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月迷城——by祁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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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觐川。”
她突然鬼使神差低念出了他的名字。
眼前的人抬起头,目光疑惑。
时栎盯着他的脸,漆黑的两只狭长眼睛像两扇深不见底的窗。
“你会再保护我一次吧?”
第46章 肆拾陆
刑侦。
小会议室里, 两个男人对着快要画成蜘蛛网的黑板若有所思。最中间的人名写在一个笔迹看起来已干涸许久的空白方框里,下面打了两条红线,小字潦草写着:栩州籍、少管所、封氏地产。
“这人以前在栩州就是个混子, 父母死得早,从小打架、偷东西, 后来进少管所待了几年, 现在还平步青云了?”付朗抱着手臂盯着黑板, 对于命运的神奇发自肺腑感到不可思议。
“根据他档案里的信息,他以前在栩州的住址跟杨磊家很近。假设他就是杨磊来衍城投靠的那个同乡——”周觐川抬起手里的马克笔,漆黑一道, 笔直指向「杨磊」, “从今年七月到九月末,他持续借钱给杨磊,数额近十万元, 对于杨磊来说几乎是个天文数字。而他明知杨磊无力偿还,却还如此大方, 一种可能是出于情谊, 另一种可能是,杨磊对他有用。”
“巧合的是, 九月末,也就是杨磊记录中的最后一笔借款之后, 同时发生了一件事。”
他抬起笔尖,向上, 在「奚顾」上打了个圈。
“保养。”付朗眯了下眼睛, 喃喃道。
周觐川拿笔点了下她的名字,道:“最后一次借款之后,杨磊将最末的数字划线勾掉——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笔勾销?”
“他帮严昭动了奚顾的车, 两人间的债务一笔勾销。”
付朗缓缓皱起眉,神思费解,半晌未语。
“当然,到此为止,这些只是猜想。”周觐川望着黑板,少顷,沉声继续道。
“另一边,奚顾发生了车锅,但并不严重。接着她来刑侦后的第二天,家里被人翻了,却什么东西也没有丢,更蹊跷的是嫌疑人身型与杨磊非常相似,成功将警方的视线引到了杨磊身上。”
“而此时真正的杨磊也刚好失踪了,正蹲在朋友家躲债。”
“根据杨磊的社会关系来看,除了这个同乡,他基本没有其他可以借钱的人,并且除了他母亲住院需要用钱以外,他也没有其他诸如赌博、吸|毒之类的恶习,不太可能去借高利贷。”
“假如,借给他钱的真的是严昭,那么这个混得如此成功的同乡不大可能会为了十万块钱逼得他工作也不要了家也不回了自此失踪。并且从他死亡当天还跟护士信誓旦旦承诺第二天一定会拿来钱时,他很有可能打算跟这个人继续借钱,而且他还很笃定对方一定会借给他——那么他那段时间人间蒸发一样躲的到底是什么债呢?”
周觐川转过身来,跟面前的人对视一眼。
“他躲的可能并不是债,而是警察。”
“在栩州抓到他那天,他看到警察第一反应是逃跑。他称自己跑是因为以为遇见了追债的人,但他后来明明已经知道了那不是找他还钱的人,可他在面对警察的审问时还是表现的异常慌张和不安,还试探反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如果不是他天生就胆子小怕警察,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确实犯事了。”
周觐川拿笔加粗了那条「杨磊」跟「奚顾」中间的线,声音低沉有力:“但不是「入室盗窃」,而是「杀人未遂」。”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空调低声在转。
付朗枕着手臂靠在椅背上,凝了凝神色,若有所思道:“反过来设想,假设杨磊在帮严昭动了奚顾的刹车之后,严昭告诉他:这起车祸警方已经查到了你头上,不过没出人命问题不大,你先躲起来避避风头……同时,找了个身型跟他相似的替身潜进奚顾家,并把派出所的调查引到了杨磊身上。”
“按照杨磊的社会经验一定对他言听计从。这时候警方一心一意在找杨磊,而严昭在此时得知了池慕的行踪在栩州,于是又找了个理由把杨磊也叫到栩州,在当天晚上约杨磊上山见面,同时再次用那个替身去杀了池慕,伪装成杨磊畏罪自杀——这个推断是目前为止最成立的一个。”
周觐川拿起桌上的烟盒,塞进嘴里一支,许久未语。
“如果不是杨磊母亲突然病重他意外提前回去被你们抓到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这套戏可能还真就被他们做过去了。”付朗感慨,“入室的嫌疑人又杀了人并且畏罪自杀,俩人都死这么干净,真的只能结案了。”
