据尸检结果,死者体内检测出丙酸睾酮、甲基睾|丸素等药物成分,可判断死者生前曾服用过迷情药物。这类药物在夜店里通常会被伪装成酒精饮料,饮用者会在短时间内产生亢奋、发热、呼吸急促等反应。”
“昨晚的现场情况,死者跌倒位置附近散布其个人物品,包括纸巾、镜子、口红、短效气管舒张喷雾等,手包内的手机和现金未丢失。”
“按照监控画面可以推测,死者在包厢内饮用过含有药物的酒精后,察觉出身体不适,通过安全通道走上天台,但由于使用药物不够及时,从而导致猝死。”
“死者身上无可疑痕迹,现场也没有发现拖擦迹象。除了一个哮喘病人为什么会主动走进一间布满灰尘的杂物间难以解释外,死者确实是意外猝死,这个结论基本无疑义。”
周觐川坐在长桌尽头,手里转着铅笔,在这种场合下罕见的有点走神儿。
“目前案件的关键点在于,一,死者是否是在知情情况下服用的迷情药物;二,店方是否存在藏尸行为。”
散会后,付朗叫住周觐川,两人站在走廊窗边抽烟。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周觐川抬起夹着烟的手揉了下额头,疏冷的眉目间有些阴沈。
“我早上看到严昭了。”
“严昭?”付朗打火的动作顿了下,抬起脸,眼神惊异,“在局里?”
周觐川「嗯」了声,低头掸掉烟灰,目光沉沉。
“他开的车,大众途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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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事情多,刑侦队的午餐都是在食堂解决的。
以纪斐为首的几个年轻姑娘和小伙子朝着周队长拎着餐盘在人群里排队的背影啧啧感慨,用眼神精准传达着彼此内心的风起云涌。
「怎么回事?怎么带饭才坚持了一天?」
「不会吧不会吧,这次的恋情不会又失败了吧!」
「害,往好了想,可能只是因为太难吃了呢。」
「!!!你说得对!不过换个思路,那么粉红的饭盒和那么难吃的饭周队都敢带出来见人——」
「啊啊啊啊啊!别说了!!如果这都不算爱!!!」
付朗从外面进来,找到他们,把钥匙往桌上一扔:“给我占个座。”
桌上人都忙着,没人搭理他。
付朗看看他们挤眉弄眼的神色,拧了下手边最近实习生的头:“又瞎琢磨什么呢?”
纪斐咬着筷子,朝远处正低头盛汤的背影努努嘴。
付朗心下了然。
他先挑人最少的地方打了米饭,刚好周觐川迎面端着餐盘过来,他掐准时机,不带一点八卦和私心地诚恳关切道:“领导,今天没带饭?”
周觐川给了他一记冷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好不容易躲过一劫,这帮人工作不饱和,看热闹不嫌事大。
付朗走后,他把餐盘递给窗口,垂眼看着里面大妈动作麻利熟练,跟她那天的笨拙姿势对比惨烈。
周觐川嫌弃地轻撇了下嘴。
她是一时闲得心血来潮想下厨,可受尽身体和舆论双重折磨的是他。幸好她今天——
他思绪突然卡了一下。
他恍然间想起她早上回来时的样子。穿那么少在外面冻了半宿,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不是,他并不是在担心人,绝对不是。他只是在担心…………他的房。
对,房子。那是他妈当年精心给他准备的婚房,地理风水都绝佳,他还没用上,绝不能先被她搞成了凶宅。
当年陈女士不顾家里两个男人的反对,坚持买了最大的户型,连两间儿童房都一厢情愿地规划好怎么装了,最后在周觐川的强烈反抗下才勉强作罢。
原本她满怀信心这套房子最迟三年内就能物尽其用,但最终她的自信和骄傲全被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磨光了,终于在某天晚饭后,她心灰意冷地把钥匙甩给他,并立下毒誓只要他一天不结婚她就一天绝不踏进他家门半步——
周觐川至今还记得那种双喜临门的喜悦。
眼下若是让陈女士知道,他家里现在住个女人,此时还可能正病着吊着一口气,她下一秒就能提着炖好的一锅鸡汤登上门。
想到那画面,周觐川不禁一阵凉意涌上脊背。
大妈这时候把餐盘递回来,见他半晌愣着没反应,喊了他一嗓子:“小周,这些饭不够吗?”
周队长终于从他没边儿的遐想中回过神出来。
“那个,阿姨……帮我打包吧。”
-
曜江绿郡。
刚打开房门,浴室方向就传来杂物稀里哗啦掉落一地的声音。周觐川还没反应过来,里面又「咚」的一声巨大闷响,他赶紧放下手里东西快步走了进去。
浴室门紧闭,里面一片寂静。砂糖趴在门上回头看他,眼神懵懂。他急忙拧开门锁,又在发现门没有上锁的一瞬倏然停住了动作。
他皱着眉敲了下门,声音不自觉带了点急促:“我能进去吗?”
里面没有回应。周觐川又等了两秒,果断推开了门。
房间里一片潮湿混乱,人蜷缩着身体跪倒在地上,脸低着看不见表情,一只手紧紧抓着身上的浴巾,伏在深色地砖上的脚腕细长泛粉,潮湿的黑色长发凌乱地散在白皙的背上,像幅淋湿的名画,虽然狼狈,但无损美感。
周觐川匆乱别开视线。
他站在门前,平生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隔了数秒,生硬叫她:“你还能自己起来吗?”
地上的人肩膀轻轻动了下,声音沙哑低微,带很重的鼻音:“我缓一下……你先出去……”
周觐川站着没动。
这次她倒不是装的。只是以她现在这副样子,他能眼睁睁放任她这样趴在地上缓一下吗?
他环顾四周,把墙上那件睡衣扯下来,走上前蹲下来围到她腿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按照他对于她身高的常识估算,显然他用了过多力气。怀里的人难得在他面前如此安静一次,垂着眼帘无声蜷在他手臂里,隔着两层布料他手掌都觉得发烫。
周觐川暗暗拧了下眉。
他把人放到沙发上。垂眼间看到她膝盖上擦掉了一大块皮,此时已然红肿起来,看着有些骇人。
她低头小心拽着那件睡衣挡住腿,白净的脸颊有些泛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难堪,还是因为此刻发热的体温。
周觐川拿来她的外套,低声命令:“先穿上。我去拿药。”
她终于抬起头看他一眼。狭长眼睛里似有水雾,神色间隐忍而脆弱,跟她平日里那副慵懒中带点凌厉的气质截然不同,配合她原本就柔弱的五官堪比重型武器,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周觐川忍不住不合时宜地想,如果这是在沙场,大概没有一个男人能活着从她的眼睛里走出来。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下一秒他立刻摒住了这瞬出神的想法,拽起来一旁的干毛巾粗暴扔到她滴水的头发上,不耐烦撂下一句「快点」,转身走了。
再提着药箱出来的时候,沙发上的人已经穿好了衣服,睡衣外面严严实实地裹着外套,头发也包了起来,脸还是红的,人怔着神色发呆。
他把药箱跟打包回来的饭都放到茶几上,拧眉站在一旁看了看手机,外套没脱,鞋也没换,像是赶时间马上就要走人似的。
时栎垂眸看着面前清清淡淡的四菜一汤,实在提不起食欲,轻声开口:“冰箱里有粥,你帮我热一下吧。”
“…………”面前的男人脸色有点尴尬,“那个早上我吃了。”
时栎看他一眼,有气无力笑了下:“所以才良心发现回来给我送饭嘛?”
周觐川终于坐下来,掏出手机:“我叫外卖。”
时栎轻摇了下头:“饿了。就吃这个吧。”
一顿食堂大锅饭难得被时栎吃出了上世纪法式贵族的优雅。周觐川看了半分钟,觉得再继续看下去自己都要抑郁没食欲了,别开脸问她:“你感觉怎么样,用不用去医院?”
“你送我去?”时栎细嚼慢咽下去一片莴笋,腿上的痛感逐渐褪下去,人也回了些精神,“那明天你就爆了。”
这倒是真的。周觐川再无话说,指了指桌上的药箱:“退烧药和红花油都在里面。”
“嗯。”时栎心不在焉应了一声,脸色虚弱,但无损她与生俱来般的坦然,“你不帮我擦?”
这个周队长真没想过。
“…………不合适。”
“你刚才不是都抱过了吗?”
“…………刚才那情况能一样吗?”
时栎慢吞吞擦了擦嘴,出口的声音漫不经心没什么气力,但丝毫不妨碍它如雷贯耳气势如虹:“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你摸我的腿么。”
周觐川:“??!”
他克制住了这一刻涌上头的晕眩,顾念着她还是个病人——以前是脑子有病现在身体也病了整个人都彻底坏透了,用尽了毕生的修养平心静气道:“一,刚才那种情况叫我「出手相救」不叫「摸你的腿」,二——”
他突然停住,整个人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开始怀疑人生:“你刚才是不是装的?”
时栎见他一脸认真严肃,笑得无奈,哑着嗓子道:“那我还得先算准了你一定会回来——你今天中午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队长当然无法如实相告自己在食堂里的那一系列思想活动,抿了抿唇,随口搪塞:“拿点东西。”
时栎也不点破,只是笑意盈盈望看他。
周觐川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口气不耐烦:“我是碰巧回来了……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她的表情清晰地停顿了下,像是真不明白他的意思:“打给你?”
周觐川瞟她一眼,冷冷道:“平时不是很喜欢支使我吗,这个时候又能自己忍着了。”
时栎无声笑了下。
她看着他俯身收拾桌子,捂着嘴咳嗽了声,语气很低,低到听不分明是落寞还是坦然:“习惯了。”
周觐川正把几个餐盒逐一扣上,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时栎再没说话。
房间里开了空调,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泄进来,一室温暖安宁。他的脸近在咫尺,深邃、沉稳、清晰、不苟言笑,她盯着他下颚的线条,忽然有些失神。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般的画面。
他蹲在她身前低头解她手上的绳子,沉默安静。她刚经历一场劫后余生,突然从极度的戒备状态中抽离出来,大脑一片混沌,怔怔看着眼前那张脸,年轻气盛的,轮廓分明的,棱角里隐约带着锋芒的。
她也很久没有忘记他。
医生对于她事故后心理创伤的评定是正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时常会在梦里回到那天被绑架的场景。他的眉目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梦境中变得模糊不清,直到她终于完全摆脱了那段记忆,已经是十年后了。
她又遇到了他。
回国前她曾去听过一场心理讲座,互动环节时,她第一次对别人讲起了这段经历。
老教授抽中她的卡片,贵族英伦腔读起她的名字十足温柔:「Moon——这位女士的名字很美,也很幸运。」
「现实中这个人解救了你,在梦境中也同样解救了你。那些原本的噩梦,都因为他得到了化解,虽然不至于成为美梦,但于你而言,不再是孤独一人承受的负担。」
「这个人对于你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潜意识里安全感的象征。你能摆脱那段不美好的回忆,他功不可没。」
彼时她坐在讲堂观众席的人群中独自出神,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着刚刚的话。
噩梦,解救。
负担,承担。
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