周觐川点燃嘴里的烟,许久沉默,目光沉沉地吐了口烟。
“我之前见过严昭两次。”
付朗听言抬起眼。
“第一次是五年前,他手底下的人打架死人了,蹲了进来。坊间传人其实是他打死的,等于是替他顶了罪。”
“另外一次是三年前。”眼前的人低头将烟灰掸进透明烟灰缸,隔了片刻,声音很低,“在Soco发现宋临定位那天。”
-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
付朗是两年前被上面调过来的,从前关于衍城刑侦的事他只是略有耳闻,虽然队里一干老人儿在周觐川的耳濡目染下都口风很紧,但他还是凭借着出色过人的八卦天赋在跟多方会谈之后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
五年前的六三零行动是衍城刑侦配合栩州警方的任务。当时栩州刑侦从卧底宋临那里得到消息,盯了很久的毒枭黄蟾将于当晚到衍城交易。衍城刑侦的人在宋临传回来的地点蹲了一夜,却什么也没等到,直到天亮时一个肯德基的外卖员骑着红色电动车悠悠驶过来,准确无误敲开了周觐川的车窗。
「先生您好,这是一位黄先生为你们点的早餐,请慢用。」
这场行动与其说是失败,不如叫做耻辱。它没有发生冲突,也没有人员伤亡,所有人在那种极端的警戒状态中空空等了一夜,每一秒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在精神跟体力全都绷紧到濒临极限的时候,忽然收到了毒枭送过来的早餐。
周觐川连总结报告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那之后栩州的刑侦队长被撤职,换上了徐祥,打那以后,关于黄蟾的调查再无实质进展。而宋临从那天起不知所踪,人间蒸发,直到三年后,他的定位突然短暂出现在Soco。
“严昭这个人给我的印象是很轻狂和自负,从来没把警察放在眼里。”从回忆里恍过神来,周觐川缓缓开口道。
“他现在负责封氏集团下面文娱的产业,职位看起来不低,按理说他这种人应该不爱跟警察打交道,我没想到他今天会过来。”
“如果昨晚真的只是一起意外,即便是停业整顿,一间夜店而已,封氏产业这么多,他也大可不必亲自露面。”
周觐川举着烟看着前方,黑板上的名字隔着烟雾显得妖娆。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事必躬亲,还是在欲盖弥彰?”
欲盖弥彰。付朗思索着这几个字下蕴藏的深意,余光看到面前的人低头拿起板擦,扣到黑板正中的方框上,盖住了那个名字。
周觐川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夹着烟,修长的身影被黄昏的日光倾泻拉长,俊冷的侧脸在光影里透出莫测的深沉。
“现在首先要确定的是,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严昭。”
他倚在桌上把烟塞进嘴里,左手摸出手机,低眸打开通讯录翻到底,刚找到「章」字,房间门突然响了。
得到应允后,纪斐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扫了眼两人的表情,脸色复杂,欲语还休。
付朗坐在椅子上晃腿,抓紧一切机会嘲她:“阿斐,上次看你这么难以开口还是请年假的时候吧?不准!安心回去工作吧!”
周觐川听言眉目微抬,问她:“怎么了?”
纪斐在桌子前站定,先汇报第一件:“刚才联系到了死者家属,对方不打算提起诉讼。我听她说话间的口气,感觉应该是已经有人跟她谈过赔偿。”
“另外,夜店的经理刚才发过来了昨晚死者包厢的顾客名单。是个剧组的聚会,里面至少有三个人有吸|毒前科,以及——”她停顿了下,“昨晚,郑来在。”
面前两个男人同时愣住了。
从会议室出来,周觐川径直上楼走向顶层里间的办公室。
他敲门,两位局长都在。
郑严正在窗边打电话,背对着看不见神情。韩局坐在沙发里,面前放着他已经没什么热气的养生茶,抬头看他一眼,脸色不似平常和蔼,有些凝重严肃。
周觐川垂手站在一旁默默等待。
挂断电话后,郑严站在窗前许久未动。
他双手插在兜里,肩背依旧笔直,只是头有些低。背着渐暗的夜色,周觐川恍惚觉得面前的人好像比年初时多了不少白发,也好像很久没有骂过他了。
手机在这个空当振了下。
「晚上回来吃饭。我买了超豪华的晚餐,等你喔。」
后面照例跟了颗爱心。
周觐川皱了下眉,正要回复,忽然听到窗前的人低声开了口。
“昨晚的事,先按意外事件通报。”
韩局神色自若喝着茶,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周觐川握着手机惊异抬起头,语气不可置信。
“郑局?!”
-
曜江绿郡。
周觐川独自在车里抽了根烟,披着夜色上了楼。
客厅里灯火通明,却静悄悄的。茶几上摆着几个已经没什么热气的外卖饭盒,沙发上的人裹着毯子睡相安稳,砂糖安静窝在她腿边,一双圆眼直打瞌睡,看到主人进来强撑起精神爬起来迎接,倒把正睡着的人给吵醒了。
时栎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不能偷吃啊……白糖……”
砂糖咬住周觐川的裤腿蹭了蹭,委屈地「哼」一声:你知道你不在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吗!
周觐川蹲下来安抚摸摸它的头,声音很轻:“给你开个罐头吧?”
砂糖这才露出笑容。下一秒,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女声:“什么罐头?”
周觐川那瞬间还差点儿以为是狗在跟他对话。
“……”他瞥了眼沙发上逐渐醒过来的人,“狗罐头。”
砂糖用前脚掌砸了下地毯,表示愤慨:是我的!我的!!你这个女人清醒一点!!
时栎侧着趴在沙发上,脸被压出了红色痕迹,怔怔看着眼前的人,眼神迷离:“狗肉罐头?”
砂糖惊恐看向周觐川:??!
周觐川一脸黑线:“……狗吃的罐头。”
他抱起砂糖安顿好,又拿了杯水走回来。
时栎终于坐了起来,脸色看着比中午好了很多,只是说起话来还是鼻音严重:“吃饭吧,我等你等得饿死了。”
周觐川坐到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拽过来一个饭盒掀开,里面是半盒小区楼下流动小摊上的炒粉干。看食材的丰富度,应该是把摊位上能加的料全加上了。
女明星果然出手阔绰,怪不得说是豪华晚餐。
他也没多想,以为这是她吃剩的,又合上,打开另外一盒。
时栎静静看着他动作,悄悄抿了抿嘴巴。
这回里面是半盒炒饭。周觐川愣了愣动作,抬眼看向她。
时栎撩了把头发望向别处,底气不太充足地把前面的话补充完整:“我等你等得饿死了,就先吃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个,所以都剩了一半。”
周觐川收回视线,没说什么,拆开双一次性筷子,沉默吃了起来。
时栎搂着抱枕看了他半天,问了句:“好吃嘛?”
周觐川咽下一口凉饭,暗想,你怎么问的出口。
“一般。”他冷淡回道,“比你做的强一点。”
时栎托脸望着他笑了声,尾音轻俏,听起来像撒娇:“下次早点回来嘛。”
对方再没回应。
“我晚上出去买饭的时候,看到有警车进小区,还以为是你回来了。”时栎拿起桌上一罐话梅,捻了颗塞进嘴里,絮絮道,“后来在下面听大妈说是隔壁单元有对夫妻因为孩子上什么兴趣班吵起来了,然后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周觐川嚼着嘴里的饭,动作忽然停顿了一瞬。
他放下筷子喝了口水,装作随口问道:“要是你男朋友跟你动手了,你会怎么处理?”
时栎靠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漫不经心答:“我不会在垃圾桶里找男人的。”
周觐川不着声色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淡声道:“可能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很正常,但到第三年五年的时候才暴露出来。”
时栎摇摇头,瞳孔真挚:“我哪谈得了那么久啊,三个月就是我极限了。”
周觐川:“…………”
“不过如果真的被我碰上的话。”时栎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就还手呗。”
周觐川无语:“你打得过一个男人?”
眼前的人晃了晃小拳头:“我练过散打。”
这个周觐川真没想到。他重新细细打量了遍她的细胳膊细腿,怎么看都不是经常运动的人会有的线条。
“……你说的是你幼儿园小班时候体育老师领着做的那套军体拳吗?”
“……不信算了。”时栎懒得跟他争论,“但就算我打不过,他总会有喝醉或者睡着的时候嘛。而且我也可以借助工具啊,国内有刀,国外有枪。”
周觐川:“…………”
当他没问。
吃完饭,周觐川站在阳台上抽烟。他看着远方的漆暗夜色,脑袋里一遍又一遍捋着白天时的信息。千头万绪,总算有了一个方向。